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與木心——論《木心論》

1

木心已是充滿爭議,李劼的《木心論》無疑會引來更大爭議。棋逢對手,琴遇知音,可謂人生快事。此論就像是與木心的一番交流,又對木心的觀點多有補充,寫得興高采烈,我也讀得滿心歡喜。李劼說對木心有一種相知的感覺,毫不掩飾對木心的喜愛。可惜他們不曾見面,不然一起出本談話錄,一定很精彩。

木心說,天才是被另一個天才發現的。關於木心的評論,我看過許多,有著名作家寫的,也有普通讀者寫的,他們各有各的眼光,各有各的見地,許多亦認定木心是天才。但木心究竟如何地天才,天才到何種境地,能看得清又道得明的極少,李劼無疑是一位。他確是懂木心的,兩人甚至許多觀點亦是英雄所見略同。李劼作品如《二十世紀西方文化風景》、《中國文化冷風景》中許多段落可同木心詩文相對照。所見的相同,折射出的乃是智識的相近,亦是品性的相似。二人皆有赤子之心,皆是飛鳥型的作家,皆孤獨而自由。至於二人之不同,我以為根本在於,木心是詩人,唯美、出俗,有如天鵝;李劼是思想家,其姿態、氣勢有如飛鷹。

《木心論》的寫作很自由,很隨性。其中的思考大多是聯想式的,用木心的話來說,就是由文字引出的思想。這樣的思考,沒有太多的體系性,顯然不是通讀了木心全部作品後構思出來的,而是隨讀隨寫,有點像讀書筆記。如此寫法倒與木心的作品相得益彰,因為正如李劼所言,木心的詩文就像是漫天紛飛的片片花瓣,不事體系的,他大抵也是出於一種喜愛的心情,而有意無意地採用了一種更能接近木心的寫作方式吧?的確,那字裡行間的語氣彷彿是朋友間毫無保留的痛聊,是生命的互相映照,亦是高山流水的惺惺相惜。讀此長文,讀出的不但是木心,亦是李劼。木心的形象從來不曾如此清晰地被描述出來,木心的天才也不曾被人說得如此明白。

2

李劼的思想許多與木心相通,然而表達的方式不同。如何不同法呢?李劼的論述主要訴諸於邏輯;而木心是詩的寫法,詩性思維,不很注重邏輯性。以此,李劼認為木心的直覺極具穿透力,但是邏輯思維能力很差,不擅於作邏輯性的分析與架構。老實說,就文本而論,李劼這個觀點似乎可以成立。木心的書寫確實常常跳出邏輯,說其然而不說其所以然,很少有中間過程的分析。但木心好像也不是很需要用到那種線性的循序漸進的邏輯思考。他的觀念大多是體悟多於思考,直覺的,很跳躍,但是每每一語中的。這就好比,兩個人去一個地方,可能最後殊途同歸,但木心是躍過去的,另一人是一步一步走過去的。那麼,木心的速度當然更快,姿態也更優美,但相應的,路上的風景(中間的因與果的層層關係)在他是一掠而過,可能看得就不是那麼仔細了。如果要木心回過頭去看看那些略過的風景,也就是說仔細想想中間的因果推演過程,分析分析自己何以如此判斷,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他年輕時是研究過《小邏輯》,兼寫過各種論文的)。但他或許不會花時間去思考那些的,因為沒必要。而一個人如果對一件事沒有作過思考,他是不可能對這件事有清晰嚴密的認知的。所以,理論上,木心雖然能夠從現象直達本質,但他對某些事物的知,是直覺式的觀照遠遠大於頭腦層面的理解,中間的種種環節和細節他未必有那種邏輯意義上的清楚。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猜測,事實未必如此,畢竟我不是木心,也沒有他那樣的直觀能力。事實上,木心對於自己觀照的對象平時也未必沒有以邏輯的方式思考過,不然他不會說:頓悟若不置於於漸悟中,頓悟之後就有頓迷來。只不過他不明寫出來罷了。再者,若仔細看木心的文章,即便意識流散文《哥倫比亞的倒影》,行文儘管思維跳躍,但通篇的邏輯結構卻是相當講究的。所以,我更相信木心並非邏輯思維能力不好,他只是不很需要用,亦不喜歡邏輯論述的笨重罷了。

