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6-8)

小說,長篇,腐向

6.

開學一段時間了,陳年每天都在了無生趣的學習中度過,按部就班地認真。其實他對學習也並沒有什麼興趣,但是沒辦法,高考是他唯一的路了,他必須得全力以赴,好在他腦子還不錯,這條路走得不算吃力。

但是除了自己一直壓制著的對經濟的那一絲焦慮,最近讓他覺得有點煩的是,混熟了之後,特別是班上的同學摸熟了范雲的好脾氣之後,學習氛圍不太好,上課時還湊合,有老師站在那裡,後排講話的,吃東西的都有所收斂,但是一到晚自習就讓人很煩躁,特別是後兩排的宋寬挨著的那一片,說話吃零食就算了, 有時候甚至吃泡麵,一碗泡麵傳著輪流吃。這個味道對於常常七分飽的陳年來說,簡直太讓人分心了,雖然心裡很清楚那玩意並不好吃。

陳年周圍的人比起來,游牧歌簡直可以歸為可愛。無論上課還是自習,他在教室從來不會交頭接耳和吃東西,不是趴在空蕩蕩的桌子上睡覺,就是自己塞著耳機聽歌,或者拿本雜誌和小說看。雖然從來沒見過他翻一下課本,可是他一點也不影響他人。特別在被范雲叫去辦公室之後,也不上課一半的時候直直闖進來了。有時來了正是上課時間,他就站在黃桷樹那裡等著,或者一圈一圈地繞著操場晃悠,一直到下課,他才慢悠悠走進來。他走路有一種特別的氣質,除了總是雙手插兜、垂著腦袋,還總站得鬆鬆散散的,十分悠閑的感覺,怎麼說呢,有種絕世而立的淡漠感覺,對什麼事都毫不在意似的。

但陳年還是對他頗有芥蒂,這神經病還是每天半夜洗冷水澡,有時洗完了會在陽台上打電話,很小聲,嗡嗡的,偶爾能聽見他低低的笑聲。這讓陳年很是煩躁,經常半夜被驚醒,但是又不方便說,看得出來游牧歌並不是旁若無人,他的動作很小聲音也很輕,估摸著其他人都睡了才開始活動。從側面來說,其他人都沒有被打擾,就陳年自己那麼多事,很可能引發矛盾。雖然寢室關係並不太好,但大家好歹不冷不熱地處著,這種沒法避開也不能隨心所欲的關係除了煩躁地忍耐著,別無他法。

這天范雲找陳年說話,先扯了一通班上的情況,學習的狀態什麼的,才把話轉到正題上。

「陳年啊,我看了你的中考成績,很不錯啊。你為啥會來銅景中學?」

「啊。」這個問題被不少人問過,他要麼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要麼就不回答,但是沒想到他的班主任,在銅景呆了二十來年的老教師會問他這個問題,因為當初招生辦的老師找他談的時候,那語氣,彷彿銅景中學就是專門為他這樣的學生開的,當即沒想好措辭。

范雲沒有給他太多組織語言的時間,接著說:「這學校並不適合你,看得出來你是個學習很認真也很自律的學生,但是你千萬不要小看了環境對人的影響,別以為金子哪都能發光。學習這種事,除了自己,老師的水平、同學的狀態、特別是整體氛圍,都會給你帶來很大的影響。我想你能考到這麼高的分數,也不可能是運氣,但是你在這邊呆三年,雖然不至於考不上大學,但肯定會耽誤你。」

陳年低著頭,不知道怎麼接茬,因為這些問題他都已經想過了。范雲接著說:「要不然我跟你找點關係,把你轉到縣一中吧,雖然你當初要進市重點都沒問題,可是開學這麼久了,轉學不容易。我在一中還有點關係。」

陳年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范矮個考慮這麼遠了,連下家都找好了,趕緊說:「老范,別。我不轉學,我來銅景是為了拿那三萬的獎學金的。」

