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1

05-12

「為什麼，突然要改計劃？」

全封閉的密室中，兩個男人隔桌而坐，一位滄桑在顏，精神矍鑠；另一位正當盛年，卻面色蒼白。二人舉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從容風範。

年輕男子揚起一側唇角，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塔爾公主的嫁妝，必定遠不止兩顆行星這麼簡單。」

年長男子撫掌而笑，絲毫不在意臉上縱橫的皺紋隨表情加深：「你我的約定中，我只有予以方便的義務，該如何行事，你自己做主。」說罷起身，向看不到的出口行去，「出去提議吧，我會支持，只是不知這場戰役此時，對斯坦洛特還有多少餘威。」

年輕男子亦沉默起身，走向出口，按著後腦的左手卻遲遲未見放下……

「我不同意！」斯坦洛特行政星上，愛達肯宮的議事廳中，木恪大將軍拍著桌子從座位上站起反駁，「那群土匪歪打正著打了一次勝仗就以為能和斯坦洛特平起平坐了？！求娶公主？痴心妄想！」

「坐下！」主位上，銀袍男子威嚴的聲音冷冷響起，很有威懾力，卻沒有命令到木恪。

「羅勒，塔爾可是你的親妹妹！」木恪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直視出聲之人，不明白為何事到如今，這個平時寵塔爾寵到毫無原則的人可以如此漠然。

「正是因為她是我親妹妹，我才比你更不贊同讓她嫁去蒼狄。」羅勒聲音不大，一字一字，卻分外擲地有聲。

外交大臣森泊終於發話：「木恪啊，你先坐下。現在是要商量對策，用不著你去打打殺殺。」

木恪也只是一時激動，那些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那些該有的考慮，他都知道。看了一圈會議桌邊的人，他緩緩坐下。

蒼狄星國以星際獨一無二的粒子武器「末世之光」為聘，求娶斯坦洛特星國塔爾公主，以固兩國邦交。

聽起來，沒問題。

S0001星球時間五千一百四十八萬年前，斯坦洛特星國還是波坦聯邦之時，一位因竊取聯邦核心科技罪入獄的囚犯，趁內亂越獄出逃，劫取飛船率眾逃犯前往當時還未有人踏足的波坦星系中心——黑洞「燧蝕」的引力場之內，建國「蒼狄」。

這，就很有問題了……

一群窩藏於幾乎與全星際隔絕的彈丸之地的亡命之徒，憑一次僥倖的勝仗便想求娶大國公主？「末世之光」是稀有，可斯坦洛特王室世代傳承的強大領導者基因怕才是他們如此誠心的真正原因吧。

「不用商量了，我嫁。」清緩嬌傲，不可一世的聲音來自剛從門口走入的白色蕾絲紗裙的嬌小女子。羅勒大帝的議事廳，她來去自如。

「誰讓你過來的，回去。」羅勒看了她一眼，冷聲下令。

「既然是談論關於我的事，我為什麼不能在場？」她拉開木恪旁邊的椅子，自自然然坐下、靠好，對羅勒大帝的命令，她無視得比木恪還徹底。

「現在的討論已經與你無關了，公主殿下。」對面的科技大臣寞凱不斷給她使眼色，讓她快些離開，至少別在渾身不對勁的木恪身邊坐著。

塔爾視而不見。

「那就從有關的地方開始，重新討論。我的婚事，我有權利發表意見。」塔爾環視一圈，不依不饒。

「鬧夠了沒有？」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羅勒強壓的怒意，「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和你沒有半點關係！討論軍政大事的場合，你不該在場。」

「怎麼沒關係！蒼狄要求娶的人是我，我也同意去和親，怎麼能說沒有半點關係！」塔爾毫不畏懼那身銀袍下散發出的迫人寒氣，因為身邊有近似恆星內部核聚變一般難以靠近的溫度——木恪的怒火。

「塔爾丫頭啊，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的……」

「都三年了你還忘不了他嗎！」

森泊慈祥的勸說還未說到點上，木恪「嚯」地踢開椅子站起，俯身捏住塔爾被精緻蕾絲半包著的兩側瘦削肩膀怒吼，像台需要充能的星際重型武器，怒意一點一點集聚，臨界之時被塔爾的話觸到「發射」控制項，毀天滅地的能量一瞬間爆發而出。

「你以為我看不透你的目的嗎？憑你在J1001學到的那點皮毛也想覆滅蒼狄？磑應早就死了！你為他魂不守舍三年還不夠，還想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上嗎！他不過是個機器人！」

最後一句話音一落，塔爾「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身高有限無法與木恪平視，可仰頭對著他的眼中卻是更甚於他的洶湧情緒：「什麼是機器人，裝上機械軀體就是機器人了嗎？他有人的大腦人的思維人的靈魂！他是人！」塔爾也朝他吼，用他當年的話厲聲反駁他。

