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

年關將近的時候,當是離人紛紛歸家之時。不消說,這彷彿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無言定律。要是哪天忽然打破了這規律,當是現狀已改,人事已非。

我總是盼著年關的。擱現在這會兒的說法,當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小孩兒的喜樂之時。(原本是劃掉,這裡改為斜體。劃掉是因著有時候寫著都覺得殘忍,卻是心臟突然軟了,鼻子酸了一會兒罷了)

怎麼會不高興呢?因著盼了一年啊,好容易家裡多了幾分人氣,空蕩的屋子有了生氣,怎麼能夠不高興呢?

祖父從郵局領來了郵包,包裹里擱著過年的年貨,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誰寄來的。童年記憶里,收到的最多的新年禮物源自於家裡的兩位女性長輩——姑和姨,女性的細膩和柔情總是在細節上凸顯得淋漓盡致。包裹里的物品是這樣分配的:老小的鮮亮新衣以及各色吃食。五顏六色的糖果擱在一個紅色的方形鐵盒裡——SUGUS瑞士糖,直到如今我仍能想起鐵盒的樣子,卻早忘了糖的味道,只依稀記得花花綠綠的糖紙在今後的歲月里佔了怎樣的一個分量。

那會兒祖母很是了解我,怕我未到新年就吃光了家裡的年貨,不得不將各色「雞蛋」分別藏在了不同的「籃子里」。我經常像小老鼠一樣,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她們的房間,熟稔的打開了電視機下面的抽屜。抽屜的年歲很大了,大概跟我祖母年紀一般大。原本赭紅的漆都掉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斑駁的暗沉色澤。抽屜有三個,左右偏小,中間最大。裡邊的東西我早已摸了個七七八八,什麼祖父的老花眼鏡咯,掉了皮的紙張還泛黃的七俠五義的唱本咯,插了幾根針的錐形線團咯,頂針,紐扣,鎖,撲克……不一而足。摸了半天,一無所獲,天兒倒是暗了下來。這個屋燈泡不是很亮,我想著許是老年人節儉的習慣吧,開了燈只聊勝於無。待我轉戰房門左邊的赭紅雙開門衣櫃時,又因著背光,昏黃的燈光壓根兒照不亮櫃里的物什,我只得跑到外間,踮了腳從祖父放工具的抽屜里取了手電筒,入手冰涼,開了開關往櫃里望。手電筒燈光很足,照眼睛裡會刺眼那種,許是剛剛換了電池。我搭了椅子從上往下一層層掃蕩,祖母喊我吃飯,我壓根兒沒聽見只低頭繼續找,等到我背後的門被人推開,我慌忙從椅子上蹦下來的時候,卻是晚了:案發現場一片凌亂,贓物沒找著,卻是一副人贓俱獲的模樣。

「找么得?」祖母分明是明智故問。

「沒么的……」我心虛的關了手電筒的開關,突然覺得這大人的手電筒還真是有點兒沉。腳上沾了野地里的泥巴,幹了之後成了一層灰,明晃晃的印在深色的椅子上,顯得我的謊言非常可笑。

尷尬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祖母抽開了柜子最底層右邊的小抽屜,拿了一包裹著芝麻和花生仁的糖給我,「喏,省著點七。」我知道這種糖,有別於純粹的只混合了麥芽糖和大米炒制的米花,點綴了芝麻和花生米,口感更加香脆,因而更受喜愛。

「嗯。」我笑嘻嘻的拿了幾塊,「這些放著過年吃。」美食有限,品嘗也有時間限制,但卻別有風味。有條件的剋制,以及條件達成之後的獎勵,頗有一番先苦後甜的美感。

先苦後甜——我向來喜歡這樣的生活模式:怕的是,最為艱難之時無所依託,精神無力乃至身體無力,一旦受創,將會很快分崩離析,想來也合了「攻心為上」之言。

之後的記憶里,倒是一直在讀書了。凜冬的風吹漲了一雙包子手,倒也不跟別個丫頭似的幾根手指頭紅的像個蘿蔔,只硬生生露在零下的空氣上,教室里大幾十人呼出的二氧化碳也沒有絲毫熱氣,之後就果不其然生了一排凍瘡。要知道這凍瘡可沒有別的特性,手背指關節硬邦邦幾處,稍微受點兒熱,烤會兒火,或者曬會兒暖陽,便鑽心的癢。要是管不住手,一準得把這凍瘡抓破了。

只放寒假那會兒大家彷彿才都得空了。祖母便揀了個大晴天,爐子上拉了爐蓋兒,大火燒了壺水,再倒了點兒辣椒末兒,攪合攪合,鋪面的辣氣便嗆得人直想打噴嚏。剪了塊兒乾淨的布,往辣椒水兒裡邊蘸蘸,再塗在手背上,我看著辣椒水兒都怕極了,何況還要蘸在我的包子手上?那會兒祖母一手拉著我不讓我逃了,一邊看著我齜牙咧嘴,好容易抹完了一雙手,我便彷彿得了特赦一般,遠遠地逃了開來。如今想來,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後來,當我們開始如前人一般,南下或北上,成長到離家千里也可獨活的模樣,新的輪迴又開始了。當然,我指的是老人和兒童。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人們隨著學習和生活開始往外遷移,離開這個哺育他們的初始之地。一些人離開了,之後就永遠離開了。親友們漸行漸遠漸無書,或許幾年幾十年之後,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些人留下了,或因年歲漸長,落葉終須歸根之念留下了。不敢想像卻又難以抵抗之時代的變革,熟悉的村落被吞併,失去原本屬於它自己的名姓,最後只能活在幾代人的記憶里;生活地點的變更,從依水而居演變成依路而居,交通的便利性取代了偏安一隅的穩定性,這又將是新的開始。

我無法想像未來將又是何種境地,但也分外瞭然此般情境的必然性。人與事,從來皆是萬般隨流水,半點不由人。新地或恐是新一代人的故鄉,卻非我輩的魂牽夢繞之地。你和我,都是歷史長河中的滄海一粟,倘若非得留在原地,倒是成了阻礙前進的滯留之物,反倒不美矣?

而年關,倒是照常來臨。只是別了兒時之地,舊時之人,頗為惆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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