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最流行的鬼故事合集——夷堅志

談起鬼故事,說起志怪小說,大家肯定聽說過《山海經》和《聊齋志異》。今天我們就來看看另一部在古代同樣有名的筆記小說《夷堅志》。

在我國漫長的歷史中,基於神怪文化和信仰,誕生過許多志怪小說。自魏晉以後,唐宋興盛,明清繼承,這種筆記體短文小說一直在民間流傳,因為題材多變,情節各異,兼有神鬼妖怪靈異之事,深受民眾喜愛。(看來人們喜好八卦的習慣千年來都沒改變:D)

夷堅志正是其中內容非常豐富的一本。這本書網羅了當時天下奇聞軼事,不僅在國內流行一時,於本世紀初還被美國波士頓西蒙茲大學教授阿歷斯特·英格爾斯(Alister, Inglis)翻譯成英文,名叫夷堅志選(Selection from Record of the Listener(Yijian zhi)),在西方世界流傳。

作者:南宋人洪邁。父親為洪皓,出使金國被扣留15年之久,被譽為「南宋蘇武」。洪邁本人博聞強記,為官清廉頗有政績,留下許多文章。以《容齋隨筆》,《夷堅志》最為著名。他從20歲開始撰寫《夷堅志》,一直持續到79歲去世。因為涉及浩繁,後世許多話本和戲曲,包括《三言二拍》都取材於此書。

書名來源:《山海經》中"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意為《山海經》中的故事是大禹看到的,伯益取的名,夷堅聽說後記載下來了。洪邁就以此為據,希望成為《山海經》一樣的名作。

可惜現在網路之上該書多是原文,不便閱讀,筆者今天幫大家摘選意譯其中一點篇章,以供欣賞。


(夷堅甲志卷第二)張夫人

南宋時,一位士人名叫張子能,精通四書五經。他的夫人姓鄭,相貌美麗而妖艷。張子能做官做到太常博士的時候,鄭氏得了不治重病。臨終之時,鄭氏與張子能訣別道:「相公,你肯定還要新娶她人,就不必以我為念了。」張子能見狀,流著淚回答:「我怎麼可能忍心做這種事!」鄭氏嘴角微動,道:「人說的話哪裡能靠得住啊,你何不直接對天發誓?」張子能聽罷,很嚴肅的起身說:「我若是辜負了和你的約定,就變成太監!還不得善終!

鄭氏略略停歇,又說:「我死之後,這形象也要變化,會很嚇人。最好把我放在空房裡,一個人也不要來守夜,過幾天再入棺下葬就好。」鄭氏把這些一而再再而三說了好幾次,過了會才氣絕去世。

張子能不忍心照辦,他覺得讓妻子的屍身孤零零躺著太過薄情,還是派了一個老婦人擺了床榻在旁守靈。到半夜時分,鄭氏的屍體忽然長嘆,竟然還自己揭開蓋臉的白布,猛然間坐了起來。過了會屍身更起身站立。這可把守靈的老婦人嚇慘了,趕緊用被子蒙住頭,不敢出聲。隱約中,她聽到那屍身在屋內時走時跳,十分詭異。自己從被子里偷偷窺視,只見那居然像個面目醜惡的夜叉鬼

經變圖中的夜叉形象

壁畫中的夜叉形象

老婦人被驚嚇的兩腿發抖,想跑都跑不動。只能大聲喊叫呼救。張家人在睡夢中被驚醒,聞訊紛紛趕來。人們從牆縫裡瞧見情形,連忙把幾個值班巡夜的士兵都叫來。士兵們不敢輕忽,拿著棍杖武器圍在門外,生怕屍身跳將出來。人們擠在一起,惶恐不已。那屍身在屋內走了百多圈方才停下,還回到了原處,自己蓋著被子躺下。