范雲似乎並沒有很詫異,思忖了一下,說:「這樣啊。是家庭困難嗎?」

「家庭困難不困難這個另說,憑自己本事能拿到的錢為什麼不拿。」

「哦。」范雲沒有再說什麼,只平淡地說:「什麼困難你說,不一定幫的到,但多一個人想辦法總會好點。」

陳年最怕的就是別人幫了,所以他寧可從某種程度上犧牲掉自己的一部分未來,也不願意讓別人幫,雖然給予的人不一定要回報,但是拿人手短這種事會讓陳年心裡非常膈應,他被這種事膈應了小半輩子了。但是范雲說的是一起想辦法,這讓陳年心裡覺得很舒服:「謝了,老范。」

范雲擺擺手。突然金魚眼一瞪,「你叫我什麼?」

陳年反應過來,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范老師,脫口而出了。」

陳年一向成績優異,品行良好,一直是老師的心腹,加上心智成熟,對「老師」這種頭銜絲毫沒有其他學生的畏懼,反正老師對他一直都是態度溫和如沐春風,所以在老師跟前一直很放鬆。當然他也有另一層打算,作為學生,和老師拉近距離、搞好關係,特別是處成朋友關係可以得到很多好處和偏袒。學校是一個小型社會,而這個小型社會裡,老師或多或少掌握了大部分資源和話語權。要不然家長削尖腦袋給老師送禮,讓老師多關照一下自己孩子。

范雲笑了一下,「別沒老沒小的。」

「知道了。那我先去上課了。」陳年說著要往外走。

「哎,你著什麼急。我問你,游牧歌是不是你們寢室的?」

「是。」陳年知道範雲明知故問,但不知道他葫蘆里又賣什麼葯。

「你跟他關係怎麼樣?」

陳年心裡一驚,差點把『糟了』二字喊出來,腦子飛速轉了一圈,「沒什麼關係。我發現他這個人不大樂意跟人接觸,就喜歡一個人呆著。」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年想范雲不會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嗯。我也看出來了,那小孩有點自我封閉。不過,應該還是新到一個環境不適應。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朋友,我聽她媽媽的意思似乎是單親家庭,媽媽還在廣東離得很遠,放眼一看,沒什麼人可以交流和依靠,就乾脆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但是話說回來,這個年紀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喜歡朋友成群呢。」范雲語重心長地說。

聽到這兒,陳年算是瞭然於心了,合著范雲是想讓自己跟那個游牧歌交個朋友,然後通過自己協調游牧歌跟老師們的關係,協調他那不守紀律的閑散態度,畢竟遲到早退啥的,班主任都是要扣分扣錢的。因為這些事如果由范雲或者換成隨便哪個老師直接要求,游牧歌多半不怎麼聽,反而逆反心態越來越嚴重,但是換成自己的同齡人,自己的朋友,他多半會賣個面子。但是,陳年對這種居委會主任、街道大媽的工作絲毫不感興趣。這范矮子的心思也真夠多的。

陳年趕緊打斷范雲的洗腦教育,「范老師,交朋友這種事跟談戀愛一樣的,都得講個兩廂情願是不。再說了,班上的同學也都是真誠善良、樂於助人的,他願意交個朋友還有交不到的么。」陳年的語氣里明顯帶了點怨氣,他不是不能和別人交朋友,但是游牧歌這號的,要陳年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壓根不可能,好歹自己也是個年級第一,除此之外,也是大家公認的長相周正,性格良好,腦門上大大地貼著「別人家孩子」的標籤。關鍵是陳年雖然表面和藹又合群,實際卻是非常傲慢和要面子的人。

范雲嘆了口氣,「我老實跟你說吧,他媽媽跟我聊了不少,加上我也找他來聊了聊,我能感覺到那小子的確習慣跟人對著干,很刺兒,而且對他媽媽把他弄到這地方十分不滿,一直憋著一口憤怒和委屈。但是吧,我感覺他人還不壞,他心裡有一套自己的規則,符合他的規則的話,他能聽得進去。你知道我們這學校,好學生有,壞學生也不少,魚龍混雜的,每年的學生除了有能考上重點的,也有三年沒混完就混到社會上了的,每學期因為偷竊、打架、砍人被拘留的學生也不少。游牧歌這樣的,學習不好,也沒人管,相當於一腳踩在河堤上,一旦交上那邊的朋友,輕輕拉一下,他就落進渾河裡了。你們這個年紀,需要認可,需要朋友,我不希望他先交上了壞朋友。」

