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時代：我的父親，以及張國榮。

我的父親今年是本命年，同我一樣。但不出意外的，他比我大那麼一些。也是巧了，大兩輪，所以他今年三十六歲。（謝謝謝謝好了我聽到你們的掌聲了，我是這麼年輕的沒錯）。

每個人的喜愛與啟蒙，都有一個契機，我對於香港電影跟港樂的熱愛，應當是發源於他的，雖然他年老失節，一早就叛變到歐美文藝圈去了，不再是我們的好同志了。在此一嘆。

最早接觸張國榮，也全是因為他，那時候大概五歲吧，正是瘋狂迷戀我的本命劉德華的時代，對於粵語歌，聽不懂，也沒多大興趣，但架不住他天天放。

網上找的圖，不過跟我小時候買的是一模一樣，買過兩次，印象深刻，珍愛無比。

?我們家那時候有兩個影碟柜子，一堆是我媽媽給我買的劉德華中國人、真生命等盒帶（我媽不是花蜜，只是我小時候不知中了什麼毒，一到婚禮現場以及音樂歌唱班表演節目必搶唱《忘情水》，直到現在還被親戚們津津樂道。引為畢生之恥），一堆則是他的私藏，就誰的歌都有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張國榮，而印象最深刻的，是告別樂壇vcd。

那時候我是不太懂他的歌，但也都會兩首，側面同倩女幽魂，也是在這張碟里聽來的大概。想想原因，估計是因為他的歌大部分屬於廣東話，少量翻回來的國語版又不能完全彰顯其魅力，因此還是沒讓我非常的喜歡。

就是這個版本，有時間我應該回家去搜刮一下。

?但很奇怪的是，我父親也同樣喜歡譚詠麟。我見過家裡很多他的專輯，但小時候卻從沒聽到過一首譚詠麟的歌。唯一深刻的印象，是一本叫《朋友》的專輯，譚則手插褲兜，一副地下黨人被敵人抓住似的大義凜然。

其實譚沒出過這專輯，只不過是內地用他的歌曲灌錄的一個類似精選的東西，當時我錯認為這是周華健唱的朋友，結果放進碟機不是，就很失望的退出來，不過今天來看，那的確是首好歌。

我本來不是記憶很好的人，但這麼寫下去發現，很多小時候有關張的瑣碎片段，都比較清晰，就像我還記得我爸帶我去外面買碟，買回來熱情演唱會的場景，而且當時我對封面上長髮帶須並著白背心的形象，倒沒覺得反感，當然，也沒一點鐘愛，只覺得這個人很奇怪罷了。

互聯網有夠神奇，這麼老的圖都找到，還能跟我的文對上。

?我們所在的城市，有一處地方叫做環遠門，一路的古玩商店跟音像店，九曲十八彎，賣碟的就像販毒一樣鬼祟，因為經常會拿到一些不知如何流入來的港台版碟片。

那時候與父親一同去那些音像店，是我十分興奮的事情，彷彿走入一個全新世界。不過當時我買的東西大多與張國榮無關，都是tvb的老電視劇，包括梁朝偉的倚天屠龍記、絕代雙驕，劉德華的神鵰俠侶，黃日華的射鵰英雄傳等等，全是繁體版本，質量上乘，但價格也不菲，給一個小孩子花錢買這些東西洗腦，我爸作為一個曾經的港圈粉絲，也是煞費苦心。

對我來說，這個景象太熟悉，想起有點隱約的心痛。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童年的記憶夢工廠，那這條長長的巷子，周遭的店面，滑稽的商販，可能就是屬於我的一處夢境所在。前些日子我重回舊地，發現古玩仍在，而音像店早銷聲匿跡，只剩下一些vcd碟片跟古董們放在一起，等待收藏者去發掘。

其後還是通過看家裡的vcd，我看到了他的東成西就，倩女幽魂，家有喜事，也就算知道了這麼個明星。

以上就是我對張的童年印象，差不多之後也就該是2003年了吧。

說出來難讓人相信，但是真的，我清楚的記得那時候我在幹什麼。

那個時候上小學，需要早起，家裡給我做好了飯，每天早上我奶奶都習慣很大聲的放廳里的收音機，那個節目叫新聞麻辣燙還是新聞老鴨粉（也許是麻辣拌？）我忘記了，反正是個吃的之類的，在吃飯的時候，我清楚的聽見裡面的主持人說，香港影星張國榮昨晚在香港文華酒店跳樓自殺。

如果說當時有什麼悲傷的情緒，那是我扯淡，一是我當時不知道死亡多麼沉重，二是我並沒對他有過什麼特殊感情，那時候相信我心裡想的是去學校老師檢查作業，我沒寫該怎麼辦之類的事情。

