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和畫面相得益彰的敘事藝術----分析王鼎鈞《那樹》

樹木因其與地面垂直生長,可看作試圖超越地心引力的存在。覺得最美的關於樹的詩句莫過於:綠樹是大地寫給天空最美的情書。而在散文家筆下,高達的皂莢樹是課間十分鐘的焦點:白楊樹力爭上遊是挺拔的戰士:綠色的行道樹積滿灰塵。而王鼎鈞先生筆下的樹又有和特色?它生長於城市,並且度過一生。由於作家將樹的生命歷程與城市現代化進程緊密相連。使《那樹》在中國現當代散文史上開闢了獨特審美視角。文本將從第三人稱敘事視角。須視情節呈現詩情畫意的畫面,和作者將敘事聲音和畫面描寫有益結合三個方面,來具體分析《那樹》的獨特敘事藝術。

一、第三人稱敘事視角的自由發聲

我擁有一雙翅膀

上天入地,翻山越嶺

不會讓你擔心

卻禁不住你的眷戀

因為翅膀是為了抵達萬物心靈

於是,我是一個沒有心事的孩子

作者選用第三人稱敘事視角,充分利用全知全能的無聚焦敘事,實現各種敘事聲音的自由切換,大大擴展了城市化進程以樹的生死而展開和觸及的各方面內容。使樹成為焦點,而攝入的人生百態豐富了主旨。

文章首段第一句:「那棵樹立在那條路上已經很久很久了。」「那樹」這個字眼在之後也出現,如「那樹有一點佝僂,」「那的確是一株堅固的大樹。」這裡產生了一種敘述的距離。樹無疑是文章的主角。「那樹」卻有意拉開敘事者和敘事對象的距離,從而達到敘事的客觀化,和所敘故事的完整化。此處作者借鑒民間說書人的一本正經講故事的莊重態度。「那樹」所產生的氛圍好比說書人由「話說」引入故事。一個人或者一個朝代的故事就要揭開序幕。而一棵樹的一生也將由此展開。此外,文本和說書人都按時間順序完整講敘一個故事,呈現一個完整生命歷程。

講敘者的存在,使樹的形象客觀,也為文章提供第一種敘事聲音。好比說書人將的是別人的故事,也會偶爾流露自己的情感。文中講敘者多次發表議論,有譴責:「幼兒園也要搬,看何處能屬於孩子。」對天真孩童不能再受大樹庇護表示遺憾和不滿:有對樹的敬畏:「樹是世襲的土著,是春泥的效死者。」表達了對樹高尚靈魂的頂禮膜拜;也有揶揄嘲諷:「於是交通專家宣判那樹要償命。」所謂的專家,卻連一棵樹都保護不了?敘事者一邊講故事一邊因入戲太深而真情流露。為讀者提供了最接近第三人稱敘述的情感判斷,也大致形成文章敘事與抒情相結合的基調。

除去講敘者聲音,文本也交織著其它的聲音,它們均圍繞樹的枯榮展開。它們均站在各自角度,與樹發生不一樣的聯繫。這些不同的聲音統一於樹的生死歷程中,正是所謂的「復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便因多聲部而合演出一場盛大交響樂。司機和乘客好像並不喜歡樹。「為什麼這兒有一棵樹呢?」一個司機喃喃;「而且是這麼老這麼大。」乘客也喃喃。城市人生活於重壓和快節奏中,漸漸失去詩意地棲息的追求,漸漸遠離自然,遠離美。而樹遭到屠殺時,「與樹為鄰的老太太偏說她聽見老樹嘆息,一聲又一聲,像嚴重的哮喘病。」

可能因為上了年紀,老太太和樹都歷經滄桑,基於自己的經歷。她能體會樹的喜怒,也印證了「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清道婦眼中的螞蟻來參加大樹的葬禮:「她用作證的語氣說,她從沒見過那麼多螞蟻,那一定是一個螞蟻王國,她甚至說,有幾個螞蟻像蒼蠅一般大。」清道婦質樸善良的形象躍然紙上,她是大樹的保護者,不改初心,不辱使命。

二、須視情節呈現畫面感

我講的總是別人的故事

卻不知道你愛聽的原因

也許你以為我是在講自己的故事

那麼,

你所流的眼淚

全都是因為我?

全文以樹的生死為故事線索,主要情節即是大樹被砍,所以整體的故事情節不屬於跌宕起伏,那麼這個故事何以引人入勝?相比說書人在關鍵情節戛然而止,常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來吊胃口,文本則以將情節接力展現為生動畫面,而營造出詩情畫意的意境而吸引讀者,產生審美體驗。

在樹被砍之前,著重展現樹的堅固和綠。在描寫這兩個特色時,均形成可感畫面。尤其是對綠的描寫:「樹頂仍在雨後滴翠,有新的建築物襯托,綠得更深沉。」又如「那一蓬蓬綠葉照舊綠,綠得很有問題。」作者不遺餘力刻畫大樹之綠,生機勃勃,不染塵埃,通過畫面延長了綠的時間,拓寬了綠的空間。

