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衛也許失利,可他並不失敗
自半個月前起,就一直有人想讓我聊聊《遇見你真好》。
到如今,它已快下線,票房也定格了。
可仍有讀者,堅持在後台留言。
其中一位,說得比較恰當:
五味雜陳。
這正是我觀影過程的主觀感受。
這也是從客觀上,影片催生的兩極分化。
一方面,它的豆瓣評分低至4.8,有些觀眾認為「顧長衛瘋了」。
另一方面,又有些觀眾被感動到黯然神傷,寧浩就發了條微博稱「真好的電影」。
這恐怕不是什麼客套話。
影廳內,寧浩數度哽咽,據說片子放完,他已淚流滿面。
坦白講,《遇見你真好》的缺點很明顯——
沒控制好角色對白,導致喜劇部分常常尷尬。
也難怪。
導演顧長衛,出生於「大躍進」時期,小學至高中又不斷經歷「文革」洗禮。
生長於殘酷如斯的年代,使包括他在內的「第五代導演」臉上全都布滿皺紋。
記得他曾經調侃,暗諷自己是「沙皮狗的憂傷」。
顧長衛與張藝謀、田壯壯,第五代輝煌的同時也儘是滄桑
可現在,恰恰是一個推崇笑鬧、抵觸憂傷的年代。
顧長衛稱,自己堅持拍現代青春題材,是為了能和兒子產生話題,走得近一些:
兒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了
我很希望給他點人生的經歷 想和他談談有關青春的話題可又不知道該怎麼溝通因此《遇見你真好》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
他像一個笨拙的父親,試圖用自己的「土辦法」,強行走進下一代的內心世界。
結果,由於審美的差異,以及難避免的代溝,使自己表達生硬、怪象頻出。
可有些地方,又頗顯「第五代」的內功,不失真摯與動容。
當記者問: 作為一個年過花甲的人,您拍九零後的青春愛情故事,難道不會擔心與年輕人有隔閡嗎?
顧長衛直言答:
我覺得沒有本質的隔閡
每十年科學技術可能會有發展變化有時候可能是巨大的但是作為一個人的本體人的情感,是永遠不會變的
《遇見你真好》的優點,也很明顯——
拋開年代與類型外衣,它本質上所表達的,仍是屬於顧長衛靈魂深處的東西。
尤其第一個故事。
像以往的顧長衛電影一樣,文生(白客 飾)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
理想主義到,別人在上課,他卻寫小說。
被教導主任抓現行,他卻當著所有人的面,朗讀自己寫給珊妮(藍盈瑩 飾)的作品。
義無反顧,不計後果。
但他並不是一直都這樣。
曾經的文生,木訥而呆板,莫說當眾朗讀,就算別人看他寫的東西,他都會羞赧不已。
他是如何由悶騷變為勇敢的呢?
珊妮對他說:
「你給我也寫一篇唄!」
「文生,我們接吻吧!」
接吻是假的,因為珊妮準備了一隻氣球,代替自己含蓄的身體。
可彼此想要接吻的心情,卻真實到極難掩飾。
根本上講,男性對理想的堅持,起因通常是從女性身上,產生太多憧憬與嚮往。
理想是什麼?
