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中年危機

女司機故事集】

是8分實寫2分虛構寫作故事

故事多為親見親聞

故事沒有真假,沒有對錯

12th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沈從文《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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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陳洪澤做了一個決定。他要離家出走,他要去北京,他要去看易烊千璽。

他東西沒多拿,只把上周剛買的TFboys的三張光碟和易烊千璽的2張海報裝進了書包,兜里揣著這幾年攢的零花錢4524元。他躡手躡腳的從小別墅二樓往下走,爸爸媽媽去參加婚禮了,爺爺奶奶正在午睡,姥姥姥爺也不在家。這是絕佳的逃走機會,不能有任何差錯。

直到火車鳴了最後一聲笛,陳洪澤才鬆了一口氣,壓低的鴨舌帽掀起,露出了帶著幾顆青春痘的額頭。他看著熟悉的小城漸漸倒退,嘴角上揚,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他打開iPad,登錄B站,戴上耳機繼續看TFboys在南京的四周年演唱會,他把二郎腿翹得很高,跟著音樂節奏用腳打著節拍,眼睛在易烊千璽的臉上挪不開。

來北京後,陳洪澤在等待著能見易烊千璽的機會。眼看著錢快花光了,陳洪澤在三里屯的一家美容美髮店做了洗頭工。早晨七點,陳洪澤騎著ofo剛到天通苑北地鐵站。早高峰的天通苑,人頭攢動,地鐵柵欄外站滿了人,隊伍已經排到了馬路上還拐了兩個彎。

排隊進站,陳洪澤此時已經被人群簇擁著到了過道的中間,身體四周是來自五六個人的緊貼著的壓力,他167cm的身高几乎雙腳快離了地。他邊跟著隊伍向前擠,邊吃一個從地鐵口買的胡蘿蔔餡包子,包子是剛從籠屜里拿出來的,熱氣騰騰,吃到嘴裡還燙嘴。

站台上幾個帶著志願者紅色袖套的人在指揮:「往裡走,裡邊人少好上車。先下後上啊,快上啊,不要擠不要擠。」要問清晨在天通苑擠地鐵有什麼技巧,那最大的絕技就是:早起。這是陳洪澤擠了兩個月地鐵總結出來的經驗。

陳洪澤從團結湖下車後一路小跑還是遲到了十分鐘,一推開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五彩斑斕的黑頭髮和五顏六色的fashion裝扮。這家開在三里屯soho辦公區的大型美髮店有很多資深理髮師,但沒有一個女理髮師,都是男性。

黃頭髮吹的很高,穿著黑色緊身衣,土黃色小腳褲的是Kevin老師,他扭頭看了眼,翻了個白眼:「Peter你怎麼又遲到了!這個月你都遲到幾次了啊?」

Peter是店長Kevin第一天就給陳洪澤起的英文名,「我們這裡啊,都是和國際化接軌的,都得用英文名。你啊,以後就叫peter了。」Kevin瘦高個,雖然說話一股台灣腔但聽說也是東北人,他有好幾件印花襯衣,襯衣的前兩粒扣子永遠都是不扣的,即使是冬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陳洪澤一邊低頭道歉,一邊往工作間跑。沒有合同,沒有保險,只有底薪2500,其他都靠洗頭的時候和顧客推銷辦卡。陳洪澤嘴很笨,不會套近乎也不想逼別人,所以工作了兩個月,還一張卡都沒辦成。

「這個最好的洗頭過程啊,要細心,輕柔,用心,用愛,去呵護,去感化。不要太大力的。」比自己來早一個月的洗頭實習生John對陳洪澤說。

陳洪澤小心翼翼的聽,在一旁觀察John是如何洗的。John左胳膊上紋著一隻蝴蝶,翅膀很大,頭很小,看著更像一隻蜻蜓。John今年15歲,也是一個單眼皮00後,John更喜歡EXO,他喜歡韓國流行天團。

下午一點半,店裡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女人,短頭髮剛到耳邊,眼睛不大,臉盤卻很大,顴骨很高,臉上有不少的雀斑。陳洪澤心裡默念著流程,首先打開水,輕輕地問:「您看水溫合適嗎?」