過了很久,外面的張家人才敢開門。人們小心翼翼進去查看,發現那鄭氏的屍身又變得和生前一樣了。

事情暫時過去,過了三年,張子能陞官做了主管教育的大司成。當時的四品大員尚書右丞鄧洵仁把他看中,想把女兒嫁給他。張子能並不願意,拚命推辭。但當時鄧洵仁正受宋徽宗的寵信,直接通過皇帝下聖旨,命令張子能和他女兒成婚。

婚禮辦的闊綽大氣。徽宗親自賜予新人珍珠復帳,這床上的紗帳做工精巧,裝飾珍珠,價值五億文錢。儘管極盡榮寵,又和權貴結親,張子能還是悶悶不樂愁眉不展。

一天,張子能在家中午睡。恍惚間,突然看見鄭氏從窗戶入室。沒等他開口問,鄭氏就斥責道:「我們之間過去的約定怎麼算?你怎麼忍心辜負我?我好不容易生下兩個女兒,雖然沒有兒子,你為什麼不買個小妾,非要去明媒正娶?這算什麼?小心大禍要臨頭了!」

說話間,鄭氏上到床榻,用手拍打張子能的下體。張子能當即疼痛難忍,連忙呼叫家人。張家人趕到後,卻什麼人也沒看到。從此以後,張子能下身失去了功能,和太監沒有兩樣,真的如鄭氏所言,遭了災禍斷絕了後代。

筆者按:

這則故事既是典型的因果報應,也講訴了一起不圓滿的人鬼戀,人妖戀。

主角張子能不知和鄭氏生活了多久,一直未能發現自己的美貌老婆是妖怪。從文中言語可以看出,兩者原本是有夫妻感情的,張子能毫不猶豫的發誓,後來又不願再娶,只是因為權貴用皇帝之令相逼迫,才不得已成婚。鄭氏雖為妖怪所化,也沒有隨意作亂害人。甚至還生過兩個女兒,可見是個有些修為的怪物。她遵從當時人間的基本道德,對沒有為張家生兒子抱有遺憾,還想過丈夫納妾來生子。

只是在自己人形無法保持以後,相信了丈夫不再娶妻的誓言,才因嫉妒毀了丈夫的命根。

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吧,即便是妖,又怎麼能脫俗呢。

附原文:

張子能夫人鄭氏,美而艷。張為太常博士,鄭以疾殂,臨終與張訣曰:「君必別娶,不復念我矣。」張泣曰:「何忍為此!」鄭曰:「人言那可憑?盍指天為誓。」曰:「吾苟負約,當化(明鈔本無「化」字)為閹,仍不得善終。」鄭曰:「我死,當有變相,可怖畏,宜置屍空室中,勿令一人守視,經日然後殮也。」言之至再三,少焉氣絕。張不忍從,猶遣一老嫗設榻其旁。至夜半,屍忽長嘆,自揭面帛,蹶然而坐,俄起立。嫗懼,以被蒙頭,覺其屍行步踸踔,密窺之,呀然一夜叉也。嫗既不可出,震慄喪膽,大聲叫號。家人穴壁觀之,盡呼直宿數卒,持杖環坐(葉本作「立」)於戶外。夜叉行百匝乃止,復至寢所,舉被自覆而卧。久之,家人乃敢發戶入視,則依然故形矣。後三年,張為大司成,鄧洵仁右丞欲嫁以女,張力辭。鄧公方有寵,取中旨令合昏。成禮之夕,賜真珠復(明鈔本作「寢」)帳,其直五十萬緡。然自是多鬱鬱不樂。嘗晝寢,見鄭氏自窗而下,(此下至,《齊宣哥救母》條「少焉生」,宋本作二葉,嚴本於中縫均注「補」字)罵曰:「舊約如何,而忍負之?我幸有二女,縱無子,胡不買妾,必欲(葉本多一「正」字)娶,何也?禍將作矣。」遽登榻,以手拊其陰。張覺痛,疾呼家人,至無所睹。自是若閹然,卒蹈奇變。


