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活著,但不一定能「要死卵朝天」地死去

時下清明,這一場景與郊遊踏青的古老習俗暗合,把鍋灶架于山林似有魏晉遺風。事實上,這發生在一年前的湘東醴陵楓鎮某山村,一位農婦受長期疾病離世,廚子正為其葬禮準備宴席。由此看來,此場景又深刻著清明祭祀亡靈的內意,瀰漫著死亡氣息。

死亡,向來是一個禁忌的存在,人們多數在合適時機才得集體言說,並約定了一些時節和行為,宣洩對禁忌的不滿。死亡的魔力之中有恐懼,有私密,有未知,甚至興奮,它澆灌出複雜的人性之花於人世怒放。約三十年前,生長於這個湘東鄉村的我第一次近距離嗅觸到死亡氣味,隨後歲月不少於5次觸摸到死亡之吻,發生於身邊的死亡更是難以記清。

近十年之內,一批批的鄉人離故,鄉村集體由此完成了代際輪換,個體人家則經歷無數生死離別。放大而言,對於一個國家亦是如此。當下時代,死亡這一人類母題從未有過如此深邃。但人們更樂意言說生活,極少直面死亡。四年前,我開始對各種各樣的死亡作著記錄,甚至參與其中。之所以希望在此開始分享,是因我有了一個收穫:死亡並不可怕。這也激勵著我繼續沿著這條道路前行。

寫在開篇的話

你可以「臉朝黃土背朝天」活著,但不一定能「要死卵朝天」死去

2016年5月中旬,湘東醴陵一位老農為剛過世的妻子沖洗出遺像。他仔細地看著她,看了足足有1分鐘。她似乎也在看著他。離別是死亡賜給人類無法拒絕的禮物。

我們深知生活有多艱辛或幸福,但從不曉得自己與死神的距離有多遠。它總會在某些時候宣示存在,比如清明節瀰漫在山間田野的香火,七月半在城鄉各地如鬼魅燃起的紙火,它也可是鄉村之夜肅然而起的一曲喪歌,或是某條鋪滿慌亂、憂傷、空洞、回憶的奔喪路,抑或是遭受病痛、貧瘠、變故的漫長凌遲......

2017年1月,湘東某地,一位孤寡老人死於敬老院中,鄉人協力將他的遺體送至早已倒塌的祖屋前,在祖屋為他挖了一口墳墓,並就旁簡將其裝殮入棺。據人們介紹,死後埋在祖屋,是老人的遺願。

死亡從來都是最鼓動人心的情節,它令人悲痛、絕望、釋然,甚至興奮。誠如每一個人有一種活法,每一個人也有一種死法,死對應的是生,死得如何多半對應著活得怎樣,但這不意味著活得怎樣就會死得如何。有的人流浪街頭在寒風中悄然離世,有山區留守孩子聚集烤火取暖而死,也有人見義不顧自己而死,還有權貴死於爭鬥。未知是死亡賜予人類的魔力。它給人的困擾與生俱來,我們自來到這個世界即在排隊前去面見死亡之神,絕大多數人無法自知如何死去,所有人都不知死後是何等模樣。我們無法知道,卻追念不止,又無從自解。是死亡的未知給人類施以困擾,或是死亡本身令人恐懼而有了困憂?這本身亦是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

2015年,湘東某地鄉村,幾個老者組成一個鑼鼓班子參加一個葬禮。這是流行當地的古老葬俗,但在近處來已難見著。鑼鼓班子成員多已步入晚年,時興的西洋風格的音樂隊更受歡迎,可以在葬禮上表演各種節目,諸如高歌「我要再活百五年」、「小蘋果」,或由衣裝大膽女子大跳勁舞。鑼鼓班子的老人擔憂,「自己一世送了無數人上山,到我上山那日還不曉得有沒有鑼鼓」。

在這個已然到來的銀髮時代,天價醫藥費你我皆為難、1億多空巢老人、養老業方興未艾,死亡之困並非全部是死亡本身帶給我們的困惑。在某種程度上,它們更多來自死亡之外,比如醫療救治、城鄉差異、社會保障。出於此,我們將以死亡訴說、叩問這些社會病症,並試圖推動解決之道。

然而,即便我們擁有了體面死去的機會,也不見得會死得體面。當死亡像吃飯、如廁等日常生活程序一般降臨,有多數人可以體面地迎接?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面對死亡。我們自小被教育著「天天向上」地生活,偶爾注射「向死而生」牌激素,但從未得知過如何面對死亡。這是我們曠失的一堂公共課程,也是集體逃避的人生之課。

2017年2月,江西北部某鄉村一次葬禮,由於路途較遠,抬棺漢子將棺木抬上一台卡車。無論是送葬形式,還是捆紮棺木,這與湘東地區都有著明顯區別,所謂風俗各異。葬禮,是人們對待死亡的一種認知。在我們的計劃里,將對全國各地的葬禮文化進行較為廣泛深入的考察。

2014年初春,湘東某山村的一場葬禮尾聲,抬棺漢子將棺木下到墓穴里,這是極為危險的一個環節。上千斤的重量壓在4個漢子肩上,且要安全平穩落入數米深的墓穴,不容絲毫閃失。抬棺漢子在當地叫作金剛,意為孔武有力,膽大強健。

就像遠離死亡一樣,死亡總是一種難以言說或是不可言說的存在。然而,這一禁忌又會在某些時候脹裂成一場盛會,披上紀念和追悼的黑色外裝。即便在當下,古老的抬棺人在消失,網路祭掃悄然滋生,慣於言說他者死亡的我們回到自已的死亡之路依舊心懷戚戚。

2016年11月初,湘西某山區,抬棺漢子在送葬數里抵達山上後休息,人們在談論著關於死亡的一切,比如死者的生前往事,葬禮上的宴席如何,誰喝了多少酒,誰家裡的老人估計也快不久於人世了。對於他們而言,葬禮是一場關於死亡的公共課程。

我們在此解構死亡,一一訴說它的種種。訴說死亡,實是講述生活。我們期待死後留有靈魂於世間,因死亡是生活的面鏡,也因死亡如生活的廢墟,更以死亡雕造生活的紀念碑。死亡由此修練成一位隱匿於陰世的藝術家,生活這位夢想家則是其導師。我們不僅以「生之慾望」看死亡,更以「死的藝術」待生活。我們的訴說將從田野開始,確切的說是從湘東的一個個鄉村開始。那裡有一種生猛的死法,「要死卵朝天」。令人想起世間的一種卑微活法,「臉朝黃土背朝天」。

生死之間,即是你我眾生。

「死亡藝術」是作者自四年前開啟的一項以死亡為主題的創作計劃,用紀錄片、紀實攝影、非虛構寫作展現生死之間的眾生萬象,提倡以「生之慾望」看死亡、以「死的藝術」待生活的人文精神。這是迄今全網第一個直面死亡主題的嚴肅內容創作項目,深度挖掘與死亡相關的文化與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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