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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俠行

春暖花開,給大家拜個晚年吧。感謝一直有小夥伴催更,這段時間不忙了一定把坑填滿。

原文:zhihu.com/question/6782

1

「你當年不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嗎,如今怎麼給權貴磕起了頭?」

「當年我無牽無掛,行走江湖一人一劍一馬。如今,家有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兒。」

2

「你聽說了嗎,縣太爺貼了榜,誰能捉拿江湖大盜草上飛就賞銀二十兩呢。」

「什麼?二十兩?知府大人不是說捉到草上飛的獎五十兩嗎?」

3

「趙兄,此去欲何?」

「某去前往京城,殺了禍國殃民的狗太監為民除害。」

「若一去不回?」

「某此行,定一去不回。從現在起,你我便割袍斷義,再無瓜葛。」

4

武林盟主廣發英雄帖,為自己的獨女比武招親。

「爹,我不要比武招親。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你爹我一生樹敵無數,如果不給你找個武功高強的夫婿,將來爹爹死了之後仇家尋仇怎麼辦?」

「爹爹,不是說江湖事,禍不及家人嗎?」

「你只要是我女兒,便是江湖人,哪能置身事外呢。」

5

「你知道嗎,草上飛終於被一個捕快抓住,此刻正關在大牢,聽說後天就問斬了。」

「草上飛當了這麼多年賊王,怎麼就被抓了呢?」

「聽說抓草上飛的那個捕快曾經是個孤兒,小的時候快餓死的時候被草上飛給救了。多年來,一直以兒子的身份侍奉草上飛,家裡還養了一大堆孤兒,而如今,草上飛老了,官府又把賞銀加到了二百兩,就把草上飛給出賣了。不過那些孩子終於有飯吃了。」

6

我曾經是一個鮮衣怒馬的風流少俠,那個時候只想著行俠仗義,快意恩仇。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個酒館遇到了一個捕快。那個捕快喝著最烈的酒,吃著最便宜的鹵豆子。喝著喝著便嚎啕大哭,我問他可是有仇未報,我可替你完成心愿。

那個捕快告訴我,他自己是自己的仇人。我行走江湖多年,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說法,真是奇怪。

7

有人問我,什麼是江湖。

我想了想,餓肚子的時候,義父帶我去的那個小麵館便是江湖。

那滿屋瘦骨嶙峋的孤兒便是江湖,義父的人頭和說好的二百兩紋銀最後變成了二十兩便是江湖。二十兩紋銀,我養活不了我的孩子。

眼看他們病的病,死的死也是江湖。

8

「聽說了嘛。」

「你個烏鴉嘴,我又聽說啥了。」

「嘿,那個把草上飛抓住的捕快。養了一屋子孤兒,結果官府只給了二十兩賞銀。那些孩子病的病。死的死,捕快就瘋了。」

「瘋了?怎麼個瘋法?」

「揮刀自宮,要進宮做太監。可是想當太監你得有門路啊,現在大街上割了一刀又進不了宮當差的人大把大把有人在。」

9

武林盟主為自己獨女舉辦的比武招親辦的那叫一個轟轟烈烈,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好漢紛紛捧場。然而,大多數拳腳好的長的麻的麻,矬的矬。長的唇紅齒白的俊俏後生又都是繡花枕頭。

獨女不依:「爹爹,這屆江湖人士不行啊。」

武林盟主:「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幾個功夫俊人也俊還未娶妻的少俠呢。」

獨女:「爹爹當年不就是嘛。」

武林盟主:「哈哈,爹爹我當年人雖然俊郎,但是只會幾招三腳貓功夫。娶了你娘,有了你外公的指點以後武功才開始精進。」

10

先皇駕崩,萬民慟哭,皇太子位登大寶。

「咱這大明怕是藥丸。」

「你這賊子,可莫胡說,當心東廠將你捉進大獄,拔了舌頭,日日拷打。」

「怕個甚,這朝廷再不堪,也不會管我等市井小民的渾話。要是晚生個幾百年,就不一定了。」

「你這烏鴉嘴,可是又有什麼消息。今天怎麼不說江湖,說朝廷了。」

「朝廷可不就是最大的江湖,話說這皇太子從小便頑劣不堪,你說好好一個皇帝躲在宮裡玩玩三宮六院不就得了,非不幹,非要提刀子去砍韃子。這不是昏君是什麼,土木堡那事才過去幾年啊,全忘了。」

11

「再說了,他還提拔太監去監視百官。官老爺都是文曲星下凡,太監是天底下最腌臢的東西。這不是昏君是什麼?聽說還搞了個什麼房,裡面養了幾萬頭野獸。要是有誰不順皇帝的心,立馬拉過去餵了。你說這大明是不是藥丸?」

