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抓住唐僧為什麼不馬上吃掉？|西遊記釋疑24

【西遊記釋疑】

第24篇

妖怪抓住唐僧為什麼不馬上吃掉？

不少人讀到妖怪一再拖延，耽誤了吃唐僧肉，就覺得原著寫得矛盾、牽強。彷彿妖怪拿住唐僧要馬上生吞活剝才合理。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誤解，是因為沒有理解妖怪到底代表什麼。

本回回答兩個問題：

1、妖怪到底是什麼？

2、妖怪抓住唐僧為什麼不馬上吃掉？

第一個問題，妖怪到底是什麼？

《西》寫的是仙佛世界，影射的是人間。西遊記照妖鏡第02篇說到，仙佛影射的是封建統治集團。那麼妖怪影射的是什麼呢？

《西》書中有段，觀音變成靈虛子幫孫悟空收服黑熊精時，兩人對話可謂妙極：

行者看道：「妙啊，妙啊！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

筆者認為，菩薩這話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有法力神通的人是要做妖精還是做菩薩，只在一念之間。做了好事，老百姓就覺得你是神仙菩薩，愛你敬你；做了壞事，老百姓就覺得是妖精，怕你恨你。既做好事，又做壞事，老百姓就是又愛又恨，又敬又怕：

那老者跌腳捶胸，哏了一聲道：「老爺啊！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老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靈感大王一年吃兩個小孩，但因為他保得陳家村風調雨順。故此老百姓也只是認為他，不是「正直神」——做了好事是神，但不是那麼正直。

第二層意思，所謂菩薩和妖精的稱呼本來是沒有的，是老百姓給的。菩薩和妖精的形象，也是老百姓的心中自發形成的。一般來說，封建官員當然是仙佛菩薩，造反者肯定是妖精。

但有些時候也不一定。舉個例子，明朝末年，橫徵暴斂、民不聊生。在正統的眼中，朝廷命官是「菩薩」，造反者是「妖精」。但在老百姓眼中，朝廷命官成了「妖精」，「妖精」闖王李自成，在老百姓心中成了「菩薩」。

綜合以上兩層意思可知：在朝廷眼中，沒有官方編製的就是妖精；在老百姓眼中，有本領、有法力的人不管有沒有編製，干好事就是菩薩，不幹好事就是妖怪。

按照這個標準，原著里的妖精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割據一方的山大王。這一類的代表，是孫悟空、黑熊精等。被招安之前，山大王是妖；被招安之後，山大王就是仙。

第二類，是在基層作威作福的封建官吏。古代官員不到基層作威作福，不用親自動手搜刮民脂民膏，就是「菩薩」；到基層作威作福、禍害老百姓的，就是妖怪。烏雞國的那個影射很明顯：

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宮娘娘，與他同眠同起，點污了他的身體，壞了多少綱常倫理，還叫做不曾害人？」菩薩道：「點污他不得。他是個騸了的獅子。」

騸是閹割的意思。被閹割的官吏，就是宦官，是代表主子到下面去辦事的那一類人。

第三類，地方上無法無天的皇親國戚。這一類的代表人物是「國舅爺」大鵬金翅雕。在地方上為非作歹時是妖精，被收回去就又成了菩薩。

這裡順便回答一位讀者的提問：「為什麼居住在妖怪附近的人沒有被全部吃掉？」

對於山大王來說，可以參考《水滸傳》里的梁山泊，梁山和附近農民的關係不錯。

對於封建官吏來說，只是下來辦事，還有主子制約，不至於做得太過分。

住在皇親國戚附近的人是最危險的，皇親國戚作起惡來才是膽大包天、毫無顧忌。（大鵬吃了一個國）

第二個問題，妖怪抓住唐僧為什麼不馬上吃掉？

既然知道了妖精影射的是山大王和貪官污吏，那麼就能明白，妖精也會有人的性格和思維。妖怪們之所以不馬上吃掉唐僧，有以下幾種原因：

1、人情往來。妖精們也有社會關係，有父母兄弟、親戚朋友。既然有唐僧肉這樣的好東西，那麼當然要叫來至親一同享用。例如紅孩兒派人去請牛魔王，鼉潔派人去請舅爺。

2、斬草除根。要斬草除根之後再吃唐僧肉的代表人物是金角銀角。他們之所以一定要斬草除根，是想要不留後患地吃掉唐僧。有人肯定要問了，都長生不老了，還需要考慮什麼後患？

因為長生不老並不是不死。就拿唐僧師徒舉例，唐僧師徒都曾在五庄觀吃過人蔘果，唐僧吃了一顆，豬八戒和沙悟凈各吃了兩顆。按道理說，唐僧能活四萬七千歲，豬八戒和沙悟凈能活九萬四千歲。但是在蜈蚣精的黃花觀，他們三人吃了毒棗，仍然會死：

婦人道：「那廝毒藥最狠，葯倒人，三日之間骨髓俱爛。你此往回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道：「我會走路，憑他多遠，千里只消半日。」

