第一章 綢繆

平元二年十月,江南絲雨綿連。

  透過朦朧的雨帳,但見一蓑衣老翁垂一桿玉鉤,獨釣碧溪之上,任魚兒如何拽餌也不收桿,只怔怔地望著水面,若有所思。

  正思索間,忽聞得岸上有人奮馬而來。

  駿馬奔到河岸,由於河岸濕滑陡峭,不禁一個趔趄,策馬少年一點馬蹬,從鞍上閃下身來。

  少年拍拍馬背,駿馬收住趔趄。

  但見少年,圍一領青色披風,杏眼劍眉,一派英姿勃勃的模樣。

  「阿翁,京師那邊突然來信,說太子殿下突發急症,已於兩日前薨逝成德宮」

  「什麼?」

  老翁聽畢,深陷驚恐,將魚桿擲於一旁,長嘆一聲,面色越發陰沉起來。

  「銳兒,上馬,回揚州府。」

  說話間,兩匹駿馬已然沿著碧溪河岸轉上官道。

  老翁不住打馬,絲絲秋雨在飛奔馬兒帶起的疾風裹挾下,如若銀針一般刺痛肌里,寒意穿過衣縷間的小孔和縫隙,侵襲四周。

  少年禁不得在馬上打了個冷戰,側目望向老翁。

  老翁除了催馬向前,並不言語,只是雙目前視,一臉凝重。

  飛踏的馬蹄在兩人身後帶起一片泥雨,不多時,兩人便奔至揚州府門外。

  兩人還未進得府門,便聽見揚州府內已是哭聲一片,更能聽見淮南道節度使劉景升厲聲咒罵道「老天呀,你是何其不公,奪我摯愛胞妹,再又奪我心肝外甥」

  「不!一定是這賊彘子把我直兒害死的,我要兵指長安,殺了這賊彘子」

  說著,劉景升哐啷啷抽出腰間的寶劍,束髮也跟著披散而開,彷彿發瘋了一樣沖著府內的苗圃砍將起來。

  「主公,萬萬不可」

  卻說發聲勸慰的不是別人,正是從碧溪河畔奔回的老翁——淮南道節度使行軍參謀郭彥。

  郭彥於府外聞得劉景升癲狂怒言,急忙吩咐兩側家丁摘了蓑衣,奔入內府。

  聽得郭彥發聲,劉景升稍止躁狂,然身體已經因過度傷心難以直立,丟擲手中寶劍,歪立在府院內的青石之上,怒氣盈吁道「有何不可,老夫非要殺了這賊彘子,以正天下不可」。

  「主公,莫說淮南與京師相距千里,就算毗鄰而居,以我們這三萬兵馬又如何與京師十萬禁軍相匹敵?更別說李琬成背後還有肇式奇的西涼軍了。」

  「再者,公子現在還在京師,且需先接回公子再做計議,隔牆有耳,主公萬萬不可逞一時口快,反而授人以稟。」

  「唉」

  劉景升長嘆一聲,掩面而泣。

  郭彥趕緊上前扶起劉景升,攙入內堂,命左右侍婢給劉景升更衣盥洗。

  劉景升洗漱更衣完畢,悲傷也平復了不少,思忖一番,將郭彥召至內室。

  「適才老夫一時激憤傷悲,多虧先生提醒。」

  郭彥緊忙揖身回道,「主公從來不會武斷行事,適才也不過是一番氣話罷了」

  「不過報仇之事難為,保住淮南卻是迫在眉睫,主公不得不多思之慮之」

  劉景升聽得「保住淮南」四個字,立馬通曉郭彥所言何指。

  自古奪嫡,猶如龍虎鬥於天,九州四海亦難得安寧,輕則起水火之災,重則有翻天之變。

  其實,從李琬成一奪皇位,劉景升便已預感事有不妙。

  都言這李琬成本是紈絝的皇家郞,只顧自己玩樂,自然不會計想到生殺予奪的諸般手段,無需多慮,但其母肇氏卻是個歹毒狹隘之人。

  卧床之側豈容他人安眠,肇氏為了自己兒子能夠穩坐皇位,定然容不得太子活在世上。

  去年,李琬成初登大寶,羽翼未豐,根基未固,天下群雄又對二皇子即位頗有微辭,故肇氏不敢妄動,太子尚可僥存。

  但是肇氏畢竟有京中禁軍支持,又有西涼軍撐腰,劉景升自知外甥在京師無論如何也得不到善終,於是幾番綢繆,欲要將李琬直帶離京師。

  然而,天數已變,肇氏又怎會讓太子輕易脫離了京師?