「我倒是聽說,這幾天東廠的番子四處拿人。抓到貪污的小官就把家給抄了。」

「阿呸。那些官老爺貪污你以為是為了自己阿。你想想。官老爺整天跟高麗,東瀛,西域等各地胡商打交道,不貪墨點銀子置辦幾身好行頭豈不是丟了我們天朝上國的臉面嘛。再說了,只要能給我大明朝生產總值做貢獻,就是能官,就是好官。」

13

我原以為,只要正直的人無恥起來,就能過得好。

可是我錯了,為了養活孩子們。

我含淚出賣了義父,但賞銀被官老爺貪污了。告示上寫著,抓到草上飛賞銀二百兩,實際上縣太爺只給了我二十兩。我想,二十兩便二十兩,也不少了。誰知道主簿要去了十兩,縣丞要去五兩,典吏要去了三兩。捕頭倒是沒要我的錢,我拿著僅剩的二兩銀子去抓藥,去買米,去買柴,去買過冬的被褥。

我對不起我的孩子們,我收了他們,卻養不起。只能看他們一個個病的病,餓的餓。

於是我想起來義父跟我說過的話,這個天下,最有錢的莫非皇帝。可惜皇帝的錢自己不能亂花,有百官看著。天下第二有錢的是太監,替皇帝管錢,他們花錢,百官管不著。

於是,我揮刀自宮。只為了做能管皇帝錢袋子的太監。

14

「劉兄,這就是你自閹的理由?」

「不錯,我下賤卑鄙。自宮一刀愧對祖宗,雖然不知道祖宗是誰。我愧對義父,他當年憐我是個孤兒收養了我,而我卻拿他的項上人頭換錢。我愧對那些被我收養的孤兒,我當年對他們說跟爹走,有飯吃。結果看他們一個個餓死。」

說罷,這個乞丐流出兩行血淚:「可惜啊,我就算把自己的雞兒給割了又能如何?這滿大街的廢人都以為閹了自己就能當太監,但是當狗也是有門檻的,不是你嗚嗚叫兩聲,願意啃屎就有屎給你吃的。」

15

武林盟主終於等來自己心儀的女婿,那個姓楊的少俠風流倜儻,拳腳功夫也頗為不俗。回頭一看,自己獨女面有桃花,顯然也是相中了這個後生。

不過這個後生千好萬好,唯獨眉間帶著英氣。看來也是個好行俠仗義的主,這點還需要捶打捶打。

璞玉必須磨的又滑又圓才稱得上是大將之材,要是稜角分明,那就是不堪大用,只能做被忽悠的馬前卒。

自己之所以能做武林盟主,可不是武功有多高。事實上,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只能忽悠忽悠外行。當武林盟主,一要出身好,自己的岳丈乃是江湖名門,人人都賣點面子。二是要聽朝廷的話,有的人仗著自己武功高就不把朝廷放眼裡,這樣的人只能被朝廷監視,除非來了外國高手比武踢館才拉出來裝個門面。只有自己這樣的人,朝廷才會重用,才配做盟主。至於有的江湖人士老是說我沒有本事,笑死人,江湖規矩都不懂,還混什麼江湖。

16

「兄台,聽說了嘛,談瑾那廝被千刀萬剮了。」

「哦,你說的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談瑾。」

「除了他還有誰。」

「這廝位高權重,又是皇帝的大伴,豈能說剮就剮?」

「你不知道了吧,這個談瑾死太監仗著自己受寵,一上台就瞎搞胡搞。自己貪污就算了,還不準其他官老爺貪污。還想在大明搞變法。你想啊,變法這等東西,那只有文曲星才能搞,他個死太監怎麼能褻瀆呢?」

「可我聽村裡的窮措大說。談瑾這變法搞的不錯啊,打擊貪官污吏,還搞了一套專門監督官員的勞什子通鑒。據說談瑾這廝還勸寡婦改嫁。」

「你聽聽,勸寡婦改嫁。這還是人嗎?禮樂崩壞啊,難怪要剮了他。我只恨我當時不在場,不然也要拿饅頭沾談瑾的血吃。」

「不過,這談瑾權傾朝野,是如何乖乖就擒的呢?」

「嘿,你還記得那個姓劉的捕快不?」

「知道啊,那廝可不是把自己雞兒給割了,相當太監沒當成嗎?」

「你不知道了吧,劉捕快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他有一個結拜兄弟姓楊。這個姓楊的是個少俠,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兒。於是走了武林盟主的門路,就認了李大用做乾爹。這個李大用是西廠提督,也是唯一能跟談瑾扳扳腕子的人。為了搞倒談瑾,就把劉捕快當做暗子安插在了談瑾身邊。談瑾這廝不知情啊,看劉捕快跟自己一樣,家境貧寒又聰明伶俐,就認了他做乾兒子。於是談瑾的好多秘密就被劉捕快知曉,告訴了李大用。」