3

木心說,大藝術家總是非常思想的,大思想家總是非常藝術的。木心即可謂藝術家在思想,哲學家式的詩人也——尼采是詩人型的哲學家。那麼李劼呢?一個有詩心的思想家。所以他能讀懂木心,並欣賞木心。詩心之外,李劼亦保存著赤子之心,他與木心各有各的孩子氣。

詩人本色的木心,善於用一粒沙包含宇宙。思想家型的李劼,則善於在一粒沙中看出宇宙。前者是直覺,概括的;後者是思辯,分析的。所以相對於木心的信手拈來即格言警句,李劼更擅於縱橫千里的長篇大論。但不要將此意思絕對化,木心直覺之外也有思考,李劼思考之中也有直覺,只是偏重點不同。李劼亦有他的簡潔明了,他常常幾句話就能將一些很大很複雜的問題說得又清楚又透徹。

讀木心,我的感覺是喜悅、共鳴。讀李劼,則是佩服、痛快。我想,讀木心的人大概會比讀李劼的多,但讀懂木心的人又會比讀懂李劼的少。因為木心的作品,是文學的,具有多層涵義,可以深讀,可以淺讀,可以從不同層面去解讀。所以各種讀者可以有各種不同的理解,或者誤解。李劼的作品,是思想的,只有一個維度,但那個維度層面高而且深,不可能淺讀,要麼理解,要麼不理解。所以,讀李劼需要一個門檻,跨過那個門檻即可看到他的好。讀木心則似乎無需門檻,任何人都可以閱讀他的作品。但讀懂木心,又有門檻,而且比讀懂李劼的門檻更高。因為邏輯可以只用頭腦去理解,而詩還必須用心去體會。如果沒有詩心,學識再好也對詩與美無感,那是無論如何也讀不懂木心的。

4

李劼文章多為學術性的評論,但其文字中亦常包含了某些審美的、詩意的東西。可惜他只能以邏輯思考的方式去表達審美、詩意的東西,而無法像詩人那樣,使表達本身亦成為一種審美的景觀。雖然不應苛求李劼語言的文學性,因為他本是思想家,但有時還是不免要為他感到遺憾:他的文字實在與他的才智不匹配。李劼的文字接近口語,有一種速度感,很暢快,但不漂亮。如果他也能將聰明的話說得漂漂亮亮,那不得了,魯迅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其實就思想之深度高度而言,李劼遠超魯迅。

但話說回來,李劼本性中畢竟有一份詩心在,所以他的文字有時也能在不經意中呈現出詩的意境,例如「生命在品茗者靜靜地品味一杯清茶的當口,變成了一縷淡淡的茶香。」此句既有一些奧修的感覺,又有一些木心那種詩與思一體的意味;又如「躺在中央公園的草地上,是我最快樂的時刻。有一次,我坐在一棵樹下,聽著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一遍,又一遍。整個大草坪上,就我一個人。天在下雨,我內心深處在流淚。我感覺到一種人們通常說的解放。人好像消失了,融入了雨中,草叢中,空氣里。那感覺是空靈的,沒任何言詞可以表達。」這是他某個訪談中的一段話,說得真是很有詩意。這種感覺我好像也體驗過,只是更輕更淺一些,或可形容為寧靜的迷醉,彷彿靈魂融入了萬物,與天地同在。

5

李劼可謂世事洞明,而在人情上一派天真,毫不世故。如果稍微世故一點,他的《八十年代文學備忘錄》就不會寫得那麼坦白直率。他站得高,許多別人仰望的人物在他看來並不如何了不起,對他們的缺陷看得一清二楚,又心直口快,毫不客氣的講出來。所以有些讀者難免會對他的評論感到不快,又覺得他口氣太大,為人太狂。是的,李劼的確很狂,但他狂得坦坦蕩蕩,一片赤誠,不像另一位李姓作家,狂得裝腔作勢。

李劼是一個極具個性與創造力的作者,底氣豐厚,同時又不無靈氣,所以他的文章元氣充沛,境界開闊又恣意飛揚。他的評論往往洞見迭出,愛憎分明。雖然李劼有點看不上昆德拉,但他的評論有一點感覺恰似昆德拉的小說:作者在場感很強。在昆德拉的小說中,敘事者昆德拉與小說主角同在;同樣,在李劼的評論中,評論者李劼與評論的對象同在。李劼的評論不只是評說某個人物某部作品,也是在闡述自己的觀點、思想。他自有一套解釋宇宙人生歷史的思想及相應的話語,自成體系。所以他的評論充滿了評論者的體溫和思想。這樣的評論,或許不是那麼客觀,但一定精彩。反觀許多學者寫的文學評論,都是考據翔實而內容平淡,重在介紹而謹於發見,沒有一點論者自身的體溫和思想在裡面。這樣的評論,或許顯得客觀,但也實在客觀得有點平庸。

