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積極入世卻保持出世情懷?那麼你需要有一個「老靈魂」

我是從今年的11月份開始關注到《十三邀》這個訪談節目的。

能夠點進去看這個系列的視頻也純屬巧合,我並不知道許知遠這個人,不知道他所寫的《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是如何的憂傷,也不知道這個喜愛表達個人觀點以及代替公眾發聲的公知原來畢業於北大計算機專業。唯一讓我覺得熟悉的是他的聲音。這聲音似乎與我早年常看的央視的《面對面》《新聞調查》等節目的旁白是同一個聲音,理性,客觀,並帶著一點關切與柔情。

尋聲而來,我將《十三邀》第一季和第二季已經更新的節目看了個遍,越看越發現其實人與人之間是有很大的共通性的,不論是名人還是普通人,不論他們有所成就的領域是多麼的天差地別,也不論他們各自在這個紛繁複雜的時代里選擇戴上的面具是多麼的迥異,但是卻因這共通性讓我覺得他們值得去被理解,去被探知以及去被寬容以待。

每一季都有十三位受訪者與許知遠進行對話,訪談過程中有生澀,有交鋒,有惺惺相惜,亦有南轅北轍。十三位嘉賓就像經歷社會熔爐依然生存下來的十三個老靈魂,他們是如此的不同,卻又是如此的相同。從他們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當下的時代,我們可以看到自己。他們常常在無意之間解答了我的某些疑惑。真的想像他們這樣能夠擁有一個老靈魂,將世界看得通透,卻還能保有一顆赤誠之心,知道自己在這個時代里的位置,卻又不將自己局限於此。

首先給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羅振宇的那期訪談。

這期訪談之前,許知遠首先採訪了「單向空間」的幾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在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奇葩說》最新的辯題以及羅胖發明的新詞兒「U盤式生存」之時非常突兀地放了一首斯特拉文斯基的《夜鶯之歌》,他問你們聽這個會喜歡嗎?幾個年輕人默不作聲。這個時候氣氛有點尷尬,這尷尬如同小時候我將自己喜歡的歌推薦給其他小朋友,而他們卻意興斐然地談論昨天買的新衣服一樣。

羅振宇總是自帶商人特有的熱絡與狡黠,這使我每次看到他都在腦中自動播放純音樂《歡沁》。寒暄,暖場,介紹自己的公司和自己的工作場地,一切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讓許知遠這樣的酸腐文人也能感受到自在舒服。

許知遠是可愛的,不止在這期節目中,他像箇舊時的窮酸文人,帶著點偏見,帶著點傲慢,交談中總是帶著點對對方的預設然後反覆追問去印證自己的預設,結果是在這麼多期的節目中,很少有談話者直接用語言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但是鏡頭裡出現的沉默、遲疑、顧左右而言他說明了一切。其實,他的預設很大程度上,是對的。

曾經有人這樣形容羅胖:

羅胖是傲慢的,一覽眾生小的有錢人的傲慢。有禮節,識大體,臉上保持著熟悉的笑盈盈,腦袋裡卻思忖著怎麼從對面那個人身上撈點銀子。羅胖絲毫不掩飾內心的私慾和功利心,於他而言,小到商業,大到人生,都不過是一場升級打怪的遊戲。

這樣的形容不管是在哪個文學作品中還是在人們的腦海里,如果貼標籤的話恐怕也擺脫不了類似於「臭奸商」這樣的貶義詞。但是於我而言,羅胖心裡潛藏的老靈魂卻是十分有魅力的。

我覺得在這個時代里一個人能把自己對商業成功與利潤的追求直接擺在檯面上去說是一件急需要勇氣的事情,這證明他不僅有強大的內心,他還擁有著明確的目標感,於是這讓他懷抱著商人特有的敏銳與勤奮,出書、上綜藝節目、推動知識消費以及全年無休地逼迫自己錄製公眾號每日推送的60秒語音。

他身為商人,所以在商言商才是合理的,他懂得如何迎合與取悅顧客,進而先收穫影響力,繼而收貨商業上的成功。當然,他也受到了眾多詬病,精英階層部分人說《羅輯思維》傳播的是淺層知識不足以真的讓豐富一個人讓其變得淵博;草根憤青們質疑他沒有社會擔當,傳播知識只是徒有其表。可是這些人卻常常一面聲討,一面模仿。在知乎、豆瓣、微信公眾號里,他們同樣曲意逢迎,筆耕不輟。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不論再怎麼有社會擔當,說的也不過是一家之言。影響力最終指向的常常依然是商業利益,只不過大多數擁有影響力的人不願意說出來這赤裸裸的真相罷了。

他眼光獨到地察覺了在這個焦慮的時代里最大的鴻溝是知識的不對等,於是他當了個架橋人,讓人們有個機會去河對岸瞄一眼;他賺到了無知者的錢,但是他尊重無知者,拿得出對得起他們所出價格的「知識產品」,我想,這是他身為一個商人對這個社會所能回饋與保有的最大真誠。

在羅胖這,我想,所謂的「老靈魂」是不用其他東西去遮掩商業利潤的合理性,懂得在商言商才是最大的公平;以及順應時代的發展脈絡並不代表著被裹挾的悲涼與無奈,而是昭示著對複雜多元的時代脈絡的了解與認同。也許大眾審美難以達到某些精英階層要求的高度,但是精英階層卻再也無法忽視他們,這是歷史的必然。正如許知遠用來質疑這個時代的話,他說我們注重當下卻很少再有人去把當下的事情放在更長遠的歷史中用一種歷史性的眼光去評判事物了。但是他忽視了「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也許今日的《羅輯思維》與舊日里的《申報》產生之意義並不二致。

