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資利用的真相

1、轉向「控制」

第一篇章所說的是我們如何「看」(認識)這個世界的,在這第二篇章里,咱就詳細說說我們是怎樣「待」這個世界的——也就是你們稱之為「控制論」的東西。說到「控制」,自然就少不了目的和手段,也就是談論如何「利用」事物和人力的問題。上一篇章咱就說過,「真」只能被認識、被感受而不能被利用,因為「真」是完全的規定性,其本身是永恆不變的,其值是無極無限的,其動是和諧、既定的,所以「真」不可用。你不妨想一想,一個無論用多大力氣都無法挪動、無法改變、甚至根本無法接近的東西,你要如何加以利用?它是永恆,任何人無法改變;它和諧,所有力量都屬於它而只能沿著它的既定方向前進,因此它不允許被隨意挪動;它無極無限,一切存在都在它之中,不可能更接近、也不可能遠離。

全部的「真」即是「大道」,真不可用,大道亦不可用。但所有可用之物無不依附於真、從屬於道。一方面,只要可用之物是存在的,那麼它就必然有真,有真而不全真,此謂之器,器是可用的;另一方面,可用之物必須能夠隨人的意願而移動和改變,任何東西要進行移動和改變就必須經由道之精神的判斷,否則這移動和改變就只能停留在主觀想像的可能世界裡,無法呈現在客觀現象中。所以,「真」和「道」皆是無用,又皆為「可用」之前提,確有大用。

咱現在不管它大用小用,只考慮如何去用,以及利用的可能性。因此在本篇章內,咱將不再顧及「真」和「道」,只進入玄學的世界,去探討對於相和象的感受及控制,換言之就是探討如何讓事物的性質和運動過程盡量符合人們的生活需要。由於陰陽是使感官感受成為可能的基礎,而感受顯然是在「利用」和「使用」中必不可少的條件,所以咱恐怕還得常常言及陰陽和形勢。

不過,本篇章的陰陽和形勢皆不同於上一篇章,這兩個辭彙都將從另外的角度被賦予全新的含義,甚至被改為別的詞語,但它們實際上仍然是指同一樣東西,只是隨著咱關注的重點從可認知性轉向可控制性的時候,需要突出同一概念在兩種視角下的不同表現。首先,咱先把陰陽和形勢放一放,先來解釋兩個至關重要的概念:相和象。

2、刻畫樣式

是的,這兩個概念咱倆已經說過不只一次了,但那都是在認知的角度談論的,就認知而言,這倆概念——尤其是相——不是非常重要,只因其與我們所要尋找的「真」相去甚遠。可現在咱已經不用再圍繞「真」來展開話題了,在「用」的方面,象的含義跟以前基本沒什麼變化,依然是指任何事物的發展、改變、運動的過程,僅局限於表面現象的輪換交替;而「相」的重要性卻是大幅度提升了。因為我們認為,代表事物性質、屬性的相,與事物本身並不是非常要緊的,就像一個人的外貌與這個人的品質和精神並不是非常要緊的一樣,如果沒有外物的映照和他人的評價,我們也許根本覺察不到自己的長相如何。沒錯,我們之所以認為形勢的樣式——相不真實,就是因為我們察覺到很多你們所謂的性質、屬性,雖可作為特定事物的標記是不錯,但這些標記如果沒有來自外部的襯托和檢視,就顯得毫無用處和價值了。例如一件用金絲織成的長袍,把它扔在一堆灰色的麻布馬褂中,一定會非常顯眼,可要是把它放在很多款式相同且也都是染成了金燦燦顏色的普通絲線織成的長袍中的話,它金黃高貴的屬性恐怕就沒那麼明顯了,如果把它放在一堆價值連城、閃閃發光的奇珍異寶中的話,還能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獨特的服裝性質呢?性質不同於本質,本質是形勢的狀態,直接決定事物的存在方式,而性質和屬性在很多時候雖然也與事物緊密相關,但這種相關性更多需要在外物的襯托和映照下才能顯現出來,與本質和存在有相當的距離。我們把這種性質和屬性作為相,和作為形勢狀態的本質區別開來,以彰顯其雖附於真而非真的特點。不僅僅因為我們觀察到相比較善變,更因為我們覺得它的變與環境的相關性通常比與事物本身的相關性更大,我們甚至懷疑這些相只是我們的認知方式造成的(相由心生),很多錯覺也確實由相而生。