「你是個好孩子。我不是指你的學習。你是個懂事,自律,很有分寸的人,而且開朗積極。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是引人注目,招人喜歡的。我覺得你跟他做朋友,他會很願意向你學習,走上正道。」

范雲這番話說得陳年哭笑不得。雖然他知道範老師的心是好的,但是這個聖母的角色要讓陳年來做,這也太可笑了。正道?歪道?陳年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這是他唯一的道。如果這條是條歪道,他大概也會毫不猶豫的走上去。正道,歪道是給有選擇的人走的,沒有選擇的人就只有一條道,走到黑。

況且,陳年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挽救他人的能力,自己都是走在懸崖邊上的人,沒有退路,沒有依靠,腳底空蕩蕩的,活得謹慎而小心,每天變換十八幅面孔來應對不同的人,每天給自己做八十次心理建設,才敢面對自己生活里那一攤子爛事。他自己已經盡了全力不找事,可憋不住事找上他。他想說,去你媽的游牧歌,去你媽的范矮子。但是人范雲說得情真意切,特別是那句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商量,而且討好班主任也是必要的,逼得他不得不換上另一幅面孔,說:「范老師,您真是我見過最負責的老師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朋友這種事也是看緣分的。我只能說,我儘力吧。」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雖然相處時間還不長,但是我很看好你,你很適合做班長。」說完對陳年露出了萬分和藹的笑容。

陳年心想,老狐狸,你消停消停吧。陳年身心疲憊地從辦公室爬回教室,爬在自己座位上,看著前面睡得天昏地暗的游牧歌,心想,我跟他送個枕頭,他能跟我做朋友嗎?另外,枕頭的錢,老范能給我報銷嗎?

7.

直到九月底,第一場秋雨才姍姍來遲,把餘下的暑熱洗了個通透,人們終於換上了長袖衫或薄外套。一場細雨綿綿下了三天,下得到處都濕漉漉水瀝瀝的。下課同學也不往小超市跑了,也不能三五成群地站在操場上聊天,都困在教室里。一場雨隔絕出兩個世界,教室外面特別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教室裡面特別鬧,說話、調笑、打鬧。天氣陰沉大白天也開著白熾燈,燈光下那一張張年輕、充滿活力、張揚而幼稚的面孔顯得格外清楚。陳年看著窗外,他的心在教室外面,也特別的靜。

陳年喜歡雨天,喜歡這座城市的下半年,一進入秋冬,就總是下雨,下綿綿的、蒙蒙的小雨,一下好多天,陰冷陰冷的,下得人的感覺更加敏銳,腦子也更清醒,關鍵是讓人心靜。陳年總是覺得每一場雨都是為自己下的。上午第二節課結束後是課間操,下雨課間操取消了,趁這二十分鐘,陳年悠悠地走到黃桷樹下站著看雨。雨原本不大,加上樹冠濃密,好像一個天然的頂蓋。

陳年看到游牧歌從寢室的方向晃過來了,走到黃桷樹附近看了眼時間,朝著這邊走過來,走近了才抬眼看到了已經站在這兒的陳年,又調整了一下方向,徑直朝教學樓門口走過去了。

還有五分鐘上課,陳年回到了教室。剛一踏進後門,則聽到一陣吵鬧,宋寬粗著嗓子罵道:「我操,你拽上天了哈?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說著掀起桌上一本沾滿稀泥的練習冊,陳年順著練習冊降落軌跡確定了被砸的對象是游牧歌,游牧歌還坐在位置上,身子一偏躲過去了。

「我日你媽,還躲是吧。」說著,宋寬幾步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游牧歌的衣領把他提溜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揮拳頭,張少傑眼疾手快抱住宋寬扣住了他另一條胳膊,喊道:「別,別動手。都是同學。」

宋寬一條胳膊動不了,另一條抓著游牧歌領口的手使勁往後一推攘,游牧歌一個趔趄,重重地磕在了後面幾張桌子上,把桌子推出去一米遠,書籍文具撒了一地,齊研叫了一聲,趕緊扶住游牧歌,對宋寬勸道:「別打了,別打了,馬上上課了。」話剛落音,上課鈴響了起來。

