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牛老爺身邊(二):義和團一驢分屍
文|金何
三灰子飛鳥化鳳,跟著天牛老爺整天飛來飛去。天牛老爺在前,三灰子在後,偶爾天牛老爺在前面放個響屁,三灰子想笑又不敢笑,臉型扭曲,憋得腦仁也疼。大隨從老爺看他的表情怪異,問他怎麼了。
三灰子咧咧嘴:牙疼,牙疼。
三灰子心想天牛老爺經常放屁,應該是大蔥吃多的緣故。可是自己大蔥吃的也不少,尤其在跟著天牛老爺之後,餅卷大蔥一直吃,怎麼自己放的都是悶屁,而且還很臭。
陳三兒就說三灰子是吃的太多,而且怎麼沒被撐死。三灰子知道,陳三兒說這話,完全是出於嫉妒,因為天牛老爺沒有讓他整天跟在身邊。雖然三灰子整天跟著天牛老爺到處跑是扛行李跑腿的,但跟著天牛老爺哪怕做牛做馬,心裡也帶勁兒呢。
何況,現在明顯登門的人多了。連村裡殺豬的鄭大屠,那天都拎著三斤雜碎去了家。
隨便吃,完了再去我那兒拿去。
鄭大哥你破費了,有事兒你說事兒。三灰子說話的聲調也比過去提高了不少。這鄭屠過去揍過他,因為那年他曾順走了四個豬尾巴。而後,被鄭屠壓在村頭的麥秸垛旁,挨了一頓飽揍。現在,他竟拎著雜碎登門了。雜碎雖比不上大肉貴,可好歹也是肉。想到這兒,三灰子心裡明顯美滋滋的,你陳三兒再埋汰我,也沒人給你拎雜碎吃!
三爺,可不敢讓你叫我大哥,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讓三爺你……鄭大屠止住了話頭,好像在想該怎麼說。過了好一陣子,才接著說:就是想讓三爺你,給天牛老爺說說,看能不能免掉那個豬頭稅。
被稱了爺,三灰子更美了。他一時也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個挑行李的挑夫,滿口應承下。等到白天跟在天牛老爺身後的時候,他有點作難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事兒。再想到鄭大屠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知道自己吃了雜碎而沒有辦成事情,那他的大拳還不得把我捶死。三灰子打了一個冷顫,猛不防的放了一個響屁,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屁一響,他反倒有了主意。
我已跟天牛老爺說了,天牛老爺整天太忙,他說會儘快跟官府老爺說這事兒的,你等著吧。
鄭大屠千恩萬謝去了,第二日竟又拎來三斤大肉,紅乳乳的肉上還浸著血,好瘦肉啊!
這之後,登門拜訪三灰子的人差點把他家門檻踢破。中間鎮里的趙媒婆還來過兩次,一次是趙媒婆一個人來的,另一次還帶著一個人。趙媒婆說了,現在三爺跟了天牛老爺,已經是了大人物,大人物怎麼能沒有媳婦呢,這不趙媒婆就登門來了。
擱在以前,三灰子想都不敢想,他自己快三十了,村裡跟他一般大的狗剩,兒子都已經有兩個了,他還是光棍一條。原想著自己這光景,就要光棍打倒底了,哪能想到天牛老爺一來,給自己帶來諸多好處。三灰子一激動,就朝著天牛老爺所在的縣城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媳婦很快就有著落了,是鄰村金木匠的二女兒。三灰子原本是沒錢出聘禮的,不過聽說他要娶媳婦,天牛老爺竟出了幾十兩銀子給他,鄭大屠還拍著胸脯說酒宴的豬肉他都包了。
辦喜宴那天,三灰子家的土院子坐不下這麼多人,送賀禮的人像扭曲著的長蟲一樣,一直排到了村頭的打穀場上。鄭大屠還有村裡的幾個頭面人物忙前忙後張羅,三灰子享受著人世間最美的一刻。不都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的喜事么,老子雖然沒能金榜題名,但現在洞房花燭了,三爺也不枉此生了。
一直鬧騰了大半個晚上,賀喜的人才逐漸散去。三灰子看著穿紅戴綠蒙著蓋頭的媳婦,剛要伸手去揭蓋頭,院外忽然傳來激烈的砸門聲。
還沒等三灰子喊是誰,只聽大門已經被砸開,吵吵嚷嚷的進來了許多的人。三灰子大驚失色,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屋門也旋即被人撞開,闖進來三四個那刀的漢子,這幾人啥也沒說,扭住三灰子的胳膊就往外揪他。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是誰?這是要幹嘛?