珊妮對文生說過兩句話,於電影本身至關重要:
「你知道穿山甲為什麼一直打洞嗎?因為它要去找穿山乙!」
「你知道X飛行器嗎?它可以穿越任何空間,任何時間!」
這時,文生指了指頭上,喊道:
「看,X飛行器!」
多年以後,文生與珊妮天各一方。
由於年少引發的種種誤會,他們並沒能走到一起。
也因為沒在一起,文生放棄寫作理想,回到高中擔任教師。
學校里,他偶然發現一樣東西,並以此消解了當初的誤會。
他想彌補過錯,找回丟失的理想和愛情。
文生撥通號碼,對珊妮說:「我是大笨蛋,你回來吧。」
他不知道,珊妮此刻身穿空姐服裝,正準備到「X飛行器」上。
「我們明天,天台見!」,珊妮如是說道。
翌日,文生興高采烈,開車前往故地。
途中,他猛然聽見新聞報道,珊妮所在的飛機失聯了……
「你給我也寫一篇唄!」
「你知道X飛行器嗎?它可以穿越任何空間,任何時間!」
文生重新拾起筆,寫下關於珊妮的小說。
珊妮離他很遠,因為她被永久留在一架失聯的X飛行器里。
珊妮離他又很近,因為那架X飛行器,就存在於他的腦海中。
他可以任意地,穿越任何空間,任何時間,找到珊妮。
利用X飛行器(寫作),他們重返學校天台。
時空交錯的魔幻現實中,珊妮哭了,文生笑了。
這一幕,也讓我想起《無問西東》,王敏佳遍體鱗傷,僅僅帶著一隻破水壺,就敢獨自去大西北尋找陳鵬。
很顯然,王敏佳不可能找到陳鵬。
就像文生,也不可能和珊妮真正重逢。
他們所做之事,是純粹的浪漫主義,是用一種盲目的理想去對抗現實。
是以精神上的固執和升華,去超越物質世界的死亡。
理想是什麼?
「你知道穿山甲為什麼一直打洞嗎?因為它要去找穿山乙!」
穿山乙(珊妮)並不存在於物質世界,可這絲毫不影響穿山甲(文生)堅持找尋。
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就是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不會成功,卻還是堅持要用一顆脫離現實的崇高內心,創建一片精神自留地。
這樣的角色,幾乎滲透在顧長衛每一部電影里。
2008年,顧長衛執導電影《立春》上映,使女主角蔣雯麗一舉奪得羅馬國際影后。
蔣雯麗飾演的王彩玲,也作為彩蛋亂入到《遇見你真好》成為宿管王姨。
到底為什麼,顧長衛對王彩玲如此執迷?
客觀角度看,王彩玲的一生,比文生還更具悲劇性。
《立春》的背景,設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
說到八十年代,讓你想起什麼?
海子、顧城、崔健。
寫詩、讀名著、理想主義、文藝青年大狂歡……
我隨便搜下「八十年代」,就出現兩首這樣的歌:
我們同樣來自八十年代
在麥田裡守望著風的到來失落的夢裡有星辰大海——陳斐《八十年代》
我們的愛是少年維特的煩惱
我們的心是約翰克里斯多夫 還有一首詩 一首朦朧的詩——張薔《我的八十年代》
王彩玲就是八十年代,一個標準的文藝青年。
天生長相醜陋,生在破落小城,卻愛唱歌劇,欣賞梵·高,讀契訶夫。
她夢想紮根北京,並在巴黎歌劇院一展歌喉。
說白了,她就像《西遊記》里的二師兄——
生在豬圈,長成豬頭,縱使滿身污泥,卻仍要用一雙清澈的眼,凝視遠方壯麗的月宮。
可惜有些時候,現實比妖魔更殘酷,從小城到巴黎的路途,比西天還更遙不可觸。
片中,為王彩玲歌唱部分配音的,是中央歌劇院國家一級演員,尤泓斐。
2001年,尤泓斐應法國秋季國際藝術節的邀請,在巴黎首演歌劇《夜宴》。
演出完畢,受到法國《費加羅報》和美國《紐約時報》,以及歐洲媒體界的無數好評。
也就是說,尤泓斐配音的王彩玲,確確實實具有國際水平。
可由於缺少機遇人脈,再加上環境約束,使得她的命運,陷入泥淖之中。
就如梵·高一樣,身處庸常的俗世,她的精神境界飛得越高,在不會飛的大眾看來就越渺小。
在中國的一大片土地里,越高深的藝術,越一文不值。
王彩玲的結局,就像文生一樣,沒得到現實中的圓滿。
直到垂垂老去,她也沒能衝破階級壁壘,讓觀眾看到喜聞樂見的「屌絲逆襲」。
她收養了一個女兒,取名王小凡,意為平平凡凡。
她帶著小凡來到北京,望著城市中央的壯麗,母子二人同時笑了。
她們腦海深處,依然懷揣理想和願景,依然讓靈魂飛盪在遠方。
她們雖然平凡,但卻抗拒平庸。
最近幾年,我們看過太多的偽·理想主義電影。
打個比方——
《煎餅俠》中,主人公落魄潦倒,並非因為無法拍成理想中的作品,而僅僅只是由於被演藝圈封殺,自己不能再當一個明星。
這是追求崇高理想,還是僅僅只是貪圖「成功」?