宋寬聽到上課鈴響了,有所收斂,最後指著游牧歌的鼻子說了句:「你丫有病。」

游牧歌看著他,淡淡地回了句:「還真是,我有潔癖,所以你們那些髒東西別扔在我桌子上,你的臟手也給我拿遠點。」

宋寬沒想到游牧歌還敢跟他叫板,他們身高差不多,但是游牧歌身材瘦削,怎麼看都不是壯實的宋寬的對手。而他那淡漠的語氣,平靜得毫不在意的眼神,擺明了絲毫沒把宋寬放在眼裡。宋寬被激怒了,一把掙脫了張少傑,一個拳頭往游牧歌的心口砸去。宋寬也想了,如果砸到臉上肯定會沾血帶顏色,老師進來一眼就能看到,砸到身上則沒有這種顧慮。偏偏在同一時刻,原本蹲在地上撿東西的齊研站了起來,還沒回過神來,便看到了眼前一個沙包大的拳頭,已經沒法躲了,她只得驚恐地閉上了眼。宋寬更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齊研,收手是來不及了,只得減了五分力,拳頭準確落到了齊研鼻子上,齊研立馬蹲了下去,捂住鼻子,血從指縫間落到地上,周圍的女生爆發出一陣尖叫。

宋寬頓時呆住了,游牧歌看他沒有更多動作,把桌子扶正坐下,掏出濕巾開始擦手和桌子。

看到這一幕,陳年簡直想鼓個掌,真是好樣的,在班裡打架還見了血,這要是讓學校知道了,至少得是個記過處分。他趕緊過去驅散了圍著的人,道:「已經上課了,都別站著了,趕緊坐下。」又看著張少傑說:「我帶齊研去醫務室,待會老師問,就說她不舒服,我帶她去醫務室了。沒問的話,就別說了。這事我會直接跟班主任說。」又推了推宋寬:「還站著幹啥,趕緊坐回去。」說完拉起齊研,飛快地出去了。

還好這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快六十一老頭,該評的職稱已經評完了,基本上是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每次上課都慢慢悠悠,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似的,只是一到下課飛快就跑了,讓人覺得他仍老當益壯。所以當他姍姍來遲時,大動靜已經過去了,當然他也不在意是不是有學生缺席。

醫務室里,校醫先摸了下,確定齊研的鼻骨並沒有骨折。先往鼻孔里噴了些葯止血,並讓她身子前傾,用手捏住兩側鼻翼,另外拿了個冰袋,敷在她鼻樑上方。安慰道:「沒事,就是鼻粘膜破裂,一會兒止血就好了。」

齊研睜著一雙汪汪的眼睛,看著校醫點了點頭,大概快疼哭了。

「這麼多血,看著還挺嚇人,怎麼弄的啊?」校醫又問。

陳年正準備開口,齊研嗡聲嗡氣地說了句:「門上磕的。」

校醫頓時笑了。校醫是個胖子,笑起來聲音粗狂,「同學,你一小姑娘心這麼大啊,以後小心點啊。」

陳年詫異地看了齊研一眼。

過了二十分鐘,血才慢慢地止住了。洗乾淨了臉手,但是衣服的前襟上落了幾滴大大的血印子,陳年又在女生寢室樓下等她回去換衣服。換完衣服還沒下課,陳年站在台階上靠著大門避雨,說:「等會吧,下課我們再回去。」

齊研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道:「班長,這事能不能別跟班主任說,我沒事。」

陳年眉頭一挑,嘴角帶笑:「怎麼了?不想讓宋寬被教育?」

「不是了。就是覺得麻煩,我也不想看到誰因為這事被警告記過寫檢查什麼的。」

「那是怕游牧歌被牽連?」陳年繼續看著齊研笑。

齊研刷地臉紅了,「都說了不是了。班長你好討厭呀。」

陳年收起笑容,「對了,他倆究竟是怎麼回事?」陳年倒是看得出來宋寬一直看不太慣游牧歌,不過這很正常,看不慣游牧歌的人多了。但是游牧歌看著挺刺兒一人,但實際上並不主動挑事,除了上課不積極跟半夜洗澡打電話之外,挺安分。如果不是因為穿著洋氣,長得扎眼,加上一頭小流氓似的的披肩長發,把他的那一點格格不入放大了很多倍,他應該被歸為秦東陽那類默默無聞、被人忽視的學生。