李劼評論一個人、一件事或一部作品時,總能將其放在整個歷史文化的空間中進行觀照,既作橫向對比,又有縱向分析,既顯得格局非凡,又每能見別人所不能見,在別人看來複雜不清的問題,他總能說得簡單明了又精準到位。他論毛澤東現象,從宏觀審視到細節梳理,從歷史洞察到文化心理分析,可謂庖丁解牛,洞若觀火,其格局之大,透視之深,未見有出其右者。顧城談毛澤東亦敏銳、深刻,但畢竟只是針對毛澤東個人的精神分析,整體看高度不夠。而李劼亦同樣擅長精神分析,其判斷力之敏銳、深刻,有時令人驚嘆,比如《八十年代文學備忘錄》中對劉小楓的批評,真叫一眼看透。劉後來的所作所為,一一印證了李劼之所言。

李劼亦評論過魯迅,對魯迅作了全面的精神分析,很是語出驚人,所以也很有爭議。在李劼看來,魯迅是怯懦的唐吉訶德,迷失的文學天才,世故的話語英雄,是和孔子一樣的專制話語的始作俑者,通向毛澤東話語的橋樑,亦如同毛澤東般是有心理創傷的中國問題男人。而對周作人,李劼則滿是同情之理解,並且說,中國未來的文化將從魯迅與周作人的連結點上開始重新構建。竊以為,李劼此言不無自勉之意,某種程度上,李劼可以說有魯迅的一面,譬如對儒家倫理和流氓文化心理的批判;又有周作人的一面,皈依內心的精神家園,漫步于于詩意、審美的文化空間。但他對魯迅的精神分析,我並不完全接受,雖然我對魯迅也談不上喜愛。

6

除了文化論著,李劼也寫小說。他的小說我只讀過《商周春秋》,但僅憑這一部作品,我想已足以使他在中國文學史上有一席之位。《商周春秋》是歷史小說,寫的是紂王與妲己的故事,我原本以為會很沉悶,而且以為李劼作為思想家、批評家固然不同凡響,但寫小說未必能好到哪裡去。但是出乎意料,這部小說居然寫得非常好,而且好看,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以下是我對這部小說的一點看法:

一、這也是一部愛情小說。二、內容是古典的,形式是現代的。三、敘事技巧高明,蠻會講故事。四、這部小說對歷史的顛覆可能會使未讀過李劼作品的人感到吃驚。他的顛覆不是在蒙娜麗莎畫像上添兩撇鬍子的玩笑式顛覆,而是基於對歷史與人性的深刻洞察,嚴肅而有說服力。五、就精神底蘊而言,與紅樓夢一脈相承。六、某些地方似可看到莎翁戲劇的影響(李劼自稱是受古希臘戲劇影響)。七、語言和細節上略顯粗糙。細節方面的粗糙,或許是因為寫得太快。語言的粗糙,除了寫得快,習慣亦是一個原因,李劼向來是書寫如說話(這也是寫得快的原因之一)。這有點可惜,因為如果肯花時間修改,至少細節上是可以做得更好的。但無論如何,這部小說都已堪稱中國現代文學經典。

7

李劼極推崇《紅樓夢》,將其與莎士比亞戲劇並列為東西文化的兩座標高,因為敘事文學中惟有莎士比亞戲劇和《紅樓夢》完美融合了詩意和世相眾生相,亦惟有莎士比亞戲劇和《紅樓夢》能夠像貝九第三樂章那樣融合了恢宏與精微、磅礡與細膩。在他看來,這似乎是兩種完美的表現。或許因為如此,他才特別推崇木心的《上海賦》——當然也可能因為李劼是上海人。《上海賦》的確是木心作品中人間味最為濃厚的一篇散文,詩意與世相俱備,磅礡與細膩並舉,用李劼的話來說:有如肖邦的音樂飛入巴爾扎克的世界。李劼評價作家或作品,很看重審美底蘊,這種底蘊似乎由靈氣與底氣共同構成:靈氣是天空的、輕盈的、充滿自由的詩意,底氣是大地的、厚重的、懷抱對人世的悲憫,由此呈現出一個完整的天地。但我卻更在意作品呈現出來的詩意與哲思交融而形成的審美空間及藝術張力。所以,相比《上海賦》,我更欣賞木心的《哥倫比亞的倒影》和《溫莎墓園日記》。從詩與思交融的角度看,這兩篇所達到的境界(思想的深度、詩意的高度以及融合的完美度),我以為遠遠超出《上海賦》。

