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一)

劉釗一接不上話的時候就會說「寶貝你好可愛。」

我跟他說過很多次了,「不要誇我可愛,我只接受別人誇我性感。」

我一直覺得,可愛這個詞,是很沒有水準的夸人手法,你可以誇3歲的奶娃娃可愛,可以誇五六十歲大爺可愛,甚至可以誇掉光牙的老婆婆可愛,一點門檻都沒有。

而性感則不然,聽著就讓人隱隱要起雞皮疙瘩,頭蓋骨都興奮起來,馬上就聯想到長腿翹臀大紅唇,吸引力簡直致命。

劉釗這時候總是閉口不言,我隱約覺得,在他眼裡我可能還不夠性感。

這讓我稍微有些失落。

劉釗比我小四歲,剛剛大學畢業半年,到現在還是習慣叫我姐姐,這種稱呼只有在床上才能讓我愉悅,其餘時候只會讓我下意識地摸摸臉,確認一下皮膚是否又乾燥鬆弛了一些。

簡而言之,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沒有安全感。

這兩天我常常在回憶跟劉釗在一起的細節,我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坐在辦公桌的屏幕前、坐在沙發里、坐在快餐店裡,不停地回憶自己和劉釗的這場戀愛。

最後總結出來一個結論,除了年紀小,劉釗幾乎是完美的。而年紀小,似乎也不能算缺點,年輕人在床上總是那麼有熱情,他頂著毛茸茸的短髮往我身上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聖母瑪利亞,為他上天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這麼完美的劉釗,我卻把他弄丟了,一想到以後都不再有這樣一個巨大的人形取暖器供我夜裡暖腳,為我揉肚子,張開雙臂就可以把我四肢都包裹起來,我覺得自己壽命都要減少十年。

劉釗已經消失三天了,我開始缺水,一百多塊一小瓶的補水噴霧也救不了我,我嘴唇破皮,眼底的那條幹紋也變得十分明顯。

我有點後悔了,甚至覺得自毀形象也沒什麼關係,心底有個聲音在崩潰地大叫,去找他,抱著他痛哭一場,告訴他沒有他我可能活不下去。

可是我仔細回想,也許第一次見面時,我的形象就已經毀掉了,可是,既然如此,劉釗為什麼還要向我求婚?

我根本不想去回憶那天自己怎麼慌張地拒絕了劉釗親自刻上我們名字縮寫的鉑金對戒,兩個名字中間似乎還有顆心。

那天劉釗和往常一樣的陽光帥氣,不,應該是更帥氣一些,因為他的頭髮特意打理過了,衣服也穿得很潮,可是大約是因為他在我眼裡,一直都是奶白色的,在陽光下更會亮得透明起來,瑩潤閃耀,像個大號的節能燈管,所以他那天究竟有沒有更帥一點,我其實不是很確定。

我走進餐廳的時候,劉釗馬上站起來朝我揮手,眼睛彎成了月牙,瞧,我一形容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用上這些捉摸不到的美好事物,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劉釗永遠都不可能屬於我。即使跟我在一起,劉釗依然是自由的,我們出去約會的時候,會有小姑娘不停往他身上瞄,我總會假裝不在意,畢竟,我比他大四歲,連小姑娘的醋都吃就顯得太幼稚,而我在劉釗面前唯一的優勢:成熟獨立,也會變得蕩然無存。

完美的劉釗向我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座位上引。

那一刻,我仍然是一位成熟獨立的職業女性,踩著細高跟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踢踏聲。

我們第一次做愛結束時,劉釗就說過,他喜歡我穿高跟鞋,會讓他想把我扒光,親吻我的腳趾。他說完我便立刻把雙腳都伸到他臉上,將他的帥臉擠壓變形。

劉釗含混不清地笑:「寶貝你好可愛」

我立刻反擊「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剛做完愛的女人自制力都會變差,這樣的話,我平時可絕不會說。

劉釗為我把椅子拉開,我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往上咧,露出一排鋥亮的白牙,可愛的就像撒歡兒求寵的小奶狗。

所以年輕也不全是優勢,有點兒什麼心事,藏都藏不住,像我這樣有幾年社會經驗的女性一眼就能看穿他。

「有什麼好事?」我問他。

「你笑一笑啊姐姐」他傾過身來想扯我的臉,我迅速往後仰避開了。

我的粉底擦得很薄,但是因為進來之前剛補過散粉,如果他此時來捏,不止有損妝面,更重要的是,可能會蹭到他手上。

我有一點尷尬,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在劉釗面前,自己始終保持一種謹慎的態度,生怕自己露出什麼不完美而讓他對我有一丁點兒的失望。

