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中的德性與德行 | John Beebe

《易經》中的德性與德行 | John Beebe

原創 2016-08-19 John Beebe 關注訂閱號 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

《易經》中的德性與德行文 | John Beebe

作者簡介：約翰·畢比（John Beebe），醫學博士，舊金山榮格學院前任院長，榮格分析師，「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的傑出終身會員，並且被授予 「國際心理類型協會」頒發的傑出貢獻總統獎。曾擔任美國舊金山榮格學院院長，從1979年開始在舊金山擔任《榮格雜誌》的創辦主編，從1990年至1997年是《心理分析雜誌》的首位美國編輯。1946年到1948年他住在南京，和中國有一段特殊的情緣。

很多年前，當大衛·羅森（David Rosen）邀請我做主題報告時，我知道我要用「德」作為主題。那是1990年，後來我發表了演講（1991），接著出版了關於德的著作《品德深度心理學》（1992）。有關德的心理學，我是從《易經》中學到的，尤其是通過衛禮賢翻譯的易經，從1967年以來它就一直陪伴著我。衛禮賢所翻譯的《易經》是用我已熟知的西方傳統來解釋中國思想；事實上，沒有這本書的幫助我根本無法理解中國漢字和《易經》。

在我的著作的封面上，印著一個漢字——「德」，它被心理學家維克多·梅耶認為是英文單詞「integrity」的最好的翻譯。目前，這本書已經被翻譯成中文，並在台灣出版了繁體字版本。今天我要回到《易經》，尤其是衛禮賢的譯本及其意義。

《易經》與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關係密切，我們可以在道家思想中看到儒家的影子，也可以在儒家思想中看到道家的影子，《易經》中第23卦「剝」卦，說的正是道家基本思想之一——無為。以下三個要點將是我此次報告的主要內容：第一點是「終」（Completion，完成），第二點是「誠」（Sincerity），第三點是「節」（Limitation)。每一點都和「德」的心理學意義以及「德」的踐行方面息息相關。

一、終

「終」、「節」在衛禮賢翻譯的易經版本中經常出現，它們從一開始就吸引了我。衛禮賢翻譯的易經版本融入了儒家思想，只從文字便極具魅力。從我28歲到寫書的年齡，這麼多年來，有一個卦象一直不停地湧現，這個卦象就是《易經》的第19卦，臨卦，在衛禮賢的翻譯中，臨卦的意思是接近，接近一個目標或者是達成一個目標。其第3、4、5、6爻都是陰爻，「六五，知臨，大君之宜，吉。」知臨，表達的是以一種智慧的方式去接近；「六四，至臨，無咎。」至臨，表示完全的接近，這對於我來說是比較新穎的觀點，與其相伴隨的態度就是無咎，意思是只要你把事情做完全了，沒有人可以去責備你，你也不需要責備自己。

當我得到這個卦象後，我在各個方面都努力去做到「完全接近」，同時我也努力做到遵守諾言，包括對自己的許諾，雖然做到這一點很難，但我們必須完全做到自己所承諾的。對於此卦的評論，衛禮賢的另一個想法是，一個處於高位的人對處於低位的人的全然接受，這似乎整合了高位和低位，使低位者得以進入高位者那具有階級偏見的圈子。結合高位與低位的人以達到完全的接近，這對德的心理學意義非常關鍵，這一概念也滲透在《易經》中。

接下來看看第11卦，泰卦。「小往大來，吉亨」（泰卦彖辭），若感覺到平衡，則水面波平浪靜；否則，則很躁動；「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其意思是，帝乙把女兒嫁給賢德而又富裕的人家，因此獲得了深厚的福分，是在吉在利的事。通常情況下，皇帝的女兒出嫁，意味著她不得不嫁給地位比自己低的人，這是一個有關臣服的觀點，就是讓阿尼瑪屈服於更有力量的人。

《易經》的第54卦更深入地談到了這一點，「歸妹」（54）卦的六五爻，爻辭為「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意思是說，帝乙嫁女，她的服飾不如其妾的服飾好；月亮幾乎是滿月了，吉利。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如何既處在高位又處在低位，以及如何整合兩者，這對於德的實踐是非常重要的。

高和低的整合的確很難但卻非常重要，如果兩者分裂，就不再完整，就不具有德行。商湯建立王朝，設定管理規則，有一個典故【「湯出，見網於野者，張其四面而祝之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解其三面，而更其祝曰：『欲左，左；欲右，右；欲高，高；欲下，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一時歸商者，三十六國。」——《史記·殷本紀》】是這樣說的，有一天他看見一個獵人捕鳥，在各個方向都撒了很大的網。

獵人說：「這樣，所有的鳥都會掉在這個網中。」

「所有的？」商王感到很驚訝，於是他收起網的3個角，鳥兒有的往左，有的往右，有的往上，只有受傷的才會掉進網中。商湯的善心是如此的極致和一視同仁，即使對鳥類也不惜付出自己的善心。作為一位君主不會事事都要佔優勢、都要對自己有利，這是很罕見的。

