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2046號列車嗎？

05-13

以往把對於世事的不融吐給他，總是得到不猶豫的回答「你應該原諒他啊」。他家鄉的人們總會在一句話的結尾加上語氣詞，似乎千萬重量也可以消散在這些「啊啊呀呀」之中。我曾經多麼歡心我喜歡的是一個純粹厚重之人。

但丟掉愛的枷鎖，這種柔軟的刀刃同樣鋒利，好比後來我開膛剖腹，趴伏於地面，換來的卻是唯一的一個永遠：

「哦，那你永遠也不會懂事」。

即便我難以抑制狹隘本性，將對方的存在刪除乾淨，卻一再不舍一張童年照，照片中他雙眼如星耀，被父母左右包握著小手。我曾經數次撫摸這張照片，漸至明白我們從來不在一種世界。他在寬厚綿延的愛中長大，成就一顆結實毫無缺口的心臟。他有資格追逐廣博、絢麗的世界，因而總要加快步伐，單薄的言語與易碎的記憶是最佳的進化結果。

當他想要離開，我迷失於「不愛」的陳述中，然而「不愛」成為了一種緊緊跟隨的咒語，漫長的路將賜予我們一次次「不愛」的感同身受。終於把「不愛」體味透徹，再回味往昔，才明白語言是多麼淺薄的一種漂浮。

行囊沉重，再容不下一份無節制的感情，他行色匆匆從未回頭，即便回頭，大雪已覆蓋來路。

他的火焰跳躍著，炙熱似乎瞬息可蒸發前半世的種種霜寒，卻又迅速熄滅，一開始我被不甘驅使，翻覆咀嚼他的每一粒目光、每一團口氣，執迷追想收集自身種種罪證，罪證越密集，我便越加安心，以此為滋養去卑躬屈膝。懂事後習得抗爭本領，我高昂頭顱穿行於世十餘年，如今卻願意低入塵埃、毫無重量，足夠單薄，也許可以伴他前行。

一人習慣了睥睨，一人熱衷於趴伏，如此一回合復一回合。然而人性多貪婪，填不滿的妄念之口撕扯著，痛苦總要大於歡樂，終至原型暴露。

他感知到前所未有的沉重纏繞著腳步，漸至失去善心。我怎甘被輕易丟棄，歇斯底里大概成為了世間最瘋狂的怨魂，他無奈，又拖拖拽拽。

終於，他決心斷裂，扔下「不管你了」，再無答覆。

執念消散，再回頭卻發現另外一種情緒早已淹沒所有，我口口聲聲的深情成為了無可附著的謊言，我甚至感激於對方的決絕，為荒唐畫上句號。

十年，我為自己打磨出所謂「純粹」的模具，以為藉此便可浮於俗世，他的來與去照見了我深藏的醜惡、卑微、庸俗與無力，飄零破碎的內核時時翻轉上來，我終於認同了新身份。

大霧起起落落，我明了自己粉飾太平的功力，好比我在深夜裡快速記錄，因為天亮之後，這些記錄很快將化作泡沫，我終於要剝開執念表皮，面對新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