蔡瀾和馬東這兩期訪談同樣讓我印象深刻。

將蔡瀾和馬東放在一塊說是因為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同樣的悲涼的顏色。

許知遠說很多問題可以解決,蔡瀾微笑著擺手說,解決不了的,再過一陣子你會同意我。許知遠問:你是生活在哪個時代都很爽嗎?馬東回答說他知道其實沒有爽,真的,他覺得反正也爽不到哪去,所以爽一會是一會。

在節目中蔡瀾與馬東總是笑吟吟的,偶爾還會哈哈大笑,可是有時候笑多半是一種隱藏吧,隱藏那種千淘萬漉之後難以言說的悲涼。這份悲涼對一些人來說卻有著巨大的積極意義,那就是悲涼給予了他們一種在這個時代里足以自洽的智慧。

他們最終想明白的是:每個人只能過一個人生,人們選擇各異卻沒有絕對的正途,只有反覆摸索後最適合自己的道路。恰恰是因為他們的底色是悲涼,所以他們才能做到無可無不可,無論是接受新時代去迎合年輕人的審美,還是做一個吃吃喝喝愛談風月的享樂文人,這些都是個人最為恰當的選擇,是一種安身立命的智慧,但也未嘗不是一種無奈的勉強。

許知遠問過許多問題,內容涉及到社會風氣、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以及5%與95%到底誰該主導社會文化等帶有明顯價值判斷的問題。而他從蔡瀾和馬東那得到的答案則無一不是悲涼。他們雖然嘴上都勸許知遠不要想太多,其實他們都是認真想過無數次的人。

如他們一般的「老靈魂」似乎都擁有著這樣的特質:只與能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的對象交談。而旁的人,在經過試探之後你發現它跟自己差異巨大之後是不會願意耽誤自己的時間去說服對方的。因為他們懂得想用自認為優秀的價值觀去批駁另一種價值觀是非常幼稚的。其實,到底屬於5%還是屬於95%,都並不重要。因為真正屬於那5%的人其實會懷著溫愛的眼光看著另外95%的生活,他們會願意花時間去更精細地去打磨自己。真正的95%也沒有那麼的不堪,他們代表著一種生活方式,質樸,煙火氣,市井氣息,也許入不了部分人的眼但是它的存在卻有著巨大的合理性。

到底屬於哪邊也不過是一種個人選擇,沒有對錯,沒有高低,選擇了哪邊的人就努力管好自己哪邊的事情,而不強求其他人認同自己,我想,才是成熟的表現。一言以蔽之:只要人人都先把自己那攤事管好,世界將變成一個溫暖的人間。

許知遠在跟蔡瀾先生對話的這期節目中不斷地追問蔡瀾先生「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因為他預設蔡瀾先生享樂主義的背後一定有著與自己一致的文人難以言說的痛苦。蔡先生想必是厭惡這種顧影自憐的態度,於是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了一個隱喻道出了自己能得以安身立命的秘訣。

他說他自己把不好的東西都鎖進保險箱里了,還用大鎖鏈鎖著,最後一腳踢到海底。

這句話是這期節目給我的一大驚喜。我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不是像我們單純所想的那樣凡事必要個平衡,享樂主義並不一定是為了掩蓋個人主義無果的悲情而產生的表徵。於是,我們可以尋求現世里純純粹粹的快樂。而那些陰暗的,痛苦的,我們想要掙脫的苦楚是可以被我們拋棄到記憶的汪洋大海之中的,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活得那麼擰巴。

我們無法去左右任何出了自己以外的人。

著名哲學家陳嘉映在《十三邀》里也曾提到當代人,我們說我們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有時候你得問你真的不喜歡嗎?我們真正喜歡的是什麼?有時候我們說我不喜歡或喜歡的時候,我在意或不在意的時候,都有可能不夠真實。一個辦法當然就是我們不去看這些問題,就往下過著就完了。另一個辦法就是在有保護的情況下儘可能面對它。

魯迅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話說的還是挺對的。他說就是要拷問出真實下面的虛偽,但是他下面那句話說得好,接著要拷問出虛偽下面的真實。其實認識到我們自己有點虛偽吧,我覺得還不是特別難,這虛偽下面的真實,就是你真的想要的是什麼,還真是挺難的。想來,與蔡瀾,馬東不同的是,許知遠似乎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真實裡帶著那麼點虛偽

凡事經過自己反反覆復地描摹也很難以逃離出主語「我」的小圈圈

一個「老靈魂」也許抗爭過,也許失敗過,卻能夠做到不以己度人,不抱殘守缺。他們能直面甚至調侃自己的慾望和過往,他們能安放自己的內心從世俗的成功里找到安慰,他們,能懷抱著自己的「老靈魂」,在一個風輕雲淡的早上,穿上西裝或是長衫,毅然走向新時代。

恰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說,人的思維有三種東西去推動,一種是憑藉著慾望,一種是憑藉著情感,一種是憑藉著智慧。僅憑藉慾望的人是貪婪的人,僅憑藉情感的人是盲從的人,而唯有憑藉智慧的人是幸福的人。我想擁有一個「老靈魂」,恰恰就是想能夠擁有這份足以憑藉的智慧,常懷悲憫之心,並保有自己對世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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