既然能被毒藥毒死，那也肯定能被孫悟空一棒打死！所以，妖怪們並不是吃了唐僧肉就高枕無憂，要想不留後患，必須幹掉孫悟空：一來，孫悟空一身本領、神出鬼沒，不幹掉孫悟空，肉也吃得不踏實；二來，孫悟空是三界知名人士，天上地下都認識人，南天門也是隨便進，有後台的妖怪還是怕他告狀的；三來，孫悟空愛憎分明，哪個妖怪吃了他師父，斷送了他的前程，孫悟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如果不斬草除根，吃了唐僧肉，搞得妖怪山大王做不成、官也當不成。每天吃飯喝水要防備孫悟空變蟲子鑽到肚子里，睡覺休息時總擔心門窗關得不夠嚴實。日子過成這樣，要長生不老有何用？

3、暫避風頭。斬草除根固然是好，但實施起來非常困難。首先，孫悟空會筋斗雲，不好拿；其次，拿住了孫悟空，沒有法寶也殺不死他；最後，殺不死只能關起來，但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也關不住。所以一些妖怪退而求其次，選擇暫避風頭。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獅駝嶺三怪，他們原本計劃用大鵬金翅雕的陰陽二氣瓶殺死孫悟空。但陰陽二氣瓶被孫悟空破壞了，妖怪就沒了殺死孫悟空的辦法。於是大鵬金翅雕出了個主意，把唐僧藏起來，騙孫悟空說已經吃掉了，等孫悟空放棄之後，再吃唐僧肉：

三魔道：「我這皇宮裡面有一座錦香亭子，亭子內有一個鐵櫃。依著我，把唐僧藏在櫃里，關了亭子，卻傳出謠言，說唐僧已被我們夾生吃了。令小妖滿城講說，那行者必然來探聽消息，若聽見這話，他必死心塌地而去。待三五日不來攪擾，卻拿出來，慢慢受用，如何？」

再如靈感大王，選擇閉門不出，還把門堵上了：

八戒與沙僧連叫不出，獃子心焦，就使釘鈀築門。那門已此緊閉牢關，莫想能夠。被他七八鈀，築破門扇，裡面卻都是泥土石塊，高疊千層。

如果把唐僧看做贓物的話，吃唐僧肉就是分贓。妖精們避避風頭再分贓，也是非常正常的。

4、慢慢受用。有說法認為，大鵬金翅雕以前就吃過唐僧肉。這種說法的依據是，大鵬特別的講究：

那城上大小妖精，一個個跑下，將城門大開，吩咐各營卷旗息鼓，不許吶喊篩鑼，說：「大王原有令在前，不許嚇了唐僧。唐僧禁不得恐嚇，一嚇就肉酸不中吃了。」

三怪道：「大哥，你抱住他怎的？終不然就活吃？卻也沒些趣味。此物比不得那愚夫俗子，拿了可以當飯。此是上邦稀奇之物，必須待天陰閑暇之時，拿他出來，整制精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的吃方可。」

其實，大鵬金翅雕之所以如此講究，不是因為他吃過唐僧肉，而是因為他是妖怪里的美食家。畢竟一個國家的人都被他吃掉了，在吃人方面可以說非常有經驗：

小鑽風道：「他（大鵬金翅雕）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里遠近，那廂有座城，喚做獅駝城。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乾淨，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如今儘是些妖怪。」

關於被嚇之後肉變酸，是有科學依據的：

生豬在宰殺過程中受到強烈刺激，會分泌一些激素，主要為腎上腺素、胰高血糖素、糖皮質激素、血管緊張素以及抗利尿激素等等。這些激素的主要作用在於收縮血管，興奮心肌，保持體內水分，提高代謝效率。一旦屠宰動物體內應激激素分泌增加，宰殺後肌肉的無氧酵解速率會大大加快，PH值迅速下降，肉質快速酸化形成所謂PSE肉。

至於大鵬金翅雕說要「天陰閑暇」、「整制精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等等。筆者認為有兩個原因：

第一，唐僧肉又「酸」了。蒸了唐僧師徒一次，被孫悟空使法子跑掉了。可是沒跑掉，又被三個魔頭抓了回來。如此一來，唐僧又受了驚嚇，不合大鵬心意：

那八戒口裡啯啯噥噥的報怨行者道：「天殺的！我說要救便脫根救，如今卻又復籠蒸了！」眾魔把唐僧擒至殿上，卻不蒸了。二怪吩咐把八戒綁在殿前檐柱上，三怪吩咐把沙僧綁在殿後檐柱上，惟老魔把唐僧抱住不放。三怪道：「大哥，你抱住他怎的？終不然就活吃？卻也沒些趣味。此物比不得那愚夫俗子，拿了可以當飯。此是上邦稀奇之物，必須待天陰閑暇之時，拿他出來，整制精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的吃方可。」老魔笑道：「賢弟之言雖當，但孫行者又要來偷哩。」

第二，大鵬是一隻有格調的妖怪。在吃了一國的人之後，大鵬不僅吃出了心得（一嚇肉要變酸），還吃出了格調（陰天和好肉更配）。沒有格調，不符合他國舅爺的身份。

所以，完全不怕後果就敢吃唐僧肉的妖怪，原著中只有大鵬金翅雕一人（畢竟誰也奈何不了他）。可惜身為皇親國戚的大鵬金翅雕太講究，導致他最終沒有吃成唐僧肉。

至此，唐僧肉的問題就講完了。下面要講一個非常神秘的人，他就是菩提祖師。

在分析菩提祖師的身份之前，先要解答：孫悟空早就到過靈山嗎？請聽下回分解。

●待續●

註： 原文引用版本為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呂薇芬校注《西遊記》世德堂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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