「你還別說,這劉捕快是真有本事。前前後後認了三個乾爹。」

「可不是嘛,這劉捕快比起呂布還不堪,呂布是三姓家奴。他都四姓了。後來,談瑾倒台之後啊,劉捕快也就立了功,如今地位水漲船高。現在除了李大用,太監裡面就他說話最管事了。」

17

「你這孩子武功,賣相都還還不錯,就是悟性差點。」

「小子遲鈍,不懂盟主所言。」

「不要以為你功夫好,雙兒喜歡你,你就能做老夫的乘龍快婿了。我問你,娶了雙兒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啊。」

「當然是帶著雙兒浪跡天涯,行俠仗義,快意江湖,做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放你的屁。你要是這樣想,趕緊滾的遠遠的。」

「盟主息怒,小子是真心愛雙兒姑娘,還請盟主明示。」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夫就告訴你吧。雙兒是老夫的獨女,從小寵的跟眼珠子一樣。跟你去干行俠仗義的事是不可能的,老夫也丟不起這個人。」

「小子明白了,那小子從此安心在家陪伴雙兒姑娘。然後研究各路武學典籍,以求他日能成一代宗師。」

武林盟主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楊祈風:「真是朽木不可雕啊。趕緊滾,老夫寧肯讓雙兒當一輩子老姑娘也不能嫁給你這等二傻子。快滾快滾,莫礙了老夫的眼。」

18

「劉兄,看來我命薄,是娶不到雙兒姑娘了。」楊祈風抿了一口酒,把武林盟主程大尉說的話向劉亥複述了一遍。

劉亥眯起狹長的眼角,說道:「楊兄,你跟我說說,你未來的老丈人,當今武林盟主程大尉是個什麼樣的人。」

「要說起程盟主,內行人都知道,他武功真不咋樣。不過他叱吒江湖多年,憑的是威望。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好漢都會給程盟主面子。本來,為了選出武林盟主,各地豪傑聯合起來

要舉辦一場比武大會。當時一度驚動了朝廷,連先帝都知道了此事。結果先帝直接派錦衣衛過來封鎖會場,直接宣布程大尉為武林盟主,有不服的,視同背叛朝廷。但是呢,程盟主素有賢名,大家也就紛紛承認了他的地位。」

「哈哈哈哈,本以為你們江湖是大明朝的一塊凈土。沒想到也是如此不堪。我知道了,楊兄,我問你,你是否真想迎娶雙兒姑娘?」

「自然。」

「如果迎娶雙兒姑娘讓你放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甚至比我揮刀自宮有過之而無不及,你還會堅持迎娶她嗎?」

「劉兄,你說的這些東西,是什麼?」

「你那一顆想做大俠的心。」

19

「盟主,小子回去想了想。終於明白了。」

「哦,你這個二愣子明白了什麼?」

「若小子迎娶雙兒姑娘,便從此鞍前馬下,唯岳父是瞻。待岳父百年之後,相信小子便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哈哈,說的不錯。不過,你個榆木疙瘩,突然開竅。老夫是萬萬不信的,老實招來,背後是不是有高人指點?」

「不敢瞞泰山,小子有一結拜兄弟。名叫劉亥,這些話,便是我這位義兄提點我的。」

「你這位義兄很厲害啊,怕是官場中人吧。」

「並不是,小子這位兄弟原來是一捕快。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揮刀自宮想去做太監,可惜沒有門路,現在生不如死,全靠小子救濟。」

接著,楊祈風把劉亥的從前種種說給了程大尉聽。

「哈哈哈哈,妙啊妙。老夫這比武招親沒想到一石二鳥啊。不錯,正如你這位義兄所言,老夫招的不是女婿,而是下一任武林盟主。我看你,雖然天資有些欠缺,不過雙兒對你死心塌地,不如成全了你們。還有,老夫有一場大富貴送給你的這位義兄。」

「不知泰山說的富貴是什麼?」

「我的師兄,西廠提督李大用,托我給他尋覓一個聰明機靈的義子,不知道你這位義兄願不願意。」

20

「你這個小太監倒是有意思,別的人第一次來到這豹房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本將軍拉去餵了貔貅。你卻鎮定自若,這份養氣功夫比朝中一些蠢貨不知道高到哪去了。」