「沒洗手還敢來捏我的臉啊」我坐正身體,特意在句尾帶個婉轉的語氣詞,想讓自己聽上去溫柔一些。

結果劉釗只是很自然的放下手坐了下來,好像並沒有因為我的拒絕而有半點不悅。

也對,心裡陽光的年輕人也許本來就不會注意到我這些小心思。

「不敢不敢。」他把菜單遞過來「想吃什麼?」

「今天吃素,胖了0.8kg」我隔著菜單豎起雙手向他推拒。

跟劉釗在一起之後,我買了體重計,一天幾乎要稱個七八次。如果超過48kg,那一定會在上完廁所洗完澡之後再稱一次,只有降到47kg以內,才可以心滿意足地爬上床。

其實那晚我並不介意多吃一點,因為出門的時候我剛稱過,只有46.2kg,這個數字聽上去不胖,也不至於太瘦,讓我很有安全感。

但是面對劉釗,我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這句話,這相當於那晚的我,從大腦皮層開始就放棄了食肉。

劉釗給我點了白灼菜心、清炒西蘭花、水果拼盤,還特意交代服務員拼盤裡不要放西瓜。

其實我是很喜歡吃西瓜的,我們家在北方,夏天乾燥炎熱,滿大街都是賣西瓜的,一有客人,攤主就會拿起刀,刷刷刷在瓜上劃個三角形,縫隙里立馬浸出鮮紅的汁液,我的唾液已經開始分泌出來,而那被抽出來的一小牙三角形西瓜,總是鮮紅多汁,最是甜蜜。

至於他為什麼覺得我不吃西瓜,我覺得事情應該是這樣的。

有天下午,劉釗帶回來臉盆大的半個西瓜,儘管大,也顯然只適合一個人抱著,拿勺挖著吃。如果非要兩個人分享,那隻好切成牙兒,劉釗毫不遲疑的就切了起來,每牙兒都寬大飽滿,鮮紅沙脆,他率先吃了一大半。

我回到家時,劉釗便拿著這樣一牙大西瓜送到我面前,我隔著劉釗看向牆上的鏡子,我的下巴被完全蓋住,此時那牙大西瓜,像個碗狀的花盆,而我的上半部臉,從花盆裡長出。

我被腦海里這樣的想像嚇了一跳,迅速搖頭拒絕。

其實拒絕的根本原因也許是因為,這蓋住下巴的情形讓我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啃瓜啃得滿嘴流紅汁的樣子,而要是啃這麼大的瓜,這樣的情形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點完了菜,我們都安靜下來,餐廳里正在放一首老歌,是首爵士歌曲,我想不起來歌名是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一定聽過,那種浸潤著年代感的沙啞嗓音環繞著,我感到自己像電影里那種傍晚獨自坐在咖啡廳窗邊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充滿了故事,引人探尋。

這種想像讓我陷入了滿足,我幾乎忽略了對面的劉釗。

所以,劉釗究竟是什麼時候向服務生要了支玫瑰,並把戒指套進花枝,倒轉著握在手裡的,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等我回神的時候,餐廳的音樂換成了歡快的流行歌曲,菜也已經上齊了。

不過,劉釗顯然也沒有注意到我的走神,對面的他因為緊張臉色有些發紅,哦,對了,那時的我顯然是不知道他這種緊張心情的。

所以我問道:「你怎麼了,很熱嗎?」

劉釗掙扎了一陣,說道:「姐姐,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說實話,那一瞬間我很緊張,我想到了很多可能,其中一個就是,劉釗也許要跟我提分手了。

我握緊手裡的勺子,又慢慢鬆開,平緩地看向他:「說啊。」

回憶到了這裡便有些進行不下去,我的腦袋正有根筋在錚錚地跳著,而我早說了,我根本不想回憶那天,於是我放任自己沒有洗臉刷牙便陷入了睡眠。

和劉釗談戀愛的時候,我曾是那麼的自律啊!

失戀的女人一定會做夢,毋庸置疑。夢裡還一定會出現前男友——女人這樣感性的生物,想要從一段感情、或者說是一段習慣里脫離出來,總需要花一些力氣。這時候夢和現實有些難以分得清,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夢見了和劉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奇怪的是,他的臉卻是另外一個男人的。這個男人我也很熟悉,是我的大學學長,我曾經暗戀了他三年。

頂著這樣一張臉,劉釗卻還是劉釗,即使在夢裡,我也很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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