《木心論》最令人遺憾的地方,就是忽視了《溫莎墓園日記》和《哥倫比亞的倒影》,還有《普林斯頓的夏天》。李劼雖然也點評了《溫莎墓園日記》,可他關注的卻是「該篇的墓園描寫,相當出色,直讓人想起《尤利西斯》里的墓地場景。」並且說,「喬伊斯藉助那樣的場景,激發出驚天動地的生死感嘆;木心卻在那麼漂亮的描寫過後,於世態人生,淺嘗輒止……像一片金色的池塘,可以說寧靜安詳,也可以說暮氣沉沉……倘若將喬伊斯的敘事比作衝浪,那麼木心的敘事卻像是在沙灘上散盡的一片浪花。」可見李劼於這篇小說只是粗略地讀過,否則不可能作如此片面的評價。在我看來,《溫莎墓園日記》的意境就像是一首詩,詩意、哲思、敘事渾然一體;墓碑上的生丁的一翻一轉所呈現的,並不僅僅是愛情,亦是人與藝術、乃至人與上帝的關係。這篇小說很輕盈,很精巧,就像博爾赫斯的小說,用一粒沙包含天地。其舉重若輕甚至不下於博爾赫斯的《小徑交叉的花園》。雖然《小徑交叉的花園》描寫的是時空的交叉、變奏,更有想像力,但《溫莎墓園日記》卻詩意盎然得多。如果說《壽衣》和《夏明珠》是木心小說的成功之作,那麼《溫莎墓園日記》就是木心小說中的極品。再說《哥倫比亞的倒影》,此篇堪稱木心最有分量的散文,其氣勢之磅博還在《上海賦》之上,通篇可謂思接千古,一片神行,在各種感覺、思想、意象的連接、變奏、呼應中呈現出一種全息性和時空感,而詩與思的交融,激蕩,又形成一種詩意的張力。但其結尾部分我總覺得此中有真意而又不明其意,還希望李劼能指點一下迷津呢,沒想到他完全未談這篇文章,只是引用了兩個裡面的句子,而同樣希望他談論的《普林斯頓的夏天》則完全不見蹤影,實在讓人覺得美中不足。希望他以後能再評論評論這三篇作品。

8

李劼對木心並非只是一味推崇,在讚美木心詩文美麗的同時,他亦直言木心的人生不如其詩文精彩。他認為木心是陶淵明式的詩人,而非嵇康式的,不敢像嵇康那樣不自由毋寧死,只能擔當陶潛那樣的水性的自由,其人生的美麗是小調式、月光式的,而非嵇康、拜倫那種一往無前的陽剛。此外,李劼認為木心有如藝術的化身,畫出中國文化的審美標高,但又因為太執著於美而自戀,而缺少悲憫心,是老子那類以百姓為縐狗的天才。

必須說明的是,李劼對木心的有所保留是相對的,是以木心之人生相對李夢熊之人生,以木心之邏輯思維相對李劼之邏輯思維。與木心的自比哈姆雷特不同,李劼大抵是引唐吉訶德為同道的。唐吉訶德的脾氣是勇往直前的,哪怕把自己撞個頭破血流亦在所不惜。所以,無論如何理解木心的自葆是出於對藝術執著,是以不死詢道,李劼還是有點輕視這種自葆的智慧。因此在對比李夢熊與木心的人生時,他的褒貶就難免有些失度了。木心雖不是一個英雄式的人物,但他也不是英雄的反面。在文革中,木心亦經歷了牢獄之災,承受了許多苦難,但始終不失本性,保存著赤子之心;在那樣一個為人沒有尊嚴的年代,在與愚昧和醜惡的周旋中,在污泥籠罩的環境中,他沒有像堂吉訶德那樣魯莽地衝擊風車,以死循道,但亦始終沒有失去為人的尊嚴,沒有失去的內心自由,始終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這同樣值得尊敬。

