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的貓與她的第一千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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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說:貓本妖孽,十死九生。

可世人豈知,九生九生,九死一生。

生亦何難?難如世風日下,卻不許人心不古。


我穿著嶄新的白大褂,站在案床前。手中鋒利的刀具,從案床上這男人的頭顱至下,精準而利落的劃開他皮膚的表層。划過他頸間的紅色胎記,划過他瘦弱而精健的胸膛。瞬時間,鮮血四濺。

我單手撐開他的肌肉組織,將內臟逐一取出。大約是情緒有些許激動,在與皮囊做分離的時候,我的手莫名有些許戰慄。在平日里,這可是不常有的事情。

今日,從一早起,我已經在手術室里,工作了近十三個小時。我起身背靠著牆壁,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部,酸痛難忍。

走出手術室大門,見皮爾叔叔正推門而入。他遲緩的動作和落寞的神色,都在告知我,他看起來真的老了。

我上前,笑著與他打招呼:「嗨,這位有型的大叔,請問晚上可以約你一起吃飯么?」

他板起臉,頗有些許誇張的模樣回我道:「我可是很挑剔的,只吃來自深海里最鮮美的魚肉。」說罷,我二人相視大笑不止。停下時,才發現已經淚眼模糊。

曾幾何時,這句話原是出自我口中的。可那時我並不知曉,這樣一番話,是多麼的年少輕狂,無知而無畏。


那時,我的皮毛還是光鮮而靚麗的。

我喜歡在盛夏的午後,靜靜地趴在窗檯前,享受陽光的沐浴,嗅著風中草木的清香。

那時,阿娘也還在。

在我的認知里,阿娘已經在這世間活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可與天地草木同生死。

可即便如此,我們終究還是下等的種族。是沒有自主、沒有尊嚴,連一生的際遇與生命都掌控在人類手裡的寵物。

那時,午夜夢回里,我常常聽到阿娘的嘆息聲:明明我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最優雅的種族。卻何故,我們的族人要忍受著人類趾高氣昂的謾罵和鞭打,要順從他們肆無忌憚的殘害和拋棄。

然而在當時,我尚不能十分理解阿娘的不忿,和族人的無奈。只是,她當時仰著脖子,豎起尾巴,那等意氣風發之態,令我震撼久許。

於是,在許多個日夜的冥思苦想之下,她創建了我眼前這間公司。一間剔人骨,剝人皮的公司。一間可以使我的族人,披上人皮,化成人形過活的公司。

可是,我卻無比討厭這些皮囊。討厭這些下巴又尖又長,胸前還墜這兩坨厚重硅膠的皮囊。她們染著五顏六色的頭髮,身上的衣物永遠沒有露出的肉體多。

但阿娘卻說,在當下人類的生活里,這樣「漂亮的臉蛋」和「火辣的身材」,將是賴以生存的法則。我和我的族人,都將要依靠這樣的皮囊,以及這間公司,體面的、不受侵害地生活下去。

而後,在阿娘的幾經催促中,我不得已之下挑選出了一件較為滿意的皮囊。這姑娘蓄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總會讓我想起自己亮麗的皮毛。她纖細白皙的手掌,正巧裝下我爪心粉嫩柔軟的肉墊。她眼角那顆米粒大小的黑痣,與我眉間那一小撮黑毛,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至此之後,每日上午,我總是有開不完的會議,和沒完沒了的培訓課要學習。下午,又有無數個開膛破肚和剝皮抽筋等著我。

皮爾叔叔曾不止一次與我笑談:若想同他一般,完整而乾淨利落的剝下一整張人皮來,並且將那濃烈的香水味,和腐朽的酒肉香處理乾淨。至少要剝下一千張人皮,方才能練就的。於此,也將成為我能否繼承這間公司的重要考核。

