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在天邊的事(一)

小雪和小青

暗戀這件事首次降臨到我頭上的時候,我剛上初中,這大概在90年代早期出生的一批人里屬於一個正常水平。

那時候我喜歡的是前桌的小雪。

情竇初開的初中生大多沒有獨立自主的審美標準。當時愛情劇里時興五官清秀的女主角,我也就跟著流行,總幻想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個女友。

小雪就是這種清純的姑娘。軍訓起就有四五個同學每天爭搶著要同小雪聊天。我也默默關注她,但只敢在她傳紙條的時候聊些作業之類有的沒的。入秋後沒多久,同桌小雨姐突然問我:「你是不是喜歡前面這個病秧子啊?」我遲疑了一會,最後就點了點頭。小雨姐不屑地嘖了一聲,沒再說話。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我喜歡小雪,我才知道自己竟是第一個親口承認的人。這時我也意識到,告訴小雨姐的事,多半等於告訴了全世界。小雨姐身材微胖但長相姣好,剛開學身痞氣聞名全校。

「小雪的小學同學冰冰人很好,可以讓她幫你。」過了幾天,小雨姐拉住我這樣說。然後她幫我搭上了隔壁班的冰冰,並直白地說明了我的深層目的,冰冰一口答應了。冰冰個子小小,臉圓圓但卻身材消瘦,長得很討喜,性格也很活潑。

一直到初二下半學期,冰冰為幫我出主意:「你可以送點果凍」或者「你應該跟她去打羽毛球的」。在冰冰的幫助下,小雪一直都跟我聊天聊得開心,但是到了初三,小雪都沒有答應當我女朋友。

小雪不像我常接觸的女孩子,她看上去單純,其實卻水性楊花。小雨姐,冰冰以及我其他的幾個女性朋友都是有一說一的性格,從不隨意表達曖昧的信息。小雪卻總在言語和神情上令旁人有一種被喜歡著的錯覺。

「禍根,」我的朋友這樣評價到:「她這樣的姑娘就是禍根。」

「我要是有個你這樣的男朋友就好了。」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小雪就這樣坐在在公園門口的長椅上仰著頭盯著我的眼睛說。她的眼神那麼直接,我頓時語塞,咽了口唾沫,不敢去看她。「可惜你不會喜歡我啊。」小雪馬上又補上一句。我慌張地轉過頭,怕她把話題轉開,但是已經晚了。她站起來掏出了一根棒棒糖,說著「啊——」送進了我嘴裡。

這樣就是說我有機會的吧?回家後興奮的我遲遲不能睡下,但是冰冰在簡訊里一句話噎住了我。冰冰說:「小雪她跟很多人都這麼說過的,你還是不要高興的太早了。」

過了個把月之後,小雪突然跟我傳紙條說,邀請我去她家裡玩。我拿到紙條之後興奮了許久,餓了幾天肚子,把晚飯錢省下來買了一個銀質的小手鏈,準備去她家那天給她。冰冰卻對那手鏈很不屑。

「這手鏈太廉價了,像小雪那樣的家境決計是看不上的,還是不送的好。」冰冰說。

結果我最後真的沒送出去,但並非是冰冰說的那種原因。那個周末,我說了謊,假託班級聚會出了門。到了小雪家,看到的卻是和想像全全不同的景象。小雪家是小高層的樓頂躍層公寓,每層都一百坪左右。而這麼大的空間里,竟然沒有一個大人。屋子裡三十來個打扮新潮的初高中生吵吵鬧鬧。我站在門口,慌張的情緒伴隨著陌生面孔的注視撲面而來,剎那間我想要轉身逃走。

開門的小雪卻沒有發現我的慌張,拉著我進了屋子,然後又鑽進廚房幫著其他幾個女生做飯去了。我呆坐在沙發的一角,四下環顧,感覺屋子裡都是三五成群的小圈子的人。於是我在那裡尷尬的呆立了一下午,吃了些西瓜和蛋糕,在抹蛋糕大戰剛剛開始的時候就默默離開了。

