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小滿|齊魯攬勝

05-13

引言

一般說來，較少有遊人自覺前往山東探尋古迹。泰山與孔林自然鼎鼎大名，但支棱起一副面孔來做聖人總不免令人惶恐，名山峻岭也受牽連。

遊人如欲訪古，心中自有盤算，以多少與輕重看，當然是山西陝西河南河北名列前茅，以上四省外，還有甘肅新疆湖北湖南北京上海，的確很難想到去山東訪古探幽。事實上山東的文物數量十分可觀，如再循著美術史發展軌跡追索，則會有另一番奇妙觀感，身居其中，自有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慨嘆。

當你看到以下這些介於佛像與人像兩屆之間的曼妙形象時，你會作何觀感？

青州龍興寺造像，北齊

行路與讀書相互助益。博物館剝奪了觀眾於原址觀賞原物的樂趣，但在一方展廳內將散佈於不同時間空間的實相盡錄於眼底，並得以反覆觀看，比較揣摩，則一定是後世觀看者才能享有的福澤。春分前後，我們首先前往古都西安，作為觀看華夏文明序列的首要章節，從兵馬俑的龐大氣勢與精巧工藝起步，對秦漢至隋唐具有代表性的歷史遺迹與文明成就形成初步印象，打開一個索引。在由此展開的一系列「渡口漫遊」遊覽中，我們將以華夏文明發展全貌作為基底，擷取每一地歷代菁華中尤為突出部分，與可能被一般視角忽略之處，加以串聯組合，在其後的每一個主題中試圖尋找一個可以展開的題目，伴隨一種相宜的觀看與解題方法，如將各個主題並置，將會看出有向著美術工藝發展史一翼略加傾斜的趨勢。而每一次旅程並不願成為指向性過於明確的專線快車。廣袤而深遠，將行路視作讀一本張開的書，由此為起點，漫遊寰宇。

我們自然也不會忘記英國美術史家約翰·拉斯金的名言：

偉大民族以三部書合成其自傳：記行之書、載言之書和造藝之書。欲理解其中一部必以其他兩部為基礎，但尤以藝術之書最值得信賴。——約翰·拉斯金

以美術史作為觀看的一種參照線索，為方便計，我們今日所能見到的諸多美術現象可以概要劃分為四條分支：自上而下的官方禮儀美術符號系統，墓葬美術亦可列入其中；官式與藝術家交錯、再現現實與想像世界之一支，山水景物畫軸和園林系統；佛教美術為主要載體和表現形式的信仰世界的投射一支，以及側重日常功用、裝飾性與工藝相結合的民間日用美術；而在近十數年以來博物館事業蓬勃發展之前，一般民眾能夠得以近距離觀看觸摸浸淫的古迹名勝，出土墓葬除外，主要就是分布廣大的佛觀寺廟，造像石窟了，分布駁雜的廟宇系統中又可以分出各個支線，比如存量稀少但又引人入勝的古建築系列，藉助佛光庇佑，得以留存各時代合體綿延至今。石窟壁畫各成一系，各散異彩。在歷史考古文物美術各個方向光線照射之下，佛教美術成為獨立研究討論的領域，也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專業觀眾徜徉其中。

以類別區分看待之外，堪稱歷史悠久的中國美術史跡從時間線索與風格流變來看，也有較為顯著變化的幾個主要時期。關於中國美術的分期自20世紀之初起已有諸家之言，近代學貫西東的第一代美術史家滕固在1930年代的美術史著作中，將多家觀點梳理辨析之後，也曾把中國美術史分為生長時代、混交時代、昌盛時代、沉滯時代四期，其中的「生長時期」與「混交時期」的分界點即為佛教傳入中國前後一段。佛教傳入中國，不但對於思想形態、日常用語、生活方式等諸多方面影響巨大，由佛教承載而發展出來的美術造型體系，是各階層信眾精神寄託的對象，也對於中國美術由外及內產生深遠影響，也是普通遊客觀瞻估計欣賞的主體。

北齊造像，山東博物館

華夏勝跡，經緯縱橫，以存留遺迹實物數量與品質來看，遊覽次序與區域將首先以秦淮線向北範圍展開，以西安洛陽為中點，西望甘肅新疆悠遠，向東則有山西河北山東河山廣袤，也可以越過天塹體會江南風光。山東居於緯線中部的東端，遠眺有名列九州的青州古地，海岱惟青。近代亦有散布在濟南與青島之間諸多雅士軼事可堪追索。

首次前往山東，我們將提取以下交織的幾條線索來分別看待，

增廣見聞；美術造像；佛教史跡；近代史蹤；

古城青州，歷來為兵家爭奪之地。1996年古龍興寺遺址出土大批北齊時期的造像遺存，雖殘損頗多，但這些可稱奇異的姿容一經與眾人見面便引起驚嘆不已，成為當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青州市博物館也因為這批收藏成為全國唯一的縣級國家一級博物館。這些神采逼真，造型特異的北齊造像反映了北齊造像風格的多異性，也可以引發研究者對於風格樣式來源的探究追尋，是佛教造像寶庫中一顆散發奪目光輝的明珠。

青州龍興寺造像可謂改變我本人對於佛教整體觀感的一樣物事。已經記不起因為何故開始對這一分支格外留意，在此之前從未想過往山東弔古，2012年四月里青州匆匆一訪，久久難忘，兩年後與友人相約舊地重遊，龍興寺和雲門山之外，只留了半天光景的山東博物館印象同樣深刻。今年春節再游濟南，一睹四門塔真容了卻多年心愿，偶然相遇的濟南縣西巷出土的唐代雕塑也令人嘆為觀止。在山東博物館兩個展廳里追逐的線索又引出新的枝蔓。

背屏三尊像，東魏，山東博物館

青州龍興寺造像及局部，北齊

山東省博物館遊客寥寥，為有意仔細觀賞的觀眾提供方便。佛教造像偌大展廳之內將北朝至唐宋不同時期境內各地精品雲集一處，目不暇接，除了近年來已被愛好者熟悉的青州造像風格以外，還有齊魯特有的龍紋造型造像，在一個展廳之內同時觀賞比較工藝非凡、神采各異，而在時代上又接續不斷的精品，一方面了解欣賞佛教造像的出世美感，另一方面也可以作為觀察美術造型手法規律演變的難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