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美學 | 最後的查騰

待到英雄們在鐵鑄的搖籃中長成

勇敢的心靈像從前一樣

去造訪萬能的神祗而在

這之前，我卻常感到

與其孤身獨涉，不如安然沉睡

何苦如此等待，沉默無言，茫然失措

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可是，你卻說，詩人是酒神的神聖祭司

摘至 · 荷爾德林

吉米說：「我們無法停止世界的腳步，但是我希望能夠盡我自己的努力來鼓勵這些少數民族不要擯棄自己獨具魅力的民族文化寶藏。」

蒙古高原其實是個寬泛的概念，它不僅有高山，還有湖泊、河流、濕地、戈壁、沙漠等。蒙古北部沒有青草白雲，有的只是荒涼的戈壁沙漠，冷峻而嚴酷。一年之中這裡大概會有五分之三的時間浸泡在酷寒與冰雪之中，凜冽的寒風從廣袤的西伯利亞的高原源源不斷向這裡灌輸，讓酷寒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旋律。就是在這種環境中，滋養出一種叫做泰加針葉林帶特殊植被類型，這種針葉林帶起於苔原之尾，幾乎一直從歐亞大陸延伸到北美亞北極地區，泰加針葉林帶擁有一種荒涼而嚴酷的美，雖然知名度無法與戈壁沙漠或者大草原相提並論，但卻是地球上的最大的生物群落區之一，而這正是查騰人和他們餵養的馴鹿的家園。

三千年以來，查騰人一直延續祖先自史前時代傳下來的生活方式，他們在凍土地帶仍馴養著數以百計的馴鹿，最早從如今俄羅斯的圖瓦共和國跨越邊境而來，查騰人中的部分老者仍講自己民族特有的語言圖瓦。一般蒙古小孩在十歲前學習騎馬，而查騰人從三歲起就能舒適地安坐在馴鹿背上。至今在苔蘚遍布的冰原放牧，領著他們已經馴化的馴鹿按季節的節奏過著游牧生活。查騰人每年至少要遷徙十次，以尋求合適的草原。遷徙時，成人騎著馴鹿，在馴鹿上套上木鞍，載著全部家當，孩子也被固定鞍上，沿著Lake Hovsgol的固定線路行進。

我們從位於Lake Hovsgol的營地出發，切地說，Lake Hovsgol應該算是西伯利亞的開始，這座長達130 多公里的湖泊最終通過色楞格河，將其無與倫比的清水，注入圖瓦人和布里亞特蒙古人的母親湖——貝加爾湖。在寬廣水道邊的叢林里，藏著亞洲腹地最久遠的秘密：在蒙古人信仰藏傳佛教前，在突厥人信仰伊斯蘭教前，西伯利亞的薩滿崇拜，穿過千年的積雪，一直留到了現在。在Lake Hovsgol的第二個夜晚，我和我的查騰朋友們在森林裡見證了薩滿女巫呼神的儀式，長長久久的魂靈之聲呼嘯在西伯利亞的叢林和水上，我以為，我回到了突厥人和蒙古人的最初年月。

沿著草原跨過河谷一路上升至大雅的高山森林，然後騎馬去往查騰人的帳篷居住地，去找薩滿法師和獵人們，他們帶領我們去一個由熊、麋鹿、駝鹿和狼以及查騰先人的靈魂聚居的黑色世界。穿過烏蘭大雅的高山地區，海綿蛋糕一樣的泥沼地，密林遍布群山包圍的湖泊和小溪。五條主幹流的分水嶺，也是「黑色天堂」的入口，被稱之為「聲色光影的幽暗世界」。之後我們將在烏瑪托爾蓋山建一個營地，這座神山是查騰人心中的大地之母。在那裡，薩滿法師們會進入一種恍惚的狀態，為我們尋求精神庇護，保護我們的安全。

查騰人居住在用樺樹皮做成的蒙古包里，這些蒙古包看上去就像是印第安人的圓頂帳篷。他們圍繞著馴鹿建構起了族群意識，與馴鹿彼此依賴，查騰人認為，如果馴鹿消失，他們的文化也會隨之消失。他們的薩滿崇拜被認為代表了蒙古游牧民族薩滿信仰的最古老變體。他們不僅尊崇薩滿，而且還保留了大量的神秘聖典，以及與日常生活相關的各種專著，包括捕獵活動和求雨或驅雨活動。

對於馴鹿來說，遷徙是一種生命的本能，而對於查騰人來說遷徙也是生活中一部分。一匹馬，一隻獵鷹，一桿獵槍以及一雙深邃而冷峻的眼睛，既是牧民也是獵手，查騰男人們都會有一隻屬於自己獵鷹，在他們眼中，在枯燥的放牧生活中，打獵也許是最好的消遣。因為放牧，查騰人居無定所，和蒙古人一樣，他們也住在帳篷之中，而這個民族的嬰兒也往往出生在放牧的路上。查騰信封薩滿教，每當新生兒當生之時，薩滿巫師總會拿著一面鑼鼓一樣的祭器，念著咒語為這個孩子祈福，占卜。

因為他們能夠打獵，查騰人主要獵殺野生動物為食，只有馴鹿過了生育年齡或者過於老邁，無法繼續充當馱畜時，查騰人才會屠宰馴鹿。因為馴鹿在他們的文化中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們認為，是馴鹿給予他們生活的一切，也培養了他們文化的韌性，讓他們得以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一個曾經深入查騰人生活的攝影師Hamid Sardar-Afkhami說：「蒙古不是什麼神奇的地方，它只是被我們遺忘已久的生活方式。我在這裡，找到了屬於我的自由。」如今，這種延續千年的古老文化正在被我們所遺忘，甚至被逼入絕境，永遠的消失在這個地球上。其實，每一種生活都應該被保護，因為歷經千年劫難，不應毀於一旦！

離開那天，查騰人的孩子告訴我說，他仍想繼續放養馴鹿。他滿臉滄桑的父親說，會支持兒子的決定。薩滿會繼續長存，一切皆有靈魂。在查騰人的薩滿教傳承中，馴鹿扮演著神聖的角色。而白色的馴鹿往往是神聖、純潔的象徵。不管外界如何發展，這裡始終保持其原來的樣子，沒有迷失也沒有沒落，這也正是其珍貴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