  太子幽禁成德宮本已是對各方最好的結果,然而,肇氏陰毒,又怎會滿足?卻要斬盡殺絕,才合她心意。

  於是,雖是先皇音猶在耳,形猶在目,肇氏卻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撒下彌天大謊,私歿天子骨血。

  肇氏如此狠毒,那下一步自然就要對他這位前國舅爺下手了。

  想到這裡,劉景升心中不免憤懣難抑。

  「那依先生之意,我們當如何自保?」

  郭彥一字一頓道:「若要自保,只待天變。」

  「這是何意?」

  劉景升深感不解。

  「主公且把《九牧八方圖》展出,容我細細稟來。」

  劉景升聞言,從書櫃中翻出一方檀木雕紋盒,啟開後取出裡面的《九牧八方圖》在案上攤開。

  郭彥把看九牧圖,捋了捋嘴角的銀須侃侃而談道:

  當今天下,分十五道,轄四十八鎮,而到如今,十五道已經名存實亡,主要還是這四十多鎮節度使自理轄事。

  在這四十多鎮節度使里,北人以靈武節度使肇式奇擁兵十萬,實力最為強勁,其次是河東節度使高遂、汴梁節度使朱永琰、感化節度使趙近初為主;南人以鎮海節度使孫沖、荊南節度使王克汝以及咱們為主,其他藩鎮則如虻蟲一般相機依附。

  肇式奇統御的遼闊,河套各州、北渭水盆地這兩處肥碩之地盡皆在肇士奇之手,且靈武鎮轄地既是西北地區中原與胡人通商貿易的交通要道,又是拱衛京師的地方屏障,對於大梁來說,歷來就有對外防禦、對內守備的雙重作用,可謂大梁命脈之一。

  因為太過重要,肇式奇擁兵最勁,座下有西涼騎兵三萬騎,步軍七萬,歷大小戰役數百場,威名赫赫,曾為我大梁之擎柱,如今看來,似要為我淮南之芒刺。

  不過好在新君即位,北境胡人必然有南下犯境的想法,有了胡人的掣肘,量他肇式奇也不敢輕易分兵。

  再說河東鎮,原為百年前「朱穆之亂」戡亂主力,十五年前,高遂又曾領中軍一萬騎追亡胡人,參加了回馬嶺一役,而且他還是「河東高氏」如此士族大家之後,朝中強勁之親甚多,中書令高月、禮部尚書高芳、吏部侍郎高建皆是「河東高氏」子弟,故而不可小覷。

  汴梁朱永琰與感化趙近初二人號稱桃義兄弟,在朝堂內素來同聲同氣,且二人所居,皆為良田積聚之地,錢糧豐盈,天下無人敢於輕視。

  孫沖與王克汝,結為大內總管陳令之之義子。先皇少理朝政,仰賴此宦官制衡肇氏,故而此宦得以干政弄權,結黨營私。其羽翼甚多,盤根錯節於朝堂之內,義兒無數,孫沖與王克汝乃是其最喜愛之義子,故而二人實力亦難小視。

  再說我淮南,得大梁數百年國祚安寧,四方皆有長足發展,已非秦楚時的不毛泥淖。如今天下財帛,揚一益二,自然是國之仰賴。

  「如此說來,天下猶定,何來天變?」

  劉景升聽畢,插言問道。

  郭彥又道:「主公久居淮南,自是不知北方時局。

  這兩年,中原之地、漢中八郡、河套平原、齊魯州縣皆是災禍頻仍,中原與齊魯州縣連續兩年大旱,顆粒絕收,饑民夾道如龍;漢中八郡蝗蟲過境,糧田盡毀,青葉無存;河套平原雪患連年,亦是糧草難繼。

  北方之地,現今流民遍地,餓殍於途,匪亂紛紛,民心憤憤,若無我淮南供給,只怕這勢如漢末黃巾之禍,難於避及。

  而今,我大梁逢此昏君無道,又逢災禍頻仍,牝雞司晨妄動,先皇生前各方制衡之謀略必為其所破。

  天下當此關頭,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肇氏仍舊坐井觀天,誤國害民,天下或有一變。」

  「先生如此說來,我們且需早作綢繆」

  郭彥頷首示同,又道:「如此,還需早早接回公子,以防肇氏陰謀」

  劉景升突然一怔,不禁驚得一身冷汗,「對對對,我需趕緊書一封信給逐兒,讓他多行注意,回來切莫過道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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