「回大將軍,小人之所以不害怕,那是因為小人知道,這豹房乃是大將軍治國理政之所,並非像無知小民所傳言那樣是專門圈養猛獸之地。」

「聽談瑾說,你是個聰明機靈的人。本將軍問你,近日,豫南水患,遍地都是流民。這宮廷之外,可有什麼聲音啊。」

「聲音自然是有的,像我等市井小民知曉大將軍撥了那麼多賑災款,還把內帑都掏的精光。紛紛感念大將軍的恩德,都言大將軍乃是菩薩心腸,性格和先帝一模一樣,都愛民如子。但是大將軍的雄才大略又不遜於太祖,成祖。真是萬幸生在了大將軍治下。」

朱薄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開懷大笑道:「你這個滑頭鬼,朕是看你出身貧寒,知曉民間疾苦,所以召你來談談。可你盡幹些拾人牙慧,溜須拍馬的事,這點朕不喜。」

「陛下真是苦了奴才,這民間真是這樣啊。別的不說,陛下你看。這次豫南水災,湧現了無數賑災英雄,奮戰在賑災第一線。再比如,京城老百姓喜歡嚼舌根子,這次賑災就沒人嚼舌根子,紛紛在家裡點蠟燭為災區祈禱,這幾天老百姓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今夜我們都是豫南人,豫南挺住,黃河不哭。」

「唉,可惜啊,近日有言官說這次水災是因為朕行為荒誕,惹怒聖賢,故降下天災。逼著朕下罪己詔。下下罪己詔到沒什麼,只是朕不明白,如果真是朕行為不堪,聖賢也該懲罰朕才是,何苦為難朕的子民呢?」

劉亥突然站起身來,滿臉通紅道:「陛下,恕奴才無禮。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若有惹怒天威之處,還請陛下免奴才死罪。」

「放肆,你這賤廝,突然驚起,擾了聖駕,真是該死。」站在朱薄照身後的王永怒斥道。

朱薄照一揮手,說道:「無妨,王永,讓這小太監說下去。」

「謝陛下,陛下雖然撥下巨款,但是真能到災民手裡十里存一便是萬幸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人連賑災款都敢貪墨不成?」朱薄照漂亮的劍眉皺在一起,臉色漲的通紅。

「不敢瞞陛下,這次有的官老爺說了這樣的話。皇上雖然下旨要保證讓他們一天有三頓,一頓乾飯兩頓稀飯。但是到了我們這,只能一天喂兩頓水米。災民萬萬不能喂太飽,吃飽了,有的閑漢潑皮都要鬧事。」

「好啊好啊,當年太祖活不下去了才造反。這才過了幾年,竟然有人能說出吃飽了容易造反的混賬話。草民草民,真當他們是草,早晚有一天得燒了我大明朝。小太監,這幫混賬還說了什麼混賬話。」

「這幫官老爺還說,如今天下承平,刁民越來越不好管。這幫刁民吃飽了就要娶老婆,娶了老婆就要住大宅子。有了大宅子就想買輛馬車,有了馬車便想讀書,讀了書就想謀個一官半職。要是天下人都能讀到聖賢書,那我們這幫當官的就要被趕下台。所以,世道就不能太風調雨順。」

朱薄照臉上青筋暴起,怒道:「王永,速詔談瑾,李大用,水文義前來。朕要看看,是他們的歪理多,還是朕的拳頭硬。」

21

兩位氣度不凡的太監並肩而行,左邊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身著猩紅色的蟒袍。右邊一位身著藏青色的魚龍服,他身材魁梧,看上去不怒自威。兩人身後,一干東西廠、錦衣衛的千百戶亦步亦趨,點頭哈腰。

「談公公,你這個義子可以啊。在聖上面前大言不慚的瞎張嘴,引的陛下龍顏大怒,某等後面跑斷腿。」

談瑾一張老臉春風得意,笑的像一朵怒放的菊花:「咱家這乾兒子啊,隨我,拿酸丁的話說就叫一身浩然正氣。最是見不得行貪墨腌臢事的齷齪小人。」

李大用譏諷一笑:「恭喜談公公喜得貴子。不過天下恨貪官的人多了去。但是像內相這般當著和尚罵禿驢的還是頭一遭。」

「呵呵呵,李大用,你也不必夾槍帶棒,即使心裡恨咱家恨的要死。嘴上最多也只敢不陰不陽的哼哼哈哈。咱家這趟差事只要辦的漂亮,辦的陛下開心了。以後啊,這內宮怕是只知道司禮監了,至於你跟王永,到時候怕只能去鳳陽給太祖掃掃墓,看看門了。」