第三次強調問:理想是什麼?
理想是你精神世界的一塊自留地。
現實中或許無法達成,過程中或許非常苦痛,但其壯麗與美並不因此而失色半分。
2005年,顧長衛執導的首部電影《孔雀》,一舉奪得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女主人公高衛紅(張靜初 飾),理想成為一名空降傘兵,卻被別人用「潛規則」頂替下去。
於是,她將傘和自行車連在一起。
她以壯麗的姿勢和心境,向殘酷現實勇敢回擊。
這就是理想主義。
不怕被外界毀滅,只怕從內心消失。
2014年,顧長衛轉型作品《微愛之漸入佳境》上映。
斬獲票房2.8億,足足是《立春》的一百倍。
然而,卻有人說,顧長衛變了,向市場妥協了,不配再是中國電影界的一座燈塔了。
沒錯,《微愛》也是顧長衛所有作品中,我最不喜歡的一部。
影片一改文藝風格,採用綜藝流量大咖,背景設定要多俗氣有多俗氣。
但,靜下來仔細想想,我們究竟不喜歡裡面的什麼?
是微信?是段子?是網路與資本時代的瘋狂?還是被偽裝成理想的城市慾望?
這些,難道不是真實存在於當下社會的么?
與其說我們討厭這部電影,不如說我們討厭這個時代。
本質上,顧長衛其實從未變過。
他拍的始終是那一部電影,討論的永遠是那一個命題。
「夢想三劍客」身處北京,為了拍出自己的電影,甘願付出一切。
攝影師馬呆(曹璐 飾),出賣了朋友,背叛了靈魂,結果被投資人踢出局子。
演員黃小瓜(張魯一 飾),執迷於票房,明明不斷在向社會妥協,卻自認為與世俗勢不兩立,把城市慾望包裝成崇高理想,最終釀成人間悲劇。
只有編劇沙果(陳赫 飾),在經歷一場泡沫過後,將理想暗暗放在心裡,而後收穫平實的生活與愛情。
食材還是那些,口味變了而已。
《遇見你真好》的一次映後交流上,有觀眾對顧長衛直言相問:為什麼拍今天這樣的電影?
顧長衛說:
每個人都會尋找不同時期,不同的故事,不同的風格
或者是給自己挑戰,青春也是豐富多彩的所以我還是懷著真誠的願望,來拍這部青春電影
若把「第五代」比作成武俠人物,張藝謀是王重陽,陳凱歌是黃藥師,田壯壯是洪七公。
顧長衛,則相當於老頑童周伯通。
內力深厚,勇於嘗試新鮮事物,但萬變不離其宗。
據傳,他執導的下部作品,《暗暗喜歡的男孩》已經立項。
原著我早讀過,背景題材更加大膽。
一名女大學生,愛上智障男孩。衝破世俗阻礙和社會偏見,在一起旅行,去遠方。
還是那句話:用一種近乎盲目的理想主義,向殘酷現實勇敢回擊。
最令人感動的:這是一個真實事件。
作品的男女主人公,就存在於我們的世界中。
理想與現實重合,將被怎樣改編?
2020年,期待顧長衛,能再為我們帶來浪漫的作品。
畢竟,我們瑣碎的日常生活中,總需要飲一瓶「脫離實際」的藝術調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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