「恩。」女人不想多說話,閉上了眼睛。

先用溫水打濕,然後把洗髮水擠在手上打出泡沫,用泡沫按摩頭皮,讓顧客放鬆下來。陳洪澤心裡念叨。因為太緊張,泡沫打到耳朵邊時,一撮小泡沫不小心溜進了女人的耳蝸里,陳洪澤本能的用手指探到耳朵里用清水輕輕沖了沖耳朵,剛把手指探出來,女人突然坐起,怒氣沖沖的瞪著陳洪澤。

「你幹嘛呢!你這個流氓!」女人轉動屁股從洗頭椅上彈起來,胸脯隨著氣憤的嗓音上下浮動。

「我...我...我沒幹什麼啊?您..."陳洪澤想解釋,可是女人的聲音很大,讓他一陣語詰。

「你們店長呢,把你們店長叫過來。這人都什麼素質啊?是不是在這兒耍流氓呢,你就是一個二流子我告訴你!」女人拎起搭在扶手上的毛巾包住頭髮,嘴裡不停地咒罵。

理髮店裡的目光瞬間都聚到了陳洪澤身上,他局促的低下頭,咬手指。他腦子裡高速運轉,遇到這種情況,似乎除了忍氣吞聲再沒有更好的辦法。

後來陳洪澤才知道,原來很多人認為碰觸了耳朵就是性騷擾,可16歲很晚熟的陳洪澤根本沒想到那麼多,更何況這是一個姿色平平的阿姨。再者說,陳洪澤其實根本不喜歡女孩,不久前是同學幫他分析確定他是個GAY,他喜歡男孩子。他喜歡易烊千璽,他經常幻想易烊千璽是自己的男朋友。

這件事情以後,陳洪澤洗頭就有了陰影,兩個手和眼睛都只停留在頭髮上,不敢多碰其他的地方。如果有顧客說有需要,他才敢揉捏下肩膀。洗頭工也是個體力活,每天從早上九點工作到後半夜是常事兒,特別坐落在三里屯,後半夜來做頭髮然後去夜店嗨的姑娘很多,他有一次連續站了12個小時,結束的時候兩個腿都打哆嗦。忙的時候更別提吃飯了。

少年初嘗苦滋味。

這天,陳洪澤早下班,合租室友程強在附近做工程正好騎了電動車來接他。程強站在理髮店門口的髮型師介紹前找陳洪澤,他看不太懂英文名,只能找照片,找了幾遍沒找到陳洪澤卻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臉。

「個人形象設計師,風格創意總監,首席髮型顧問...Kevin?」

「這個小夥子怎麼看著這麼像鄰村工友王柱家的王鐵蛋啊,這眉毛這鼻子,一模一樣啊。可是他爸說他兒子在個大公司當總監啊。」程強皺眉,把頭貼得更近,去仔細看髮型師的介紹的廣告欄。

「大概認錯認了。」程強搖搖頭,暗想。

陳洪澤和程強開著電動車剛從天橋下來。程強就看到了個熟悉的背影,「誒?鐵蛋,王鐵蛋啊?」程強摘下頭盔,喊前邊一個穿著紅色緊身褲,藍色印花襯衫的男人。

男人回頭,陳洪澤抬頭,脫口而出:「 Ke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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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草,這也太丑了吧」

「233333,up主這弄的什麼破玩意兒啊」

「媽呀,看完聽完都更睡不著了」

B站的彈幕一條條,很快把整個屏幕都鋪滿了。零星的幾條彈幕寫著:「小姐姐,加油,小姐姐,你很美的」字樣,但還是蓋不過那些辱罵。

這是陳娜在B站的直播間,她是一個14歲的姑娘,是一個ASMR的表演者。ASMR中文譯名是自發性知覺高潮反應,又有一個俗名叫顱內高潮。就是通過表演者的手勢、聲音、節奏、和一些道具觸發輕柔低沉而讓人舒服的感覺,觀看者或者聽者會獲得快感,能起到助眠、減輕壓力這樣的效果。00後很多都是ASMR的愛好者,陳娜也不例外,她能感受到ASMR所帶來的快樂,所以她就自學也開始表演,今天她表演的是燃燒蠟燭聲音。

除了ASMR的表演,陳娜還在北京報了一個舞蹈班,她今年年初離開河南老家來到北京,她給她奶奶說了好幾次,她來北京是尋找夢想的。

陳娜是一個留守兒童,父母都在杭州打工。很少回家,她對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奶奶口中每個月打1000塊錢生活費的人。陳娜初中畢業後,就開始跟著奶奶在田埂上勞作。奶奶種了十二畝的玉米和小麥。夏天早上五點,她跟著奶奶去玉米地拔草,玉米很高,玉米四周長了很多雜草。