「嘿嘿,內相莫高興的太早,豫南的路不平,當心喜事辦成了喪事。」

兩個太監停下來互相瞅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22

一張張飢黃的小臉,惶恐不安的看著劉亥。

劉亥微笑著從布袋裡拿出一些干硬的饅頭遞給他們。

「你們願意跟我走,認我做乾爹嗎?以後天天有飯吃哦。」

「那你會不會打我們,會不會把妹妹養大了就賣到窯子里去。」

「不會的,你的妹妹們長大了,我就幫她們找好人家。要是你們長大了,就送你們去當捕快。」

「那你能每天給我們吃饅頭嗎?一天吃三個,不,兩個就夠了。」

「爹爹保證,你們以後每天都能吃到五個饅頭呢。趕上逢年過節,還有肉吃。」

「爹爹,那你帶我們走吧。」

「這位大人啊,我們也願意做你的乾兒子。只要給口飯吃,讓我們做什麼都行啊。」

大片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災民,紛紛對著劉亥和楊祈風跪倒在地,喃喃懇求。不遠處赤黃的土地上架著幾口大鍋,鍋里用白水煮著樹皮枯草等物。炊煙裊裊,升起陣陣難聞的土腥味。

「劉兄。這,這是大明朝嗎?」

「這不是大明,而是人間。人間有沙場上馳騁疆場的驍勇名將,有書房裡格物窮理的儒學大家,有朝野中翻雲覆雨的權臣貴胄,有大街上鬥雞遛狗的大家紈絝,有美景中吟詩作畫的才子佳人,有像你之前那樣快意恩仇的風流俠客。但,更多的,卻是你眼前這些草民。他們一場雨就生,一把火便死。」

23

李大用,程大尉兩人圍著一熱氣騰騰,灰燦燦的銅鍋涮著羊肉。被燙的還帶著幾分血絲的羊肉片被李大用一口吞下,閉著眼睛細細咀嚼著。

「師兄,聽說劉亥最近頗得談瑾器重,你就不擔心他突然反水?」

「嘿,大尉啊。你不了解咱大明朝這位內相,別看他最近把劉亥帶在左右,看似要培養劉亥。其實這個老匹夫啊,最是薄情寡義。手裡的權是一丁點也捨不得放,滿屋子的金銀玉器。就算磨的鋥亮,他也寧可埋在地下。他手底下的人,要是犯了小錯,一頓毒打是跑不了的。就算立了大功,也是打發幾兩銀子,畫畫幾張大餅了事。」

「還有這等事,難怪師兄穩坐釣魚台,看來早已勝券在握。」

「談瑾這廝,某跟他鬥了大半輩子。最是了解不過,別看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又是陛下面前的紅人,目前位高權重,風光的很。但是啊,這個人是懸空的,沒有根基,只要摔個跟頭,那下面就是萬丈深淵,絕無萬幸。」

「這點我倒是有所耳聞,談瑾這廝自己大貪特貪,但卻效仿太祖,用重典為難懲治其他貪墨的小官小吏。這是什麼道理?合著他談瑾肉湯吃干抹凈,還不準別人舔舔盤子。人家官老爺十年寒窗苦讀可是為了有朝一日紅袖添香,錦衣治國,斷然沒有受窮的道理。如今他得罪滿天下的官紳,咱們這稍微給他放把火,定叫他屍骨無存。」

「呵呵,師弟。最近武林里一眾潑皮可曾安份?」

「還請師兄寬心,有想不安分的。前幾天門下的弟子就拿了你西廠的牌子上門喝茶去了。」

「不錯,這天下啊。最要提防兩種人。一種是屢試不中的窮酸丁,一種就是雞鳴狗盜的的武林奇人。只要他們老實了,天下就安穩。至於草民嘛,有口吃的,有個盼頭便高呼吾皇萬歲了。武林這邊有你看著,某是能睡個安穩覺的。至於士林那邊,自有胡芳等人去操心。」

24

一眾豫南府大員兩股戰戰的望著慈眉善目,略帶店佝僂駝背的談瑾。

「各位大人,咱家此次是奉旨巡視豫南災區,一是向災民們宣傳聖皇恩德,二來是懲治一些連災民口裡食都要奪去的齷齪小人。眼前這位周大人大家都認識,乃是先帝年間二甲進士出生。和在座的各位大人有同窗之誼。可惜啊,這個周大人讀了一肚子聖賢書卻盡幹些豬狗不如的事情。從湖廣運來的賑災糧被他轉手賣給大糧商,再買一些麩糠糟粕給災民熬粥。想不到這豫南,還有周大人這等經商奇才。周大人,你真是被官場耽誤了,要是安心行商,怕是沈萬三也難忘你項背啊。你們一個個給咱家記住了,爾祿爾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等堂而皇之行貪墨事的齷齪小人,就要被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狗太監,皇帝撥下的賑災款到了本官這裡還剩多少難道你們心裡還不清楚嗎?你以為把本官拉出去做替死鬼,就能解豫南之災嗎?」