磑應的一切，都是她心中不可觸碰的底線。

塔爾在木恪胸口狠狠一推，掙脫桎梏奪門而出，木恪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回椅子上。

三年來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

S0001行政星時間60天後，斯坦洛特星國塔爾公主與蒼狄星國坻漠大王子的婚禮在星際各國的祝福下如期舉行。

讓愛她的人妥協，塔爾有無數種方法。

羅勒大帝態度冷淡，又因是波坦星系內部的聯姻，各星國默契地僅發來賀詞均未派使者前來，行政星太空港內的送親場面在不知情者看來尤為低調。

殊不知這一襲銀袍、一眾黑衣的組合，囊括了斯坦洛特星國一整個統治階層的要員。

「小老頭，你照顧好自己，別下次再見真變老頭了。」飛船外，塔爾與眾人一一擁抱告別，第一位，外交大臣森泊。

「你這丫頭……」兩鬢微白的三朝元老輕拍著塔爾的肩，又好氣又好笑，原還想嗔怪她兩句，到底沒捨得，「嫁人了，可別再一天到晚無法無天地折騰了，要知道保護自己。」

「嗯！」

第二位，財政大臣弗珀。

「啊，你這一走，羅勒終於不會再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賠款要我巧立名目了！」弗珀雙臂一伸，一把將塔爾緊緊摟進懷中，明明不舍，還故作輕鬆。

「弗珀，你這麼摳，是娶不到老婆的。」塔爾拍拍他後背，同平常一樣與他抬杠。

第三位，科技大臣寞凱。

第四位，信息情報大臣索沃。

…… ……

最後一位，羅勒，大帝。

塔爾瞥了眼自己哥哥面無表情的臉，悄悄縮了縮脖子，略過他，上前一步狠狠抱住了他身後正專心抽泣，梨花帶雨惹人憐的傷心女子。

「公，公主……」縈縈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好不容易回過了神，哭聲卻更令人心碎了，「公主，你帶我一起去吧，你一個人去那樣的地方，塔塔又不會照顧你，我怎麼能放心……」

「我會照顧公主！」塔爾還未來得及出聲安慰，她左耳上不知傷心為何物的助理機器人塔塔便一本正經、毫無波瀾地為自己正了名。

「你閉嘴！」塔爾粗暴地戳了戳左耳上的小機器人，讓它噤聲，轉而柔聲勸說眼淚越掉越凶的縈縈，「可是我把你帶走了，怎麼放心得下羅勒呀……」

「啊？公主！」縈縈愣了愣，急忙阻止塔爾，可是塔爾已經感覺到了頭頂那道冰冷的目光，無所謂地撇撇嘴，她開始正經安慰起這個陪伴她胡作非為近百年，情同姐妹的侍女。

好說歹說，縈縈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公主，你要照顧好自己。」目光一偏，落到她左耳上，「塔塔，公主就交給你了。」

塔塔執行著塔爾「閉嘴」的噤聲指令，沒有出聲，只將自己身體中心冰藍色的能源石閃了閃，以示「明白」。

塔爾一點一點後退著，移動著，終於挪到了羅勒面前，望著他，乖巧地笑。

羅勒不理，誰讓她先無視他。

「哎呀哥哥！」塔爾註定是先綳不住的那個，眼見賠笑不行，便索性直接撲進了他懷裡，「你永遠永遠都是我最愛最愛的人，我忘記誰都不會忘記你的！」

羅勒哪是真的氣她把他排在最後，這個妹妹是他如今唯一的親人，這一去時空流轉，就算再見，二人也必定不會再是如今的光景。

他的手臂緩緩抬起，擁住這個由自己從小呵護長大的小公主。他從來不在公眾場合流露溫情，今次卻無論如何也要破例了……

「你無需刻意逢迎，也不必委曲求全，記住，你的身後是一整個星國。」這是離開前，羅勒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所有若無其事的偽裝在這一句話面前潰不成軍，阻擋眼淚的那一絲薄弱意志仿若一條早已超負荷的堤壩，一陣巨浪猛擊而來，垮了……

塔爾轉身朝飛船艙門疾走，她可以承受所有人的不舍，卻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的不舍，至少這次，她不願……

木恪抱臂靠站在飛船門口，冷眼旁觀這場表面輕鬆的告別儀式，作為斯坦洛特前往送親的將軍，他依舊是反對和親的。見塔爾過來，他表情未變，只是一言不發便朝船艙內走。

塔爾腦中一片混亂，見他這樣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跟了進去。

艙門關閉的剎那，她最後一次回頭看停船點外的那些人，努力將他們的容貌一絲不差地刻進腦海，往後星移物換，也只有這份記憶能與她長久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