小雪後來又和我去吃了幾次洋快餐,聊些有的沒得。為了請小雪吃東西,期末考試之後,我花光了從小學以來所有的私房錢。放假的時候,小雪挽著我走在夜市的人群中,我又一次提起我的想法,小雪故作驚訝的樣子講:怎麼會,你不是有對象嗎。那天之後因為囊中羞澀,我好久沒有約小雪。

再開學之後不久,一次我坐在操場邊的階梯上,看著小雪跟其他幾名男生笑鬧著廝混在一起,心裡酸酸的,然後我突然想起來個事——原本我就沒那麼喜歡小雪。

於是,我就對冰冰說:「我以後不用跟你商量這件事了。」冰冰心領神會,出人意料地說:「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你現在能不能給個機會?」冰冰的這句話接的太有技巧了,不知為何,我就一口答應了下來。現在想來,可能是那時候我都根本不是喜歡任何人,我只是想找個對象而已。

這份戀情跨越中考,一直持續到高二,後來我倆因為政治立場的問題分開。進入高中以後,冰冰愈發憤青,見天跟我講社會,民主之類的大論題。而我那時已經脫離了看韓寒的雜文,看《南方周末》的階段,轉而去關注刀塔,漫畫,體育課之類的更現實的東西。後來我倆天天為一些遠在天邊的事爭辯。最後我們就因為對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的爭執分開了。我依稀記得那天她惡狠狠的說了句:「你就跟你的完蛋祖國睡覺去吧!」然後一個翻身翻下床,穿上衣服走了。我忙穿上褲子,套上校服外衣追出去,但我還是沒追上她。我光著腳站在小旅館又潮又黏的水泥地上,把著門框探出頭去,卻找不到冰冰的身影。

記得那天夜裡挺冷的,我懷著一肚子怨氣,在清冷的街道上徘徊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退了房,翻牆回了宿舍。正好那晚上查寢了,我正熟練地順著學校旁邊的平房那裡爬回男寢二樓的廁所時,被巡樓的主任抓個正著。然後我被當成逃寢未遂,站在走廊里被主任訓了一個多小時。我站在走廊靠窗的角落,耳邊是主任帶地方口音的髒話,一言未發,心底里全是疑惑。很多事都十分值得思考:為什麼冰冰會突然發飆,為什麼要在兩個人都已經脫得赤條條的時候討論國際政治,為什麼會選擇今天出去開房等等。最後我還想到,如果當年沒有放棄追小雪,現在會在幹什麼。第二天,冰冰沒有來上課,再回來之後也拒絕跟我見面。我覺得我應該假裝很無所謂,就沒有再主動找她,但她卻沒有像往常吵過架之後那樣回到我身邊來。我們就這樣漸漸放下彼此,有時候我猜,她是不是也在那麼一個瞬間想過,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喜歡我。

高二快結束的時候,因為調換位置我跟我們班一個叫張小青的小姑娘熟絡起來。與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張小青的興趣很像男孩子,她很喜歡看火影與海賊,還打網遊。最關鍵的是她好像我最開始認識的那個小雪的樣子。

或者說,像張小青這樣生活的姑娘,這才是「真正的小雪」,而小雪早已經不是小雪,我想。兩個異性高中生天天廝混在一起,我明白這令人誤解,但我當時的確沒過多想法。張小青平常態度很高傲,對其它男生都冷冷的,對我也沒見的多親密。

而我則轉過頭在校外補習班追一個學表演的藝術生。

那段日子裡,我跟張小青早晚都黏在一起,討論些動漫,也討論流行小說和愛情片,但我們只是朋友。這就是我幻想著和小雪在一起的感覺。有些人我已經追到她了,據說張小青也沒有否認。我倒是感覺自己掌握著分寸——我們只是不分性別的好朋友而已。這種狀態之後產生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後果:當我已經和那個藝術生約確立關係之後,藝術生卻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一種說法,說我已經跟張小青在一起了,甚至已經跟張小青開過房了。那個藝術生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就打著為天下女性除害的旗號,叫了六七個常跟她動手動腳的「乾哥哥」們在我學校門口堵我。