「呵喲,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劉亥,楊祈風,把這廝的心肝剖出來,讓咱家看看是個什麼顏色的。」

楊祈風一個虎撲過去,如抓小雞一般拎著周大人的脖子。拔出佩刀往他心窩裡一刺,隨後將一顆還在撲通跳的心臟活生生扯了出來。丟在一眾大員面前,接著用手指在刀背上一彈。厚實的刀被談的嗡嗡作響,附著在刀身上的血珠被紛紛彈飛,便收刀入鞘。

談瑾將眾人惶恐的神情盡收眼底,志得意滿的站起身來,猩紅色的蟒袍被風吹的獵獵鼓舞。

25

幾個姿色不俗的婢女正在服侍著談瑾洗腳,劉亥楊祈風兩人在一旁侍立著。

「豫南府的官場雖然爛到根子里去了,但也不是完全無可救藥嘛。」談瑾一邊把玩著布政使送來的名貴玉器,一邊說道。

「不過義父,賑災款的缺額太大,有點棘手啊。」

「怕個甚,亥兒啊,這幾天你和風兒拿著咱家的令牌去找那些當官的,做買賣的,家裡田多的,挨個去喝茶。就是鐵公雞,也要熬成鐵水。」

「義父,這樣會不會跟豫南的官紳徹底撕破臉。他們要是集體彈劾義父可不好辦。」

「哈哈,咱家被這些酸丁彈劾的還少嗎?你可別以為他們都是一條心。公侯看不起進士,二甲出生的看不起三甲,三甲看不起舉人,舉人看不起富商。

這些進士呢,仗著自己讀了點書。就想著把一眾國公侯爺趕下台去,老爺我鑿壁偷光,寒窗苦讀才有今天,憑啥你們一家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這些國公侯爺呢,覺得自己的祖宗跟著太祖四處征戰,血灑疆場才奠定今天的大明。後人跟著沾點餘蔭怎麼了?要是沒有我們先人,你們現在都是韃子的奴隸,還進士,進你mlgb。

至於舉人嘛,考了個不上不下,通過啃光了爹媽的老本,在城裡買了了逼仄的小宅子,出行有輛馬車。便覺得自己也是上等人了。想跟進士一個待遇,進士老爺說你們那種垃圾也配跟我們大明前三並列?舉人們不要自己的孩子跟那些買菜的小商小販讀同一個私塾。天天害怕有一天小老百姓跟自己做了鄰居,又做夢有朝一日能頂哪個進士老爺留下來的差。所以啊,這幫人都都以為自己才有資格姓朱,內部都要打起來。哪能妨了我的事。」

26

「清石,我們習武之人心有要有一顆俠義之心。遇到世上的不公就要拔刀出鞘,如果你跪地求饒。那麼身上的正氣就消散了。」

「是,爹爹,孩兒謹記。」

「清石,再背一遍我們趙家的族訓給爹爹聽。」

「見弱則憐,見強則習。

孝當竭力,不負光陰。

尊我宗親,和睦兄弟。

結納賢德,自強自立。」

「好,爹爹以前對你太過苛責,你心中可曾怨恨過爹爹?」

「不曾,清石明白爹爹是希望我早日成才。」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拿上宗祠里的掠影劍和趙氏劍譜。從密道離開,接著去豫南府,找你師伯。從此你當隱姓埋名,待有朝一日,武功大成,再回來光耀門楣,替趙家報仇。」

「是,爹爹,孩兒謹記。」

「孩兒啊,如果有一天你看見夕陽西下,萬木蕭瑟,隱約能聽見一首人影婆娑,歌聲斷續的醉漁晚唱,那便是我和你娘來看你了。」

(無恥的化用了郭汝瑰革命家的「我八千健兒已經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若陣地存在,我當生還還晉見鈞座。如陣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場,身膏野革。他日抗戰勝利,你作為抗日名將,乘艦過吳淞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實在是太喜歡這段話了)

27

「你聽說了嘛?」

「我日你個仙人板板,老子又聽說啥子了嘛。」

「嘖嘖,趙家被西廠番子滅門,那麼大動靜你都沒聽說?你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能舉報的神秘京城群眾嗎?」