李劼說木心喜歡誇張,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誇讚起木心,將他比作但丁,貶低起木心,又把他比作鴿子。但木心怎麼會是鴿子呢?鴿子是溫順的,被馴養的。木心不是那種狂放之人,不是飛鷹,但也絕非什麼鴿子。在生活中,木心其實有點像雲雀,是唯美的,純真的,孩子氣的。而精神上,他則是徹頭徹尾的叛逆,哪裡溫順了。木心的叛逆,絕對比得上飛鷹那樣的自由自在,並且絕不是什麼飛鷹可以形容的,惟有天鵝可以形容之。在神話里,天鵝是最美麗、最具有神性的飛鳥。鷹則還是有點入世的,雖然在天空中高飛,但同時依然俯視著大地。而天鵝是不會去俯視什麼的,它只管自己飛翔,歌唱。相比李劼,木心與時代隔得更開。

9

總體而言,李劼對木心的評價還是很高,高得可能讓所有人出乎意料。他曾在微博上說木心的溘然謝世令諾貝爾文學獎錯失了領受一個自屈原、李白、杜甫以來最詩意盎然的中國詩人加冕該獎的機會,引來一片謾罵嘲諷;而在《木心論》下篇開頭的引言中,李劼甚至如是說道:「木心最出色的散文足以與《道德經》媲美,作為詩人的木心,乃中國的但丁,是一顆中國式文藝復興的啟明星。」

這個評價連我都有點驚訝,我對木心談不上多麼理解,只是直覺地以為,木心的詩文與莊子一樣,呈現出一種美與智、詩與思合一的境界,而這,在我覺得,乃是文學的理想境界。所以,我心裡一直是將木心與莊子並列的,甚至因為木心在時空上離我更近,還更愛他多一點。但從沒想過將木心與老子相提並論,雖然覺得木心文字中那種一句話即可包含千言萬語的特點確實有點老子的風格。我亦像許多人那樣,雖然不怎麼理解老子,心中還是毫無來由的將他放在神一樣的高度,彷彿上天下地只此一人,唯有佛陀能與之相提並論。這大概是一種因為無知而產生的盲目的敬畏吧,當年某些人敬畏毛澤東,或許也是這樣的心理。那些因為你不理解而顯得神秘無比、高高在上的神一樣人物,當你能夠理解他們了,就不會對他們有那種盲目的敬畏了,而是將他們當作可理解可親近的人那樣敬愛。木心對老子,就是這樣的。他曾說,知與愛成正比,我對老子是只敬而不愛,不像對木心和莊子那樣——李老先生離我實在太遠。但木心懂,所以他將老子看成一個人,正如他將耶穌也看成一個人。李劼在《中國文化冷風景》中對老子的解讀我不知道對不對,但即使是誤解,我也覺得那樣的「誤解」誤解得好,很獨到,深邃。

李劼所說之足以和《道德經》媲美的散文,乃是《素履之往》中的《困於葛藟》。此篇,李劼認為是木心的成道之作。我之前並未特別留意過這篇散文,在《素履之往》中也沒覺得它如何出眾,但因李劼如是說,我特意又讀幾遍,還是沒讀出他說的那種好。我想,李劼確實能看到我所看不到的風景,正如他和木心都能聽出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第三樂章的美妙境界,我就聽不出來。

對於木心在中國文學史、文化史上的意義,李劼如此定位:中國文藝復興的啟明星,以藝術的標高補足了中國文化當中的審美殘缺。李劼認為先秦是中國文化的黃金時期,而中國文化的復興需要回返到先秦。在《百年風雨》中,他曾將王國維和陳寅恪定位為中國文化的守靈人,但守靈人只是文化氣脈的保存者而非開創者。相對於王國維、陳寅恪,木心是開創者,直接抵達了前者所沒能抵達的先秦諸子的境界,其詩文復活了漢語之美與生命力,對漢語文學具有開創意義。

李劼又說,文藝復興是孤獨的創造,但孤獨並不意味孤在,在圍棋的棋盤上,只要有兩個孤子出現,或小尖、或雙飛的,就有了格局,就成了氣候。這樣的孤子,木心是,李夢熊是,李劼也是。

更多文章請關注公眾號:讀者風明


推薦閱讀:

木心美術館日常(十)
成長的本名叫被逼無奈
《首長早上好》的文筆怎麼評價?
重生之家有寶貝第八章的內容?
天火大道裡面有幾個女主角啊?

TAG:木心孫璞 | 文學 | 中國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