那天傍晚,空氣清新,秋風涼爽,翹課去公園散步絕對會感到身心舒適。而我從後門一路向東逃,那群小混混們追著我穿梭在下班和放學的人流中。路過正門的時候我瞥見校警衛就那麼面無表情地望著我,現在回憶起來,這個記憶片段像個慢鏡頭那樣。然後我瞥見當體育老師出身,外號叫「畜生」的那個主任嚷著什麼話追了上來,警衛們這才有了表情,一個個也張牙舞爪的跟上校主任。

我感覺主任是來幫我的,但我卻不敢停下來。不知道我最後跑了多久,不過可能也就十分鐘。也多虧了我們那天放學拖了一會,那群「乾哥哥」就十分悠閑的把車子鎖上了等我,所以他們全都被練過田徑的我甩下了,但他們臨被我甩下前撿了幾塊石頭,其中一塊扔中了我右肩,使我右肩青了好一塊。

不知為何,無處可去的我在街上徘徊許久後,又翻牆回去上了晚自習,我剛坐下三五分鐘就有個督學帶著一個保安進來查人,說是找今天打架的小夥子——看來主任沒逮到那幾個「乾哥哥」。那保安進來之後,站在講台邊上撇著嘴環顧教室,而我則抬頭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可能我覺得被抓住也是一種結果。但是那個保安竟然轉頭對督學說:「這個班沒有。」

第二天我是個渣男然後被貞潔烈女打了的故事就傳開了,全班女生都不再理我了。全學校不知道我就是那個被追著打的小伙的就只有老師們了。直到高考前,惟一和我說過話的同校女生就只有初中同學小雨姐,那次偶然在食堂遇見,她跟我打個招呼,不等我跟她聊兩句就走開。但我知道她不理我只是因為上高中之後就不熟了。

多年之後的現在,我跟冰冰提起,我背後右邊這裡一下雨就刺癢刺癢還有點痛,然後冰冰就反問道難道我這麼年輕就風濕了。每每後背一疼我便會想起被人追著打那次,那天之後我還又逃了許久的補習班,並且天天上下學膽戰心驚,走路都要四下張望。不過還好,之後乾哥哥們在沒出現過,等我再去補習班時,那個藝術生也已經不在了。有時候我想起來那段日子仍然難以入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感到害怕。但有意思的是,我一邊怕,一邊又連著許久做同一個夢,夢到那個藝術生流著淚說:「我原諒你了,再帶我去河邊玩吧。」

最近,冰冰自打懷孕以後,變的特別喜歡問我過去的事,冰冰問我上大學搞過幾個對象,我就說只在大三跟你複合了。冰冰又問是不是有個叫張小青的姑娘,我就反問那是誰。冰冰還不屈不撓,又問:你是不是上高中的時候又追過路小雪?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歡她,現在還在喜歡她?我想了想,回答道:我怎麼會喜歡一個叫人打過我的姑娘呢?

但其實這種問題很難回答的,我自然是更依賴那些願意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但是我清晰的記得在喜歡冰冰的很長一段日子,我曾經懷著怎樣的心態度過。高中時候某一天深夜,我蜷在被窩裡,用一隻黑白屏的手機打下一串長長的告白髮給了路小雪。那段告白從「請你給我機會解釋」開頭,到「我絕對不能失去你」結尾。那天摁下發送鍵之後,兩行熱淚抑制不住的流下來,也不知道是剛剛被人追打的恐懼所致還是剛剛失去心愛之物的慌張所致。

一邊回答冰冰的時候,我一邊把剛剛在看的路小雪主演的那部微電影關閉。她又一次演一個留馬尾辮的三好學生,但我知道她高中時的樣子。那時候她跟我並排坐在海邊,任由我的雙手遊離在她身上,而她眼角好似含著淚花,但卻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在我耳邊輕聲說著聽不清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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