「趙家被滅門?你說的可是那個老祖曾經追隨過於少保抗擊韃奴和浮光齊家並稱的掠影趙家?」

「除了那個趙家,還有哪個趙家?」

「不應該啊,當代趙家族長趙修平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學宗師,和武林盟主程大尉有過命的交情,怎麼被西廠給滅了門?這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嘛。」

「你不知道了吧,這趙修平啊,自己作死。如今,豫南發了水患,豫北也不太平。」

「豫北不太平?」

「這豫北啊,一直匪患嚴重。大大小小上百股響馬,這次豫南水患,無數活不下去的流民就紛紛去豫北投奔了響馬賊。幾個響馬頭子一看聲勢浩大,就起了心思。」

「嘶,這可是大事。那這跟趙修平又有什麼關係?」

「嘿嘿,這豫北,有一股大響馬,背後就是浮光齊家。」

「看來,這趙修平死的不冤枉啊。」

「誰說不是呢,真是可惜了。據說當時,趙修平劍法大成,一人一劍面對上百西廠番子如入無人之境。從晌午打過黃昏,最後中箭力竭而死。死的時候被西方番子挫骨揚灰,光他皮肉裡面的箭頭,加起來都有四五斤。」

「真是可惜了趙修平一身俊俏功夫,在能也能不過朝廷啊。」

28

「亥兒,風兒,你兩累了一天了。也早點去歇息吧。」

「義父,我,我還有一事相求。」

「亥兒,有啥事直接說,吞吞吐吐的好不痛快。」

「義父,孩兒此行,身上並無多少銀兩。手頭拮据,還望義父看在孩兒這幾日鞍前馬後的份上,賞賜些銀兩。」

聽到這話,談瑾頓時拉下了臉。在身上摸摸索索半天,摳搜出一錠銀子。

「這摸約有五兩左右,你拿著且去應急。」

「義父,這。孩兒前些日子去災民營地看了一趟,發現有許多孤兒,頓時讓孩兒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便想收養幾個。」

「那你需要幾多銀子啊?」

「義父可否先賞賜孩兒五十兩?」

「五十兩?」談瑾一腳將面前的木盆踢開,烏黃的洗腳水全部傾瀉在蹲在地上服侍的婢女身上。

「劉亥啊劉亥,你該不會以為叫了咱家一聲乾爹,咱家就是你的親老子不成?五十兩白銀,你倒是大言不慚。咱家問你,你是解了這豫南水災還是平了豫北匪患?」

「義父,孩兒這幾日替義父奔波遊走,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對義父這等人物來說,五十兩銀子豈不是九牛一毛。若義父不肯賞賜,那麼孩兒立下借據,從義父這裡借了,他日拿到俸祿慢慢奉還義父。」

「啪」,談瑾拱起掌心給了劉亥結結實實一個巴掌。

「還立下借據,你以為你個賤胚子是個什麼東西,打起了咱家的秋風。咱家若想給你,自然會給你。咱家不給的,你一根毛也別想撈到。」說罷,談瑾將那錠銀子往地上一扔,施施然走了。

29

劉亥和楊祈風再度踏入這片災民營地,心頭卻是更加蕭瑟。上次來的時候,災民們雖然面黃肌瘦,但眼裡也有一點餘光,到處都是煮著樹皮枯草,熱氣騰騰的大鍋。而如今,四周植被都被啃了個精光。獨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雙目無神的躺在污冷臟硬的行李上,偶爾肚子里發出一陣咕嚕的聲響。就連苦難的呻吟,也被飢餓奪去了。

「老鄉們,我們運來了一點米,大家熬去煮點粥吧,朝廷的賑災糧,就快運到了。」楊祈風身著白衣,背負著長劍,擦了擦額頭上的油漢,對四周的災民們說道。

很快,瑣碎的聲音傳來。幾個皮包骨頭的漢子如同偷食得老鼠一般取來劉亥等人運來的糧食紛紛傾倒在早已熄火的鍋里,不一會,炊煙又緩緩升起,毫無生氣的營地里又活潑起來。

「那些孩子呢?」劉亥在營地中逡巡著,用劍挑開破爛的被褥,卻沒有發現一個孩子的身影。

「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去哪了?告訴我,不說出來,我把你們全部殺光。」劉亥渾身發抖,目露凶光。

一個血氣衰退的老人在幾個漢子的攙扶下,巍巍顫顫的走到劉亥的身邊:「這位公公可是尋當時你收為義子義女的孩子。」

「正是,說,那些孩子是不是被你們這些該死的畜生易子相食了。」

老人家眼裡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們這些人,都是鄉里鄉親,雖然落魄到跟牲畜無異,卻還做不到只有你等肉食者才能做出的畜生之舉。那些孩子自你走後,日夜等你,卻始終見不到義父來接他們回家。」