可在那時,這樣的日子與我來說,當真是痛苦極了。

我厭倦,卻無法迴避。因為我無法做出忤逆阿娘意願的事情,也無法忍受族人們因日以繼日被殘害,而露出傷心失望的神色。

一日午後,公司應招進來一批新員工。阿娘要求我獨自一人對他們進行培訓。

我站在窗前,看著那群男娃娃們,一個接一個的走進來。就像我做水煮魚時,一片一片的魚片被我丟進油鍋里時一樣。白花花,嫩滋滋的。

我一個一個地瞧了過去。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他們其中一人身上。

他梳著一頭利落的短髮,穿了乾淨的白色上衣。領口的脖頸處,正好露出一個桃心形狀的紅痣。陽光透過我正好打在他身上,竟莫名的讓我有些晃神。

他怔怔地站在那處,微張著嘴,紅著眼眶,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看起來似乎有點不敢相信,又點喜出望外。這樣的目光,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忘記不得。

那段時間裡。白日,我隨著阿娘一同給他們培訓、演講。不厭其煩的,一講便是一整日的光景。我必須承認,阿娘她是個天生的演講家。她總能輕而易舉取得人們的信任,控制他們的思想。讓他們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財富和前程,死心塌地留在這裡。

到了晚間,我又帶著他們沐浴熏香、吃齋養性。

可那日男娃娃的目光,卻總是縈繞在我腦中,如何也揮之不去。我時常偷偷打量他,卻每每在觸及到阿娘注視的目光後,又偷偷打消了同他搭言的想法。

數月之後,皮爾叔叔興緻勃勃地於我說,「再有三日,便可以開始新一輪的製作。屆時,正是你練手的好時機。」


於是,隔天我便闖進了阿娘的辦公室,告訴她我需要一位助理。

「塔塔,你可明白,這世間唯有人類最可不信。」阿娘輕撫著我,目光複雜難懂。最終,卻還是應了我。

同天下午,便見他來報道。

不同初見一般,此次他站在我面前,卻稍顯幾分局促。說起話來,也有些支吾不清。當時那般模樣,於我看來,當真是可愛極了。

往后里,他漸漸會站在一旁,同我聊上幾句。多半都是講一些他過去的故事。其實,我並不是十分懂得他所講述的情感,只是愛極了他說話時的樣子。那樣的眼睛裡,充滿了柔情,讓我忍不住想要同他親近。

隔日一早,就見我辦公桌前放著一份雞蛋卷便當,外面罩著粉色卡通貓式的圖樣。我強忍著胸腔里幾欲作嘔的衝動,幾乎無法忍受它的味道,頗有些無奈的望著他。可是,看著他殷切欣喜的目光。這句話忽然就卡在喉嚨里,怎樣也說不出來。

我狼吞虎咽的將一份便當一掃而空,以至根本沒有辨別出它的味道,只覺微微有些許苦澀。

豈料,這卻惹了他的歡心。他伸著臂膀,將我環進懷中。堅硬的下巴抵上我纖細的脖頸,呢喃細語著:「既然你這麼喜歡吃,我以後天天給你做。」聲音聽起來溫軟親昵,還夾雜著一絲淺笑余後的低沉。竟讓我呆愣了許久,都未能回神。

就這樣日日吃著,忽然有一天我竟覺得這雞蛋卷,似乎也沒那麼糟糕。久了,好像還有點魚羹的味道。

我的辦公桌上,漸漸出現一些大大小小的盆栽和花束。老實說,我其實並不喜歡這些花朵。它們的味道太過濃郁,讓我的鼻子很不舒服。

可是他似乎很喜歡,每日不厭其煩地給它們澆水,和修建枝葉。有時,會忽然興起的折下其中一朵。跑來我辦公桌前,對著我左瞧右瞧,最終小心翼翼的戴在我耳後。

他的手在我發間輕撫著,而後一路至下,穿過耳後,輕輕的落在了我的鎖骨上。「鮮花應該配美人。」我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熱極了,就像置身於大火之中,卻無從發泄。我感嘆自己身體的變化,既覺驚奇,又十分享受。

鮮花日以繼日的盛開。久而久之,多到放不下時。我便去店裡,細心尋來各式漂亮的花瓶用做收納。只是這花兒枯萎的過快,最後反到是贊下了大大小小几十個花瓶。

中午十分,他端了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進來。隨後,又將椅子搬至窗前。笑意悠然的朝我道:「這裡日頭足些,比辦公桌前更適合曬太陽。」