二、誠

我們來看《易經》的第二卦，坤卦。這是一個更為陰性的卦，意為接受，給人大地般的感覺。其六三爻的爻辭是「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意思是：包含優美內涵，可以堅持下去，有時侯順從王意做事，沒有成功，有終了。這就告訴我們重要的並不是由於成就而獲得美譽，而是做了一些能讓後人得以繼承的事情。

榮格獲得榮譽不是因為他的成就而是他盡心儘力做事。榮格非常聰明，非常傑出，他集中精力完成了很多著作，這些著作成為讓後人可以繼續使用和獲益的成果，直到今天他仍是深度心理學領域的焦點。衛禮賢說《易經》的最後兩卦有些矛盾，可以看到把自己和外在工作分開是多麼危險，人們在完成一些事情後獲得一些能量，卻忽視了自己所承擔的責任。

在這一點上，托馬斯·科茨（Thomas Kirsch）讓我很欽佩，他從小就學習心理分析，28歲獲得心理分析師資格，後來成為國際心理分析學會主席，他是全身全意投身於工作中的。從默瑞·斯丹（Murray Stein）、安吉拉·科內莉（Angela Connelly）、喬·凱布雷(Joe Cambray)身上也同樣可以看到盡心盡意做事的重要性，他們正是在實踐《易經》的智慧傳統。當你完成一件事的同時你並沒有徹底地完成它，除非你所完成的這件事能夠繼續得到發展。我在中國的教學工作以及與中國這些剛剛接觸分析心理學的研究生（碩士和博士）與學員的交流也帶給了我許多啟發，我可以和中國人交流，學習中國文化。

儒家思想中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易經》所要傳達的思想，就是體現了「誠」這個概念。有趣的是，很多人都很害怕遇到第29卦，「坎」卦。坎為水，象徵著危險，坎上坎下意味著雙重危險，有可能是洪災。在讀中國歷史時可以看到這一內容反覆出現。大家知道孔子一生中遭遇到的幾次災難，也知道孔子有逢水必觀的習慣。其中所湧現的哲學，正如對卦象的評論所說的那樣：「如果你誠心誠意，成功就在你的心中，那麼不論你做什麼，都會成功。」如同卦象內容所反映的，解決問題時，以問題本身去解決問題，就好像水一樣，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依舊保持自己的本質。

《易經》的第58卦，兌卦，卦辭：「亨，利貞」。這一卦象說明《易經》並不總是講危險的東西，我們怎麼去實踐「誠」都是應該的，這也是道的目標，把德結合進來，就是道德。當然我們也沒有辦法對危險的事物全都保持誠心誠意的態度，所以我們會獲得警告性的夢，不能對意圖不軌的人抱開放的態度。除此之外，還要區分道德和純潔，不能忽略道德的陰影。

同時，《易經》向我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要向內看並關注自己的內心，感受「誠」所能帶來的快樂。在傳統觀念中，人們會對快樂進行判斷，做哪些事可以更快樂，做哪些事則不會。衛禮賢曾說，一個人能真正通過自己犯的錯去了解自己，才能獲得真實的屬於自己的快樂。我可能無法說清自己有多少個夜晚因為做錯的事而不能入睡，但是當我去理解它並進行整合後，睡眠就恢復正常了。

三、節

最後是有關「節」。在寫《品德深度心理學》前，我曾經詢問《易經》，得到的是第60卦——節卦。書出版後，我被邀請參加評論會。當時，詹姆斯·希爾曼（James Hillman）說，我們所有人都是破壞者，都會做破壞的事情，德對於他來說就是接受人的局限性。確實如此，當我從整體上來看《易經》時，當我們把行動儘可能地貫注於創造性時，就會發現限制和節制。

《易經》中「節」卦的卦象說存在局限和節制，如讓人驚嘆的意象——竹子的節，說明了限制的存在。其卦象是，澤上有水，水顯然應該在湖裡，但湖能容納的水是有限的，湖是阿尼瑪最常見的象徵。若你把道想成水，你會發現，每一個人的阿尼瑪都只能承納一定的道；我知道這有些抽象，但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以我最熟悉的心理分析的過程來闡述，在榮格的心理分析中，我們通過接受持續的分析以達到道的狀態，這通常會讓來訪者感受到他的能量在分析過程中持續地湧現，就像水流進湖。但湖的容量是有限度的，因此一個人所擁有的心理生活的能量是有限的，像水在湖中一樣，居住在有限制的身體里，這是由來訪者的人格結構所帶來的限制。

所以我們承載「道」的容量也是有限的，這不僅是由智力和所受教育所決定的，用意象的語言來說，意象的深度也像湖一樣是有限度的。《易經》說心理能量有深度也有限度，我在寫《品德深度心理學》這本書的時候意識到，可以用所擁有的特性來包容這個限制，並從《易經》中學到如何從限制里獲得更好的發展。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