但我很清楚的聽到我媽說了一句，啊，張國榮死了？那你爸得傷心死。

我爸當時沒在家，我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會是如何，但我想該是比較不開心的吧。

因為就我後來所了解的，他應當算是在北方地區，比較早接觸到張國榮的歌迷。（他常自詡是東北第一人，86年就聽過了大多粵語歌，也是真當我們大砍省不產錄音機）因為他十幾歲就去廣州做生意，我曾經問過他第一首聽過的張國榮歌曲是什麼，他說是黑色午夜。所以大概也就是八六八七吧。

從那之後，基本張出專輯，他都會買，現在我母親將這些過去的磁帶都收到了床底下，因為現在都沒人用錄音機去放歌，加上他們倆過不到一塊兒，雖然經常見面，但不見了互相惦記，見到了就彼此吵的得緩兩個禮拜再說。所以我爸的這些收藏也就被淘汰了。

在日後變得喜愛張國榮之後，我打開過那箱子，滿滿一排張國榮的磁帶，從浪漫的夏季，到寵愛，正版盜版都有，雖然落了很多灰，卻依然能看得見張拍寵愛封面的側臉，以及帶點淡然的笑。至於為什麼只買到寵愛，應該是從95年左右家裡就買vcd了。

?現在說這些，也許你會覺得我爸是個追星族，或是資深榮迷，其實都不是，至少他從來沒這麼說過。而且現在他基本不聽粵語流行曲，大多是聽加州旅館、babylon river這類歐美路邊賣唱必備金曲，還有些台灣劉文正高凌風的老歌，最近在聽《山村老屍》里美姨的一個粵曲，前天開車在放，被同行的我媽以「大過年放這種歌是不是二逼」為由強制關閉。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對90年代開始的港台歌曲評價極低，也看不起港圈，我就是從他口中才知道的何勇金句:四大天王除了張學友勉強算唱歌的，其餘都是小丑。

這句話我自己當然是不同意的，因為我對港圈是由衷的熱愛，被他這個老司機拉上車，結果開到一半，他跳車跑了。就連我以前做電影節目，點擊率可以過百萬的一些，我比較滿意的集數，po給他，他也是不屑一顧：現在誰還看港片，我都是看羅伯特德尼羅的。過氣假洋鬼子的嘴臉可見一斑。

但正因如此，他似乎對張的喜愛才顯得比較可貴吧，畢竟現在手機里還是有張十幾首歌曲（一會兒我可以總結一下都有什麼）。

他是比較刻板的人，嘴很損（我媽原話），一點也不像溫柔靦腆善良的我。

他最討厭男的留長發或者同性戀、著女裝之類的，甚至因此連邁克爾傑克遜都很討厭，但卻能一直都欣賞著張國榮，堅持買他的碟、live實況，這對他而言應該算是個原則跟價值觀不斷被打破的過程。

我能想像到他對於著高跟鞋表演的男性會是怎樣的厭惡，但家裡跨越97的演唱會，卻從我小學的簡裝vcd版，在初中換成了盒裝的dvd，後來智能手機剛出來的時代，還央我幫他下過裡面一些歌。

?最逗的一點，是張國榮成為了我懟他的良藥，而他又是從不認錯的。

記得以前我喜歡周杰倫的時候，十二三歲（沒錯就是前年嘛），留很長的頭髮，他告訴我，我以前年輕時候脾氣大看見這種長頭髮的男的我都得上去打他一頓（幸好他年輕時候沒去過銅鑼灣見陳浩南，否則我就年幼喪父了），你知不知道一個男的頭型什麼樣才是立整，香港是張國榮，台灣是黃安。人家就從來不搞什麼標新立異，髮型從來都規規矩矩的。

我當時對張國榮已經有了了解，一口懟回，說，那熱情演唱會張國榮的頭髮我留了怎麼樣？他一時語塞，又不肯認錯，支吾的說，兩碼事，那時候不是快死了嗎。

至今我也沒弄清頭髮跟壽命的關係是什麼，只能證明是實在想不出理由反駁，又不好過多的否定張國榮，做出的一個微弱的狡辯。

當然後來看了黃安不斷的墮落、嘩眾取寵，我真的想跟我爸認個錯，當時不該用張國榮的例子懟您的。

黃安也算是一個奇人了，一個我欣賞十首歌，卻厭煩一輩子的人。

?至於電影，他對張國榮的喜好則遠不如音樂，只能算初步的肯定，不過他的判斷從來都不是我所推崇的，過於崇拜好萊塢，而對我喜歡的影星則多數不屑。例如我個人很喜愛的張衛健，我爸就恨之入骨，而且討厭的時間很早，據他說從90年代初他看錄像帶的時候，張衛健演的那部《武俠七公主》就讓他非常討厭。