我不知他究竟從何時起,了解了我的這個習性。卻覺得他臉上的笑容當真明媚極了。一如午後的陽光,溫暖卻不刺目。

那幾日,天氣越發冷了。我總是有些提不起精神,整日里昏昏沉沉。有時會借

著曬太陽的時候,眯著眼小憩一會。

而他,總會在我半睡半醒間,輕輕地撫摸著我,自顧自地低語。他的手心溫暖極了,讓我既不捨得睡去,又不捨得醒來。

有時,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嘴唇觸及時的溫度,這使我的心跳極度加速。如果此時我的尾巴能露出來,我想它一定翹到天上去了。

我答應過他,待天氣在暖和些,就同他一起去湖邊散步。

只是,日子越來越冷,在也沒有變暖。


那日,夜裡加班後,他照例給我送來一杯咖啡。卻在我昏昏欲睡之際,將我帶去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

他臉上那原本乾淨明朗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充滿仇恨、和痛苦的目光。

他俯身,小心翼翼的將我身上這件皮囊剝掉,動作那般輕緩而溫柔。而後,神色厭惡並且粗魯地將我踢到一旁。懷抱著那件皮囊,將臉埋入其中,痛哭不止。

我並沒有感到意外。其實,那日正午在半睡半醒間,我聽到了他的低語。

我身上這件皮囊,原屬於他的未婚妻。他曾說過,她是這天下間最好的姑娘。

我蜷縮在牆角,靜靜地等待他發泄著悲傷,直至結束。

其實,我很想問問他:在這段時日里,他有沒有片刻的時間,是對我動過心的?有沒有一件事,是真心為我而做的?在咖啡里下毒的時候,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猶豫?又可知,我自小就比旁人的敏感,食物中即便摻雜了半分旁物,我亦能輕易察覺。

可是這些我都沒有問。

末了,問的卻是:「你想要這身皮囊么?還是想要那間公司?或者,你想要什麼其他的?只要我有,我都願意送給你。」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將那皮囊安置妥善後,緩緩走到我身旁。一臉漠然:「你知道么,曾經有一刻,我是真的以為她活過來了。如果不是那天正午,看到你熟睡時不小心露出的尾巴。為什麼你要毀了我的希望?為什麼?」

他起身,面目暴戾駭人,一腳踢在我胸口上。我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憋得頭暈。可腦中不斷閃現的,卻是他過往明媚的笑容。

忽然,大門被重力撞開。阿娘飛身躍起,將他撞倒一旁。

「求您放過他吧。」阿娘的本事,我自是知曉。如今我昏昏沉沉,四肢也不聽使喚,無法顧他,卻仍舊不願他有絲毫危險。

末了,阿娘嘆息,拖著我向外跑去。

抬頭時,卻見他正站在阿娘身後,緩緩舉起了手中的石頭,準確而用力地擊中阿娘的頭顱。一下又一下,鮮血混合著腦漿噴洒在四周的牆壁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趴在桌子上,喝得醉眼朦朧。

「皮爾叔叔,人類有一句古語,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不知道您可曾聽過?如今對這句話,我當真是感悟頗深。

這些年來,阿娘的死狀如噩夢來襲,讓我日夜不得安寢。他用了最殘忍的方式,讓我從此不敢脫下這身皮囊過活,從此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那日,若不是得你相救,我也同阿娘一般下場了。」

皮爾叔叔瞪渾濁的雙目,定定地瞧著我:「塔塔,如今我們的族人,已遍布人類生活的四周。披著與他們相同的皮囊,與他們同食同寢,同息同作。你可相信,也許不知從何時起,人將不在成為這世界的主宰。」

黎明前夕,萬物復甦,陽光將黑夜的陰霾與醜陋的事物一併帶走。

我起身走到衣櫃前,他的皮囊正靜靜地掛在那處。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胸口處有一顆桃心形狀的紅痣。

上方衣架上,明晃晃地寫著:第一千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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