而文章最出彩的兩個情節畫面是樹被砍時,和被砍前螞蟻參加樹的葬禮,且兩個畫面存在鮮明對比。醉者騎車撞樹而死,樹遭到屠殺時,電鋸很吵,「那樹僅在倒地時呻吟了一聲,夜很靜。」「一切預定,一切先有默契,不再多言。」「心臨萬戶,天象莊嚴。」作者用一種宏觀視角,描寫出超越生死之外iad關於永恆的力量,將天地染上神秘色彩,使樹被屠殺的殘忍化為一種悲壯,如古希臘悲劇中內蘊的莊重,哀而不悲。作者選擇悲壯之美來構圖,產生巨大藝術感染力,而描寫螞蟻參加樹的葬禮時,似乎染上宗教色彩,遵循「萬物有靈」,最早的巫術儀式給予文學以啟示,而院士宗教與文學相關,它們共同展現了神秘色彩,將人內在的信仰外化,所以不難體會螞蟻用舉行葬禮這種莊重的儀式表達對大樹庇佑的感激和眷戀之情。其中也有對生死的敬畏之情,作者在構圖時充滿了儀式感,「每一個黑鬥士離巢後,先在樹榦上繞行一周,表示了依依不捨。」「由樹根到馬路對面,流成一條細細的黑河。」「汽車的輪胎幾次將隊伍切成數段。但秩序好不紊亂。」這些描寫具體生動,溫情脈脈,令人潸然淚下,而這兩組畫面一冷一熱的強烈對比,更容易引發人的思考,反省人類因愚昧無知破壞了人與自然的和諧,企圖以萬物靈長的姿態去無辜虐殺其它生靈。背棄自然界為人類生存發展提供的保障,使人思考如何處理城市現代化進程與自然保護的問題。

三、畫中有聲,聲中有畫

我是否已經習慣沒有聽眾

直到你出現

這一次,我來講一我自己的故事

畫面再熟悉不過

任我近親淚流

而你沉默了

蘇軾曾評價王摩詰的詩「畫中有詩,詩中有畫。」因為王維將詩畫兩種技藝結合,利用文字營造想像空間,利用線條構造圖畫,從而使詩歌產生詩情畫意的意境,抒情與敘事相得益彰。而文本正是借鑒不同技藝的結合產生別樣藝術效果,與王維作詩有異曲同工之妙。文本主要利用多種敘事聲音的議論拓展深度,又利用將敘事情節構造成畫面來拓展寬度。從而實現了抒情與敘事的完美統一。

在散文的審美規範中,即使在抒情散文中,敘事處於統領地位,實現對抒情的制約,抒情從屬於敘事,文本正是通過敘事聲音和敘事畫面的有機組合實現了將抒情寓於敘事中,文中最核心情節大樹被砍便是這種敘事藝術的典型。

大樹被砍這一事件,是通過正反集中敘事聲音來完成記敘的,交通專家因為有人酒後駕車鑽石在大樹上而「宣判那樹要償命。」統治階級濫殺無辜和殘暴專制的嘴臉一覽無遺。然後屠殺進行,砍伐者出現,「電鋸從樹的踝骨咬下去,嚼碎。」雖未對砍伐者正面描寫,但充當統治階級的爪牙身份和醜陋殘酷被側面展示。再者描寫樹被殺的狀態:「那樹僅僅在倒地時呻吟了一聲。」沒有正則與反抗,卻對死顯出超然的平靜與淡漠。繼而與樹為鄰的老奶奶說她聽見了老樹的嘆息。因為同命相息,砍伐事件最終在伐木工人發現「本來藏在葉底下的那盞路燈格外明亮,馬路豁然開朗,像拓寬了幾尺」的驚嘆中結束。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推動了事件的完成,每種議論都觸及城市化進程的一種心態,而這些聲音有統一於大樹被砍這一畫面之內。豐富了被砍這一過程的內容。而每一種敘事聲音的發出無不依託於具體畫面表達。作者盡量使畫面呈現詩情畫意的意境。這種方式突破了情節的敘事局限。可將其與孫犁《荷花澱》從抗日戰爭中選擇的一系列展現勞動婦女質樸善良和美好心靈的日常畫面作對比。文本和孫犁《荷花澱》都因作者選擇呈現出積極樂觀的沒好狀態,即使在城市化進程和硝煙瀰漫的倉庫中,作者都有意消解苦難,努力發掘人性和生活中的真善美。從而喚起讀者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嚮往。

結語

作者筆下的那棵大樹,雖然漸漸消失於城市化進程的背景之中,但是它已構成一座城市的精神。既是「縱浪大化中」的無畏,也是「莫聽穿林竹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的坦然。古人留給我們的智慧,哪怕穿越層層歷史煙雲,也未曾磨滅,但那些隨時代變遷即將逝去的風物被作家所捕捉,用文字賦予其永恆的生命,我們應當感激。因為每一座城市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精神和記憶。每一個生活於城市的人,都應該不忘初心,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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