「哎,就是前排的又把練習冊傳到游牧歌桌子上了,他很討厭別人往他桌子上擱東西,所以一把全推到了地上,宋寬的也在裡邊,剛好不知道誰給他踩了一腳的泥。我都告訴他們前排了,讓傳到我桌上的。游牧歌來的時候,我又剛好去上廁所去了。」

聽著齊研說了這一通,陳年突然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要說心眼實在、樂意吃虧、願意用人性的溫柔去感化溫暖游牧歌那冷漠的心的人,眼前不就有一個么。齊研, 不就是最好的聖母人選么。

「嗯。游牧歌這個人挺有個性,但是性格也夠差的。」陳年試探了一句。

「我覺得還好吧,是不大容易相處。但是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先動手的總是不對的,而且,他好像真有潔癖,抽屜里好幾瓶酒精,每天來回抹,那他也是沒辦法不是。」齊研認真地說道。

陳年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齊研的話簡直像是陳年想要的標準答案。

陳年和齊研回到教室,同學圍過來問怎麼樣。陳年看宋寬好幾次欲言又止,而游牧歌則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第三節課下課就提前走了。大家看齊研確實沒什麼事,事件平息下去。等到放學,陳年把宋寬和齊研留了一會兒,等人都走完了,陳年才對宋寬說:「齊研的醫藥費26.5。」說完把賬單遞給了宋寬。

「不用了,不用了。」齊研趕忙對著陳年說道。

宋寬倒是很爽快地摸了錢放在課桌上,抬腿往外走。

「等下。」陳年喊道。

「還要幹啥?」宋寬皺著眉問。

「當然是道歉了。」

「不用了,班長。」齊研在旁邊十分難為情,好像是她把別人打了頓似的。

「別這麼矯情行么。我承認,我的確不是故意傷到她的,該賠償賠償,你該跟老師報告跟老師報告,整這一出有意思么。」

「你就說你一個大男人,一拳把人姑娘揍得鮮血淋漓,你該不該道個歉?」

宋寬瞪眼看了陳年好一會兒,陳年迎接著他的目光,感覺眼睛都酸得快要流眼淚了,宋寬才轉身認真地跟齊研說了句對不起,說完自己臉先紅了。齊研也跟著臉紅到了脖子,尷尬不已,跟兩個小學生似的。等宋寬走了,才埋怨陳年:「班長,你不應該逼著宋寬給我道歉。他心裡肯定很不樂意,這下跟游牧歌就更過不去了。」

「他跟游牧歌過得去過不去是他倆的事。他把你揍了跟你道歉不是天經地義的么。」

「是這個道理了。可是···嘿,沒想到你挺有正義感嘛。」齊研對陳年笑著說。

「嗯,我也沒想到還有你這麼單純的高中生。跟缺心眼似的。」

「我聽得出你在損我。」

「要這都聽不出,那就不只是缺心眼了,那是缺腦子。」

「你···算了,我不跟你說了。」齊研憋不出什麼大招,只得甘拜下風,發現陳年這人跟自己想像中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果真距離產生美。

下午放學的時候,陳年又把齊研跟游牧歌留下了,準確地講,只是把齊研留下了,游牧歌還趴在桌子上睡得深沉,放學鈴聲跟搶飯的騷動也沒吵醒他。

陳年轉到他桌子前,抱著前桌的椅背看了他一會兒,果然是個小帥哥。眉毛濃厚修長,眼尾深長,濃密的睫毛長長地垂在鼻翼兩側,眉眼的顏色極深,皮膚卻如白瓷般光潔細膩,一張薄唇,嘴角向上勾了點弧度,顏色也很淡,是兌了水的豆沙粉。這一濃一淡對比鮮明,加上一張窄長的瓜子臉,有種冷漠的張揚,但又顯得特別乾淨。

看他毫無蘇醒的樣子,陳年叩了叩他的桌子,游牧歌睜開眼睛,用一隻手支起腦袋,怔怔地看著陳年。

「你,請她吃頓飯吧。」陳年指了指齊研,齊研一臉懵逼地在兩人臉上來回逡視。

游牧歌皺了皺眉,用食指蹭了蹭眉心,一副被吵醒很不耐煩的樣子,「為什麼?」

「對啊,他為什麼要請我吃飯。」齊研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陳年頓時有點頭疼,深刻地體會到了豬隊友的坑。他很想先把齊研拉出去教育一番: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麼勾搭男人啊。說你缺心眼都是高估了你。

