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3

蒼狄星國的大王子坻漠，默然獨立於蒼狄迎親飛船大開的艙門正中，看著對接板盡頭，新婚之日，即將同自己舉行婚禮儀式的未婚妻，與別的男人相擁而立，相視而笑……

「公主殿下，差不多要到與蒼狄約定的時間了。」送親隊伍中，負責與蒼狄做婚禮事宜對接的官員上前提醒。

「好。」塔爾從木恪懷中抽身，隨手理了理有些褶皺的魚尾禮服，木恪則自然地抬起雙手，幫她扶正頭頂的小王冠，又仔細將她一團亂的頭髮撥弄整齊。這份默契和諧，落在外人眼裡，還真是恩愛。

「我走了。」塔爾又一次揚起只有她自己覺得真的微笑，同木恪做最後一次，也是真正的告別。

「再見有期。」木恪也笑，辨不出真假。

「一定。」

空寂的太空響不起莊嚴華美的樂聲，兩國飛船對接板上，七彩燈光明昧轉換，和諧規律，在眾人眼底為新人奏起了一曲嚴謹優美的華音。

燈光齊綻，明麗耀眼，正是新人走上對接板的時刻。

木恪彎身替塔爾打開了高跟鞋上的充磁按鈕，任她扶著他的手踏上對接板。

燈光齊黯，耳目皆寂，新人恰在對接板的兩頭站定。

一步之外的對接板兩側，有燈光倏然亮起，二人一同朝前邁出一步。身側燈滅，身前燈亮，又是一步……

燈光驟滅、驟亮，鏗鏘有力，新人和著燈光相向而行，腳步敲在金屬的踏板上，堅定執著。

踏著婚禮之曲堅定走向彼此，一份愛的結合需要兩個人共同的努力。

這原是波坦星系最古老的迎親儀式。

塔爾的離愁別緒在進入太空之時就全部收到了心底，此時的注意力全彙集到了與金屬板接觸面積極小的高跟鞋上。上一回走飛船對接板還是穿著軍靴的，現在腳上的鞋美則美矣，卻不方便走路，太空中半點引力都沒有，要穿著它按燈光節奏行走，還得時刻保持好身姿儀態，她手忙腳亂得連自己未來的丈夫都沒來得及仔細看上一眼，就更別提分心想別的了。

坻漠則輕鬆很多，從艙門打開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這個此時正緩步向他行來的人，順便也收到了對面艙門處，木恪暗含警告的目光。

對接板上只余最中間一排燈光對抗著周圍永恆的黑暗，照亮那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

坻漠對身側的華服女子伸出手，塔爾抬手放入他掌中。宇宙的低溫已沁到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卻依舊溫暖。

對接板兩側的燈光重又流轉，明明昧昧，徐徐轉換，輕柔舒雅，浪漫溫軟，伴著那對新人攜手向前……

進入蒼狄的飛船前，塔爾還是不爭氣地因重力的突然而至踉蹌了一下。

坻漠暗使力扶住她，這才沒讓她失了大國公主的風範。

只是這麼一來，在與這位大王子的關係中，她從一開始就佔了下風。

頭髮在無重力的環境下亂飛了這麼久，此時即便順著引力垂下也是亂的，但塔爾來不及顧這些，甚至連高跟鞋上的磁都沒有消，一站穩便急急轉身，沒有鬆開的手帶著初次見面的坻漠也一起轉了回去。

對接板從中間斷開，各自縮進飛船，木恪站在艙門前與她揮手道別。

他們的目力都看得清這麼遠距離外彼此臉上的表情，木恪只是笑，塔爾也笑，眼眶似乎有些濕熱，管他呢，她沒有讓眼眶濕熱，它們就一定沒有濕熱，最後一眼，要笑著才好！

艙門「嘩」地關上，對著那塊冰冷的金屬，塔爾的笑依舊未歇。

左手被人甩開，力道不大，但確實是甩。塔爾順著這份力道看過去，她還沒看清長什麼樣的丈夫已經轉身離開了，就留了個「生人勿近」的背影給她……

她有些懵：這就走了？

隨手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兩隻手一隻冰涼一隻溫熱，越揉越不舒服，只好又放下。

剛才艙門邊站的人離開得差不多了，剩下兩個也都各自有事忙，所以她現在，該做什麼？

這就是蒼狄的態度？！

身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腳步聲停住後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一句話說完，塔爾只聽懂了「公主」兩個字。

她回頭看出聲的人，侍女模樣的裝扮，卻完全沒有恭敬的姿態。這也罷了，但既然是蒼狄派來服侍她的人，就算只是暫時的，難道不該戴個能同步傳譯斯坦洛特星國語言的助理機器人？

要不是蒼狄的語言與斯坦洛特的一脈相承，有幾個發音相同的文字，她根本不知道這侍女是在和她說話。

塔爾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碰了碰左耳上的塔塔讓它翻譯。

「公主，請隨我去換禮服。」

「為什麼要換？」塔爾瞥了眼自己身上繁複精緻、紋絲未亂的禮服裙，沒有動，用斯坦洛特的語言問她，也沒有讓塔塔翻譯。

那位侍女沒有動用任何翻譯設備，就這麼微笑看著她，好像壓根兒未聽到她講話一樣。

這種時候從來都不需要塔爾妥協，與羅勒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蒼狄的小侍女。既然想這樣變相逼迫她，那就耗著吧，看誰先等不及。

果然是那個侍女妥協了。

她用的依舊是蒼狄的語言，看來真的沒有翻譯設備。

塔爾原本還想多僵持一會兒，好讓對方知道她並不好欺負，可塔塔太盡職，對方話音才落，它的翻譯就出來了：「公主，入鄉隨俗。」

入鄉隨俗？呵。

塔爾斜眼瞧那位侍女，對方的視線卻先她一步似有意若無意地徘徊在了舷窗處，塔爾也看過去——她來時乘坐的飛船此刻正在掉轉航向。

她沒再多看，乾脆地彎腰消了高跟鞋上的磁，轉身面向方才坻漠離開的方向，示意侍女帶路。

好一個入鄉隨俗。

對面的飛船先他們一步起航，不多時便進入了黑洞引力場之內。

木恪下令常速飛行，自己則站到了飛船尾部，能清晰看到蒼狄飛船的舷窗邊。

引力場中的飛船越飛越慢，同一段距離起先只一秒便飛過了，然後卻需兩秒，再是三秒……

這才是他們最不想讓塔爾嫁去蒼狄的原因。

越靠近黑洞，引力越強，引力場內的時間在場外人的眼中，會隨他們進入的距離被逐漸拉長為無限……

斯坦洛特行政星S0001，36小時自轉一圈，520天公轉一周，也得要過上1.3年才相當於蒼狄行政星CN9303上的一個小時；而按星際的標準時間，聯盟星GR-A11-02的時間來算，則要將近3.5年才及得上蒼狄的那一小時。

常速飛行再慢，這麼些時間過去，也飛出了不遠的距離。塔爾所在的那艘正以亞光速飛行的飛船此時卻仍舊清晰可見，飄在離分別之處不遠的星域，越飛越緩，就像剛剛才出發一樣。

而事實上，塔爾眼中，木恪看到這一幕的時點，確是他們將將起航沒多久。

塔爾看到，對面的飛船轉瞬即逝，去無蹤跡；木恪看到，對面的飛船縈於眼底，飛之不去。

時空無情。一眼剎那，一眼萬年。

木恪走回駕駛艙，下令開啟超空間發射器。

或許再見，便是白髮對青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