「得趕在十點之前拔完,不然這天兒又熱的拔不了。」奶奶圍著灰色的頭巾對陳娜說。玉米地很長,從頭看不到尾。陳娜低著頭,跨在田壟間一步步挪動著拔著草,清晨的地里有很多露水,草葉上凝結著露珠,剛拔了沒兩米,陳娜的手上就黑漆漆的混著泥水。蹲下站起來,玉米的葉子從臉上划過,不注意會划出一道血痕。

上午九點半,陳娜坐在田埂上休息,她打開qq裙,一個00後二次元群大家正在激烈的討論ASMR。她的腿已經被蚊子叮了幾個包,紅彤彤的一陣陣痛。她在群里發:「我不想一輩子拔草種地,不想一輩子在種玉米、收玉米、撒肥料、犁地、澆水的循環里過完一輩子。」

「來北京啊,這裡有很多和你一樣的人。」一個昵稱是海賊王的男孩回復道。

就這樣,陳娜帶著奶奶給她的一萬塊錢去北京了。

凌晨1:00,陳娜到了北京西站。她剛一出站,就被密密麻麻躺在地上的人震驚了,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聚集在火車站,有的人鋪著床單躺在地上,有的抱著孩子依靠在火車站的花壇邊,有的整個人俯卧在行李包上趴著睡,還有很多直接睡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男女老少,不同形態。她當時也沒想過,自己後來也在這裡住過近半個月。

來北京後,她找到了一個舞蹈培訓機構,這裡很多和她一樣的北漂女孩,有的比她年紀還小,才12歲。不同的是,他們大多數都有至少一個家長陪同,而且住在酒店賓館裡。姑娘們從中國的四面八方聚集到北京,為的就是追求夢想,夢想是每個人的最大的行囊。

拉拉筋、抻抻腿、這是她每天早起做的第一件事兒。每天的舞蹈訓練很苦,陳娜受過很多次傷,尤其是左腳踝。她喜歡芭蕾舞,但是芭蕾舞腿比上身長不得少於十二厘米,身高只有156cm的她只能和芭蕾舞無緣。但是她還是會在舞蹈室門口偷偷看學芭蕾舞的女孩們。

陳娜踮著腳尖,左腳先輕輕站到稱上,又腳又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她深深的往回憋了一口氣,眼睛瞄著稱的指針。

「天呢,陳娜你還是沒瘦下來!」正在給陳娜稱體重的老師皺著眉頭,看著指針指向了91斤。陳娜鞋顧不上穿趕緊從電子秤上退下來。「老師我會馬上減下去的。」她不敢看老師,眼睛看著腳尖。老師即將帶她們去參加一場舞蹈比賽,比賽的衣服是緊身衣、緊身褲。所以要求女孩要很瘦,沒有一點點贅肉。

「你不能去參加比賽了,娜娜。」老師摸了摸她的肩膀。她眼睛裡都是淚花,「老師你等等,等等。」她轉身往廁所跑,一定是昨天表演ASMR吃蘋果漲了體重,剛才又忘記稱重前要先去廁所,纏在身上的保鮮膜也忘記拆,已經一個月沒吃過主食了不可能胖的,一定是這樣,她一邊跑一邊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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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還記得第一天參加保險培訓的時候,戴著眼鏡,一身西裝的培訓師王軍在台上聲嘶力竭:「保險不是人乾的,是人才幹的!「你要想成功,你就要和成功的人在一起!「你只要想發財,那你就能發財。關鍵在於你想不想!」

林芳聽的心潮澎湃,在本子上一筆一划的記錄著王軍說的話。她來北京是投奔這裡的遠方表姐,表姐在北京上的大學,後來嫁給了北京人,是全家人茶餘飯後最愛誇的人,也是大家經常提的榜樣。

林芳家裡窮,她是老大,16歲,下邊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她爸媽都是聾啞人。初中畢業她考上了鎮上的高中,她媽借了一晚上的錢,也沒給她湊全生活費。林芳看著被雨打濕了裝在塑料袋裡的300塊錢,她哭了。她用啞語跟媽媽比劃,「媽,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