「因為她關照了前排的同學別把東西往你桌上扔,你掀掉的東西都是她幫忙撿起來的,她為你跟其他同學的和睦相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今天她還因為你挑的事被揍出了鼻血,還讓我不要報告老師,免得你們被記過寫檢查。你覺得你是不是應該請她吃頓飯表達下你得謝意和歉意?」

旁邊的齊研聽到陳年的這一通陳述,怎麼那麼不對味呢,她感覺自己的臉跟熱得快似的迅速升溫,不用說,自己肯定像個熟透得快要裂開的西紅柿,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起來:「不是···那都不是····,不用···」

「你閉嘴。」陳年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威懾性地對齊研說。齊研竟真的閉嘴了。

游牧歌擰著眉頭看了陳年片刻,突然笑了,說道:「好。」

陳年終於覺得舒了一口氣。老范的任務,齊研的小心思,加上這次的事,一箭三雕全擺平。他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驕傲,愉快地說:「那你們自己確定個時間吧。」

「你也一起。」游牧歌對他說道。

「我?」陳年心想,有我什麼事,出去吃飯挺貴的,我可沒那個閑錢。

「對啊。班長,你也一起吧。」齊研眼巴巴地看著他。

對啊,齊研應該挺緊張,加上腦子本身有點短路。游牧歌也不像會聊天的人,要是兩個人相對無言,默默無聞尷尬地吃完一頓飯,那也沒什麼意義,算了,幫傻子幫到底。隨即說道:「好吧。周末都不回家吧,那我們周日上午自習結束之後去吧。」

得到一致同意之後,陳年頓時覺得自己的天賦列表上又多了一項技能--媒婆。

這他媽的都是些什麼破事。

8.

銅景中學是封閉式管理,住校生和走讀生的學生證不一樣,平時走讀生靠學生證出入。高一的住校生周末還允許回家,但是需要請假。不回家的則強制自習,只有周日下午休息半天允許自由地進出校門。銅景中學管理很嚴格,自習的時間也很長,生源和師資上比不過其他重點中學,那就只有在時間上壓縮學生的休息時間了,那也只是個心理安慰,因為想出去的學生總能找到辦法,偽造一個學生證就是常用的辦法之一。此項措施養活了學校周邊數個複印店跟刻假章的攤位。也有的嫌此舉麻煩直接翻牆的,那些牆上插在隱秘角落的玻璃渣,總是每學期都要換新的。