三灰子忙不迭的喊問了幾聲,但來人什麼也不說,只是像拖死豬一樣把他拖到了村頭的打穀場上。三灰子發現不但是他,包括陳三兒,還有鄭大屠等村裡一些人,也都被帶到了打穀場上。火把的火苗子噌噌的竄著紅光,他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
劉三灰,站出來!打穀場中央,一個壯漢冷不跌的喊了一嗓子,聲音大的簡直要把這黑夜穿透。三灰子沒動,此刻他似乎已經蒙了。我再說一遍,劉三灰,出來!壯漢一邊喊,一邊舉刀劈向打穀場上的一根拴驢用的木樁子,手起刀落,小腿粗的木樁子被削成了兩截。
只聽撲通一聲響,三灰子已經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接著,兩個壯漢把他從人堆里拖到了打穀場中央。
三灰子,你個瞎驢,你不會不知道,我們幹嘛要找你吧?
這……這位……位……三灰子不但嚇得結巴,而且更主要的是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我……我……我真不知道怎麼了。三灰子驚恐的聲音里,滿是疑惑。
你驢日的裝什麼蒜!你不知道?那你知道你那縣城的天牛老爺吧。
聽到提起了天牛老爺,三灰子更疑惑了,他們既然知道自己是跟著天牛老爺的,怎麼還敢這樣?我是認識天牛老爺,我是他受洗的信徒。
壯漢轉過身來就踹了三灰子一腳。你個驢日的,你他娘的還叫他老爺!那他娘的是西洋鬼子,你龜孫兒不知道嗎?
三灰子嚇得篩糠一樣,趴在地上不敢動彈了。
你個龜孫兒,都跟著那西洋鬼子幹了啥壞事,快老實交代!
大……大……大老爺,我就是……是他身邊一個挑行李的。三灰子仍舊跪在地上,囁嚅著回答。
你他娘的哄誰呢!你挑行李的,天天像條狗一樣跟在他身後,他幹了啥你不知道?
我……我……我真不知道。
問來問去,三灰子就這幾句話,壯漢很生氣,又是對他一頓猛踹。你他娘的不知道,好!老子就給你說說那洋鬼子都干過啥。
鄉親們,這洋鬼子最不是玩意兒了。仗著他們有火器和鐵輪船,把咱大清的很多地方都佔了。而這些傳教的洋鬼子,他們在內地作威作福。他們和土匪狼狽為奸啊!那些土匪,為了逃避官府追捕,很多人都假裝信教,讓洋鬼子提供庇護。他們傳教的地方,都他娘的成了土匪銷贓的窩點了!
壯漢一邊說著,一邊又拿起刀,用刀背猛拍趴在地上的三灰子。你他娘的還說不知道,我讓你不知道!不知道……
壯漢揍累了,才停下來繼續說道:我的一些鄉親和朋友,就是被這些洋鬼子手下的土匪誣陷,被官府給殺了!洋鬼子,最不是東西了,他們來我們的土地上,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還要壞我們的文化!可惡的是,一些人還要跟著他們做狗做馬!
現在,總督毓賢大人已經請了慈禧老佛爺的旨,我們拳民已經領到了餉銀。我們的任務就是:殺洋人、毀洋教、殺漢奸!
壯漢越說越激動,幾乎成了一個演說家模樣,說的唾沫星子橫飛。期間,三灰子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他被嚇得接連放了好幾個響屁,打穀場邊,不知道是誰,被逗得笑出了聲。
壯士老爺,我要揭發這個三灰子,場邊上,陳三兒突然喊了一聲。
好啊!歡迎揭發,大膽揭發!今晚,就是批鬥會!就是要徹底揭發和批鬥三灰子勾結洋鬼子的罪惡勾當!
他整天像條狗一樣,跟著那個洋人狐假虎威,對我們是趾高氣昂的……
陳三兒還沒說完,鄭大屠也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壯士爺,我也揭發,我也揭發。這三灰子自從跟了那個洋鬼子,牛氣的不得了。他仗著洋鬼子給他撐腰,竟……竟白吃白拿我幾百斤豬肉啊!
鄭大屠你瞎咧咧,我是吃過你豬肉,可雜碎只有三四斤。豬肉連這次喜宴,一共還不到一百斤肉,哪來的吃了你幾百斤?三灰子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反駁鄭大屠。
鄭大屠一時語塞,不知道說點什麼,場面一下子顯得很尷尬。
這裡哪有這條狗說話的份!揍他!讓他閉上狗嘴!陳三兒忽然喊了一嗓子。
壯漢又踢了他幾腳,三灰子本來還想說是鄭大屠求他辦事,主動送肉給他的。挨了幾腳之後,他不敢言語了。
像這樣給洋鬼子當狗的漢奸,應該殺了!