可是,如果就可用的角度而言,相的重要性就無與倫比了。事物的本質並非完全不變,然而本質的變化受到嚴格的因果律約束,我們通常只能幹等著它按部就班地發展,完全無法插手干預。但相就不同了,由於它常常不是事物的自覺,而是與外物相互襯托、映照時才顯現出來的,我們就可以利用它的這一特點,將之置於不同的環境中,使其特定的性質和屬性得以任意程度的展現,從而達到為我們所用的目的。打個比方,俗話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河堤通常是用土壘成的,那麼土就是河堤的形勢,河堤的形狀和位置決定了河堤的本質——規定河道——也就是其形勢(土)的所處狀態,蟻穴就是這段河堤的特有屬性之一。土在任何狀態下都是土,無論是壘成堤壩、種上糧食、燒成器皿磚塊、蓋成土屋……都可以還原成土,在我們看來土是相當穩定的存在物,其本身幾乎是永恆不變的。千里大堤是土的一種存在狀態,如果不以堤壩的狀態存在,土就要以別的狀態存在,堤防本身由於水的沖刷作用每年都會有點變化。螞蟻不屬於大堤,但蟻穴卻與大堤密不可分,完全脫離大堤這個蟻穴便無法存在。綿延千里的大堤上有幾個蟻穴是在所難免,基本所有堤壩上多少都會有一些類似的蟲洞,特殊的蟲洞排列作為特定堤段的標示物也沒什麼問題,而且蟻穴的多寡對於大堤的堅固性質是有一定作用的,儘管這種作用對於千里長堤整體的穩定性基本是可以忽略的。但當洪水到來之時,水的形勢迅速增大,對河堤的現象造成擠壓,原本可以忽略不計的蟻穴作為一種不穩定屬性此時便凸顯出來了,最終造成堤壩的滲漏、管涌,直至垮壩,千里大堤的本質從現象上消失。我們就相當於螞蟻,大堤就相當於各種事物那難於改變的本質,我們的力之所及僅限於在一定程度上刻畫事物的某些微不足道的形勢樣式,然後將刻畫後的事物置於特殊的環境里,我們刻畫出的樣式就會通過道之精神的對比、判斷被凸現出來,成為現象。這便是將主觀里的概念投映到客觀世界的另一方式:刻畫樣式。

相作為一種形勢的樣式,對於單一的事物本身是無所謂的,就像一個從不與別人打交道也不照鏡子的人可以絲毫不用擔心自己長相如何。那麼宇宙以整體而論,是無相的,因其無外或者說我們無法到達其外,宇宙整體的樣式是與我們無關的,就像大堤的整體樣式與螞蟻是無關的一樣。然而我們已經發現即使螞蟻也有能力通過在河堤上打洞,通過對大堤樣式的細微刻畫來影響大堤作為現象的整體存在,說明至少有些相是可以對真的形勢及其現象造成實實在在的影響的。如果螞蟻都能影響到一些現象,我們作為人,沒理由不能通過刻畫樣式來影響宇宙內部的現象發生。

現象雖總會過去,我們的努力刻畫出的痕迹也會隨時間的流逝而趨於模糊,但我們可以用自己辛勤的勞動不斷地重複有用的行為並嘗試改進方法,使對我們有利的現象反覆出現,直到我們養成習慣,將偶然嘗試造成的現象累積成為現實生活的一部分。螞蟻製造的垮壩對它們來說是自作自受的災難,我們也犯過類似的錯誤,而且有些人經常會反覆犯下類似的錯誤,但我們畢竟是懂得反思的,事行有度、知錯必改,經驗是我們最看中的財富。治水修渠,我們向自然萬物學習,避免它們的過失,力求與天地和諧共存。

我們可以隨意刻畫的形勢樣式應當不是真,可它是有用的,有時我們甚至發現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真的呈現。當某相可以影響真的時候,我們就稱其為「真相」。相非真,卻有真相,這是一種類似於你們結構主義和功能主義的觀點,結構和功能與事物的本質息息相關,儘管較少有人認定結構和功能就是事物的本質,只怕也沒人否認正是特定的結構和功能使得某些事物可以為我們所用,因而在控制論看來,事物基本上等同於一定的結構和功能表現——也就是形勢樣式或稱為相。這種與本質密切相關,以至於能影響到真實呈現的真相就是我們藉以控制現象和事態進展的法寶,為了更好地把握真相,我們創造了玄學,還把一切可感知的現象用一個概念進行了統一,這個概念便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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