秋雨過後又晴了好幾天了,溫度又重新蹭蹭地往上漲了十來度,中午這會兒太陽還跟夏天似的明晃晃地耀眼,黃桷樹上的知了樂此不疲地吱吱叫著。

「都立秋這麼久了,知了還那麼吵。」齊研說。

「可不是么。得抓緊最後的時間交配,它們繁衍的時間就只有那麼一點。」陳年一本正經地說道。

「啊?」

「啊什麼啊,你不知道這『吱呀吱呀』磨牙似的聲音是雄性知了通過震動腹部的鼓膜吸引雌性來交配的聲音么。」

齊研不知道怎麼接茬了,只悶悶地說:「不太知道。班長,你還真是涉獵廣泛。」

游牧歌在旁邊笑了。

「這有啥可笑的,常識么。」陳年看著游牧歌不滿地說。

「額。我就是想到你們在教室清醒寡慾地聽課。窗外樹上,一群知了正在聚眾淫/亂。感覺是幅非常具有戲劇衝突的畫面。」

咳咳,齊研被一口口水嗆得不停地咳嗽起來。

陳年也一頭黑線,「靠,這下再也無法直視知了的叫聲了。游牧歌,你算是把夏天毀完了。」

「這不是你先毀的嗎。」

「我那是科普性的講解,在我的語境下,跟你這個描述表達的意思完全不一樣好么。」

「好了,你們換個話題行不行啊。我還是個單純的妹子。」齊研聽不下去了。

「『單純』其實也講究語境,在現在這個語境下,單純其實等於無知。錢兒,你要知道,只要自己心裡沒什麼過分的想法,沒什麼不能討論的。」陳年又一本正經地說道。

「除了聽懂你說我無知之外,其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齊研擠著眉頭看著陳年。

「他是說動物的交/配、人類的性/愛都不是什麼上不得檯面的事,我們沒事也可以討論討論。嗯,或者說給你科普科普。」游牧歌補充道。

「我的天,你們兩個能不能打住啊。你們男生的腦迴路我真的不懂,我他媽是個女生啊,我會害羞的好吧。你看,急得我都講髒話了。」齊妍一臉無奈地說,「我們討論下中午吃什麼成嗎?」

剛好旁邊一家炒菜館,「喏,我們去吃炒菜吧。」陳年一指,率先拐進了小館裡。游牧歌跟齊研也跟了進去。陳年在空調前的一個位置上坐下,齊研也在他對面坐下。只有游牧歌站在旁邊,眉頭擰成了麻花,「我說,咱們能不能找個乾淨點的地方吃飯?」

陳年環視了一圈,普通小館,牆上的瓷磚還算白凈,桌子也都是木頭本來的顏色,並沒有很臟。他還打算說點什麼,游牧歌已經甩手出去了,齊研隨之跟了過去。陳年想,這位大爺還真難伺候。

「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地方?隨便吃吃不行么。」陳年說。

「乾淨點的,其他沒什麼要求。」

「鎮上大都是這種小館子。要乾淨又沒什麼要求,那吃泡麵得了,起碼是通過國家安檢標準的。」

游牧歌看著陳年,被他一口賭得不大高興。陳年也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游牧歌,這人真是夠麻煩。這兩雖然說了幾句話,開了幾句玩笑,但都還沒有把對方納入自己朋友的範疇,事實上仍處於互相不將就的階段。

齊研感覺到驟然降低的溫度,看著兩人趕緊說:「我知道個地方,上次跟我媽媽一起去吃過,看起來挺乾淨的。」

兩人跟著她沉默地走著,可是來迴繞了好幾圈都沒到地方。

陳年站立不動,看著旁邊說:「我們剛剛走過這兒吧,這個『友緣超市』。錢兒,你能找到地方么?」

「我就去過一次。」齊妍無奈地說。

「屁股大塊地,也能迷路了,這也算是一種異於常人的天賦吧。」陳年有點不滿,憑什麼游牧歌要怎樣就非得怎樣。

「見縫插針地損人,也算是一種異於常人的天賦。」游牧歌說。

「哎,你兩有完沒完了。我感覺自己像帶著兩熊孩子似的,一眼沒注意就打起來了。給我省點心好吧,吃飯的地方還沒找到呢。」找了半天了,兩人還沒事拌嘴,路痴也有路痴的脾氣。

「沒找到地方怪誰?」

「對啊,怪誰挑的地方?」

「你們····,我···」齊研感覺心好累,以後看見帥哥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好了,惹不起總躲得起。轉著轉著轉到了冷飲店,「我先喝個果汁,你們要喝點什麼嗎?」

「我不用了。」陳年說。

游牧歌要了一杯芒果沙冰,但是看到店員用香精給齊妍兌了一杯西瓜汁後,問道,「芒果沙冰是用鮮芒果做的嗎?」

「不是,是芒果罐頭。」

「那奶茶是用紅茶現做嗎?」

「是奶茶粉現做。」

「算了,我不要了。」游牧歌掉頭走開了。

齊研喝了一口,翻了翻包發現忘記了錢包,短褲兜里只翻出來幾枚銀幣,面露難色地對陳年說:「班長,我忘帶錢了。」

陳年去幫她付了錢,說:「你叫什麼『錢』呀,乾脆叫『鋼鏰』得了。對吧,鏰兒。」

「陳年,我怎麼就沒發現你這張嘴賤得那麼有水平,我看你應該叫陳小賤兒。」齊研說。

「我也這麼覺得的。」游牧歌附議。

「這有你什麼事兒,游事兒逼。」陳年打心眼裡覺得游牧歌是個事兒逼。

最後還是陳年問了路,通過冷飲店長的指點,他們總算是找到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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