媽媽乾癟的嘴唇一張一合,手舉起了又放下。最後點了點頭。比劃著說,「掙錢,給你弟娶媳婦。」

林芳點頭,看著坐在板凳上寫作業的弟弟咬了咬牙,第二天背上書包就來了北京。剛來北京,姐姐安排她住在她家的沙發上,還給她介紹了一個飯店的前台的活兒。這個活兒不累,接電話,帶客人去餐位,做好每天收入的統計,還有就是監視老闆都在做什麼,這是老闆娘吩咐的。

這一天晚上很晚了,廚師們都下班了,老闆也回家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值班。

最後那桌客人送走了其他朋友,一個人坐在桌前又喝了一杯雪花啤酒。他招手叫林芳,林芳拿著賬單過去結賬。客人抬頭,看到了林芳水汪汪的大眼睛,「你在這兒能賺多少錢啊?「

「一個月2000。」林芳怯生生的答,面前這個男人40出頭,腦門已經長了兩條抬頭紋,不仔細看只能看到淺淺的兩道。

「想干保險不?掙的錢多,還不累。」男人掏出一個LV的長錢包,把幾張100元的鈔票從鼓鼓的錢包里掏出來。

這個客人就是王軍,也是林芳進入保險行業的師傅。就這樣,林芳進了保險公司。上班第一天,林芳帶著自己剛來北京買的本子去聽課,這個本子記錄著各種名言和為人處世的方法,還有她在北京後的開銷收入。她期待著像表姐一樣在北京買房,安家落戶,讓弟弟也來北京上學。

公司大小培訓,她都跟著去參加,學習保險知識,了解行業資訊,背話術,打陌生電話。白天約客戶,晚上看書學習,隔兩天還會去姐姐家附近的公園跑上幾圈。

張松是林芳第一個客戶,他是一個小科技公司的老闆,林芳在老闆給的客戶名單那裡找到的他。這天是林芳第一次去他公司,張松公司不大,在一個小區的居民樓里,員工有5、6個,老闆張松在一個小次卧里辦公,其他人都在客廳。

「老闆有人找。」留著絡腮鬍的男孩敲了門說。

「你好,我是林芳。我那天給您打過電話的,就是您這邊不是想考慮買一個重疾險嗎?」林芳看到抬起頭的張松很緊張,不敢邁進辦公室,小心的在門口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很忙。」張松低頭,繼續在電腦上打字。

「那好,不打擾您了。」林芳退著步,小心翼翼的拉上了門。出了小區,她長抒了一口氣。她要去火車站接王剛,王剛是她初一時候的男朋友,男朋友也來北京打工了。她掏出包里的小鏡子,仔細打量著自己,嗯,還不錯。她心裡竊喜。林芳接到了王剛,兩個人在火車站相擁,隨後拐進了火車站的附近的一個很旮旯的小賓館,開了房。林芳16,王剛15,除了這家小賓館,沒人敢讓他們住。

之後的一個月里,林芳來了六次,從開始被罵:不怕不要臉的,就怕賣保險的,到後來兩個人可以自由無障礙的聊天。林芳步步為營,最終簽成了這個單。

連續幹了5個月,雖然沒賺上什麼錢。但林芳憑藉著真誠專業,不給客戶推銷最貴的,只推銷最合適的。漸漸有了一批穩定的客戶,客戶也給她介紹了新的客戶。隨著業務的熟練,王軍開始帶著林芳天天拜訪客戶,請吃飯,請泡澡,請唱歌,請去夜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知道嗎?吃了喝了也就不好意思不簽了。」王軍說。

林芳使勁兒點點頭,今晚酒喝得有點多,點頭的時候覺得脖子已經支撐不住這個頭了。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終於到了家,一頭撲在了沙發里。她拿出自己的小本看著自己前一陣寫的話:"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放棄一定失敗。",她冷笑了一聲,心裡咒罵了一句:「放屁,搞關係走人情比努力方便好使多了!」她沒去卸妝,沒脫衣服就沉沉的睡去了。

夢裡她夢見了很多場景,在張松樓下等他下班的凌晨,弟弟坐著板凳寫作業的背影,母親送她離開家時留下的兩行眼淚。最後的場景是,她在北京西站的在天橋上,在地攤上買了一本叫《窮爸爸富爸爸》的書。


帝都近日限行,司機我在家裡看了美劇,昨天我的2004年出生的小侄女給我發微信:

這一晚,我這個90後空巢老人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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