「然後呢?說下去。」劉亥拔出劍,雙眼通紅,用劍尖指著老人的鼻尖。

「然後,來了一夥豫北的綠林好漢,這些好漢帶來了一些饅頭,分發給了諸多鄉親,條件就是帶走青年的漢子和根骨還不錯的孩子。」

「你們,你們這是跟反賊做交易?其心可誅!」劉亥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來。

「老翁我也知道,這些人是豫北的響馬盜。乾的是殺頭的買賣,可是又能如何?我們這些鄉親們,都是些種地的漢子,年年日日面朝黃土,耕種不綴。長在土裡的食,都是我們一滴汗一滴淚一滴血喂大的,你們朝廷每到秋收便來收稅,收了我們那麼多莊稼,到了這一日,卻顆粒不還,眼看我們活活餓殺,這個時候,有人捧出一把米來,莫說當反賊,就是等我們吃飽了飯就砍了我們的頭,我們也肯。」

叮噹一聲,劉亥的刀掉在了地上,失魂落魄的喃喃道:「豫北要起事了。」

30

大明,說大也大,這片太祖用血與火打下的疆土,成祖用槍與馬劃定的江山,南起珠涯,北至遼東。

當北方還大雪紛飛的時候江南已然春雨綿綿。億萬子民棲息在此,有沙場中一騎當先的驍勇名將,有朝野上翻雲覆雨的奸佞權臣,有煙雨中吟詩作畫的風流才子,有紅塵里降妖伏魔的顛狂道人,有書房內皺眉沉思的儒學大家,有帳房中撥弄算盤的錙銖富商,有黑夜裡圖窮匕見的鬼魅刺客,有江湖上懸壺濟世的青衫名醫,勾勒出一幅幅瑰麗。這是盛世才能誕生的景象。

大明,說小也小。任你才華橫溢,任你義薄雲天,任你佛理精深,任你拳腳了得,只要進不了廟堂你都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芸芸眾生,即使你萬里挑一,你也很難在一卷青史中留下你的姓名。百年過後,你多姿多彩的一生也不會有人吟誦。你說你會化作黃土,可這千萬公里的黃土,哪一捧是曾經的你呢?

胡芳滋了一口酒,微醺之中又暢想了一翻。自己貴為當朝大學士,內閣首輔,史冊有名那是肯定的。至於留下的是清名還是渾名,他便不敢想了。自己這一生,不可謂不精彩。別的書生四肢不勤,五穀不分,而他年輕時好勇鬥狠,右手筆墨,左手棍棒,一邊讀書一邊鬥毆。進入官場後更是平步青雲,胡芳年輕時一直覺得,自己乃是辛棄疾轉世,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說的就是自己這種人。可是年紀大了,才發現自己只是個糊裱匠。身為大明首輔,他自然比誰都清楚大明已是積重難返,如同一個人已經過了壯年,雖然看上去依然健康,然而一些小病小災一個不慎便能成為頑疾。如今豫南水災,百萬子民無衣無食,年輕力壯的逃到了豫北,原本小打小鬧的豫北響馬,竟然成了氣候。大明以前也遇過災荒年,不過大批大批的糧草銀子撥下,流民捱過一冬便也過去了。可是如今,翻遍國庫,掏空官家的內帑也是溝壑難平。

想起來,胡芳又在心裡痛罵,一罵江南士紳,在胡大學士眼裡,這些人最不是東西。要說利國利民,這些南蠻子是一根毛也指望不上。要說結黨營私,那他們倒是爐火純青。他們賺的都是老百姓從土裡刨出來的錢,偏偏還忽悠先帝廢了工商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明商稅五十納一,屬他們掙的最多,納的最少。按照胡大學士看來,江南商紳應該二納一才對。

二罵先帝,先帝被江南士紳們吹噓成千古聖君,什麼三代以下能與先帝並肩者唯漢文,宋仁。按胡芳來說,盛名之下難副其實,先帝只是個老好人,別看他眾正盈朝,其實就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無非是有個好老子和好兒子。憲宗帝才是真正的明君。要說眾正盈朝,憲宗一朝,文治有李閣老,商閣老等坐鎮中樞,平反于少保冤案。武功有趙韓二人平瑤亂,改土歸流。更別提收復河套成化犁庭兩件光耀千古的赫赫武功了。

正在胡閣老喝盡已然冷卻的溫酒時,門子來報。聖上招胡閣老入豹房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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