我印象里，他唯一誇過很多次的香港演員是梁家輝。

至今我都替dicky冤枉，那麼可愛！！！

?說到這裡可以插一段小槽點，一段港圈粉絲與好萊塢粉絲的水火之爭。（以下觀點血腥偏激，小孩子不要看，三觀會被帶歪的）：

那是大概十年前，那個時期我很喜歡張國榮。有一次問他，張國榮演戲如何。為了顯得客觀理性，還搭配問了劉德華跟成龍。

他非常不屑的告訴我，你不知道王朔怎麼說的嗎？四大天王跟成龍瓊瑤金庸就是香港的四大俗。

我又問，那張國榮呢，你不是喜歡他嗎？

他回答說，唱歌行，演戲上跟梁家輝比壓根沒配。只能說還比較自然吧。（突然感覺我爸怎麼語氣神似C老師）

我問，那你覺得劉德華跟張國榮哪個演戲好？

他回答，那張國榮倒是強點。劉德華，加上樑朝偉我都不喜歡。無間道我都看的萊昂納多翻拍的版本，港版那幾個演員我都不喜歡。

我問，梁朝偉是為什麼不喜歡？

他回答，他九十年代初我就見過，在深圳走穴，唱一天一點愛戀，打扮的流里流氣的。他那時候的形象有一個電影，就跟他本人感覺很像，叫沙灘仔與周師奶。後來拍上一個叫重慶森林的電影，就開始裝深沉，不用好眼神瞅人了。

我又問，那你覺得他們有沒有好的戲？

他想了想，說：以前梁朝偉劉德華在tvb拍的電視劇還行，拍的武俠電視劇。我不是給你買過嗎。那些還行。

我追問：那張國榮呢？

他說：英雄本色跟倩女幽魂東成西就都還行

我趕緊亮出殺手鐧：你覺得他拍的霸王別姬不好嗎？

他一臉不屑：我壓根都沒看，我煩陳凱歌，陳凱歌最反動，知識分子那個勁，這片子講文革的吧？我沒看都知道他肯定又是自怨自艾嫌工農兵看不懂他那點兒藝術了。

我：。。。。

他接著推薦，你沒事看點歐美的電影，別總想著這些香港電影了，沒配知道不？前幾天我看了一個法國片，資產階級的審慎魅力，那個....(後話我忘了，反正是一通吹）

之後的對話我也忘了，但這段印象特別深刻，記得那次我們還聊到了紀念希區柯克的致敬喜劇《恐高症》，這應該也是我跟父親為數不多有關這個話題的記憶。

說回正題。

這篇文章的初稿，是四年前寫的，不過與現在的面貌已經完全不同，那時候只是散落的片段，po在貼吧，也沒有心思去有機的整理，這次重寫，不僅是送給榮迷以及港圈的粉絲，更多的也是對我小時候的一個回顧，有點朝花夕拾的意味，並不代表我就為了吸粉，喪病到把我把都包裝成榮迷了，因為我覺得他到底應該也不算。

畢竟回想起來，張國榮後期身上很多特質，是我父親很不喜歡的，只不過他在嘲諷港圈明星的時候，一般比較規避談到他，而且依舊聽他的歌。

雖然他並不完全認同張國榮，但是也沒有過極端的時候，都是半推半就的肯定，這也是我很不理解網上所謂「粉轉黑」的人，買賣不成仁義在，無論之後你的眼界多寬，但藝人當時帶給你的感動，應該是無可替代的，怎麼能因為你的想法變了，就把過去一筆抹殺呢？

現在我父親仍會常在車內放張國榮的歌，摻雜在他一些我說不上名字的歐美歌曲當中，我相信，哪怕他多覺得港圈與歐美的水平「沒配」，但當黑色午夜的旋律響起，仍會有一個十幾歲的北方少年，在南國異鄉聽到這樣新潮的歌曲時，擁有的震撼與悸動，或許還有一些對陌生語言的好奇跟迷惑。

?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是榮迷，但那種悸動卻永遠存在於他的某一個時間點，時隱時現，常看常新，藝人就像戀人，可能暫時分手，可能永遠分離，但是心中的悸動是無法抹去的，就像張國榮在《阿飛正傳》里的一分鐘理論一樣，沒得抵賴，因為那已經過去了，追唔返。

多謝。

附錄：

列一下我爸現在還喜歡的張國榮歌曲（這是我剛才經過電話騷擾，讓他一時間想起來的歌，實際應該並不局限於這些）：

透明的你、天使之愛、monica、黑色午夜、戀愛交叉、側面、驚夢、春夏秋冬、阿飛正傳何去何從+夢、胭脂扣88現場版、熱情的沙漠、怪你過分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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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姆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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