我揭發!我也要揭發!三灰子突然又喊了起來,不過聲音聽起來有點喘,畢竟被揍了這麼久,他似乎都吐血了。他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陳三兒也是洋鬼子的信徒,也當過狗,憑啥光打我一個人?!他嘶聲力竭的喊了這麼一嗓子後,打穀場上忽然寂靜無聲。
壯……壯……壯老爺,陳三兒嚇得把話都說錯了。我是跟過洋鬼子,可後來不是被他趕出來了,我後來再沒跟過他,真的,真沒跟過。陳三兒嚇得尿了一褲子,此刻褲襠里又濕又熱,幸好天黑,誰也沒注意他屁股上的濕片。
你能看清洋鬼子的邪惡嘴臉,主動離開是對的。壯漢說完又扭頭看了三灰子一眼:好啊!竟敢誣陷群眾!今天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來啊,把他給我捆樁子上!
幾個大漢過來,連拖帶拉,把三灰子弄到木樁邊上,然後用指頭粗的繩子,把他牢牢地綁在了木樁上。
今晚,就先把你分了屍,明天進城,再把那洋鬼子點了天燈!牽驢來!
壯漢喊了一聲,立刻有一個人把一頭叫驢牽了過來。這時,有人把一根繩套套在三灰子脖子上,繩子的另一端拴在驢身上。
走!壯漢喊了一聲,一個人牽著驢便向一邊拉。三灰子被牢牢綁在木樁上,他被驢拉的彎了腰,脖子被扽出老長,三灰子嘴裡嗚嗚哇哇的亂喊著,只聽噗嗤一聲,拉了一褲襠稀屎後就斷了氣。驢仍舊在往一個方向拉著,一陣骨斷筋裂聲後,他的腦袋生生被驢拽了出來,像一個皮球一樣在地上滾了幾滾。
人群里一陣驚叫,一些膽小的人都扭頭不敢看了。
這叫一驢分屍!以後誰要再敢給洋鬼子做狗,就是這下場!
三灰子的屍首被他們帶走了,屍身被扔到野地里餵了野狗。如此騷動了大半夜,天亮了,這幫人才離開了村子。
陳三兒一直到人都散了,腿肚子還在轉筋。一夜之間三灰子身首異處,他三魂嚇跑了兩個半。
馮秀才碰了他一下,他猛的抬起頭:啊!你走,快走開!
陳三兒,我扶你回家啊。
別碰我!走!走開!
陳三兒爬起來,推開馮秀才,踉踉蹌蹌地跑進村裡了。嘴裡還胡言亂語地喊著:天兵天將來了!天兵天將來了!來捉鬼啊!來捉鬼了!
陳三兒瘋了。
清末義和團是席捲中國北方的運動,殺掉的洋人(主要是傳教士)有幾百個,中國教民被殺了幾十萬,光北京地區,就有四萬多教民被殺。其中,很多都是老弱婦孺。
教民不分老幼被殺,有義和團運動殘酷的一面,但某些教民入教之後,在傳教士的包庇下,其飛揚跋扈的行為,也讓普通百姓深惡痛絕。
在《山東大學義和團調查資料彙編》一書中,類似的資料比比皆是:「教民完糧、完銀與非教民一樣,但雜稅、雜役比非教民少。教民與非教民有糾紛時,非教民怕教民,不敢與教民爭吵,處處要躲著點。黃六爺動員孫地主入會信教時說,在教吧,在教後有點什麼事也不怕了,有事時我給你應著。在平時孫家也受點教民的挾制,所以也掛了個名。平時教堂里人也向非教民宣傳說,信教好,有天主保護,死後能上天堂等。但貧民認為沒有好處,一天還要三次去念經,所以不願在教。」(單縣龍王廟公社黃樓,孫福超,81歲,1960年3月4日)
「不奉教的小孩到奉教的地里去拔草,他(奉教的)就說你拔了他的綠豆,非叫你請客不可,你請他吃吃喝喝,才算完事。有的奉教的,走路橫著走,不奉教的不敢動他,一動他,他就找你的事,打人罵人。奉教的人逢集逢會喝醉了就罵人,別人不敢怎麼著他。就說買東西吧,也欺負你,明明這件東西值五吊錢,他給你三吊就算啦,你也不敢吭一吭。你和他(奉教的)在一起種地,兩塊地緊靠著,你地里的樹影在他地里,他就說你的樹是他的,你不敢怎麼著他,打官司,咱得輸。哎,奉教的太欺負人啦,時間長啦,人家知道這些人不好惹,就都躲著他走,沒有和他搭腔的。」(臨邑縣宿安公社張家林村,張文治,82歲,1965年12月24日)
《義和團在山東》一書里,有農民更是直言不諱的說:那時,多數教民都是土匪。
因為傳教士過多的介入中國的世俗政治事務,從而使得入教對一些別有用心之徒非常具有吸引力。甚至一些民間的秘密教派組織,為了躲避官府的迫害,然後帶領整個組織加入基督教。
當教民與非教民的矛盾越過一個零界點後,義和團運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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