(夷堅甲志卷十八) 天津丐者

有一個叫王櫰(音懷)的邵武人,他做官去京城聽候調派。路過天津橋時,看見一個乞丐被人打的很慘。王櫰上前詢問,打人者回他:「這小子欠我500文錢,很久都沒還!」見乞丐被毆打成這樣,王櫰有些不忍心。便自己出錢給打人者,代乞丐還清了欠款。

過了段時間,王櫰又從橋上過。上次被打的乞丐主動過來招呼,從懷裡取出一個餅送給他吃。王櫰剛要接住,卻見乞丐衣服骯髒油膩,臉頰上掛著將干未乾的鼻涕,不禁心中打鼓,只得行禮謝過,推辭不受。又過了些日子,王櫰再次遇見乞丐,這回乞丐非常熱情的拉著王櫰去他家做客。王櫰拗不過,勉強隨行。只見乞丐家住在窄小的窮巷裡,連扇完整的門都沒有,一片破爛的席子遮住了事。乞丐還像模像樣的拿出果盤和酒壺,禮節倒是周全。在乞丐向王櫰敬酒時,只因他心中有些厭惡,始終不肯飲杯。

流民圖,北宋後期

王櫰的官職調派完成後,他往南準備回鄉。走到汴堤之上時,忽然風雨大作,連路都走不動。他望見路中間有個小酒家,趕忙下車進去躲避。酒家的主人出來迎接,王櫰見他眼熟,仔細一看,竟是之前的乞丐。兩人不期而遇,都很高興。乞丐斟酒敬王櫰。王櫰一想起乞丐過去滿身污穢的樣子,腸胃就很不舒服,始終不肯喝。乞丐說道:「天氣這麼冷,不喝酒身體怎麼能頂得住。先生就勉強為了我喝下這杯吧。」說罷再三勸酒。王櫰卻終究不肯喝上哪怕一口。乞丐見狀,既失望又很不高興。於是,只能包了幾種果子作為贈禮給王櫰。並說:「姑且就用這個告別吧。」王櫰不忍心再拒絕,勉強收下。他告辭後,出門上車走了幾步路,想把這包果子拿給跟隨的僕人。他發現這包裹很重,打開一看,裡面的桃子,李子,石榴之類,居然都是黃金做的。王櫰這才醒悟乞丐是個異人,他大為後悔,恨自己不識人,用手砸著自己的眼睛哭泣。那乞丐忽然又出現在面前,對王櫰說:「這就是先生沒有仙骨吧,過20年我會再來找你,不要怨恨了。」不等王櫰回過神,酒家和乞丐都消失不見。

20年後,由於服用硃砂的緣故,王櫰背上長了毒瘡,竟不治身亡。

筆者按:這是一個普通人遇仙的故事。開篇俗套,結局卻很另類。主角王櫰心地善良,因為機緣巧合救下了乞丐,也就是仙人的化身。乞丐三次要報答他,他卻因對方外表上的骯髒邋遢始終不接受。以至於仙人失望,認為他仙緣已盡而離去。結果只有等王櫰去世才能再見到仙人了。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由於一些膚淺的理由而失去,可以說「一朝錯過,遺憾終生」。

天津丐者

王櫰者,邵武人。赴調京師,過天津橋,遇丐者為人毆擊甚苦。王問之,曰:「負錢五百,久不償我。」王惻然,為以囊中錢代償而去。他日,復至橋上,丐者探懷取一餅餉之,王惡其衣服垢膩,鼻涕垂頤,謝不取。他日又見,拉王訪其家。家乃委巷窮閻,敗席障門,亦具酒果為禮,王復不食。既得官南還,行汴堤上,大風雨作,跬步不可前。望道間小旗亭,亟下車少駐。主人出迎,審其貌,則向丐者也。相見良悅,酌杯酒以進。王念曩日穢污,終不肯飲。其人曰:「天氣苦寒,非酒無以御,公強為我釂此。」再三持勸,訖不濡吻。其人殊怏怏,乃包果實數種為贈曰:「姑以是別。」王不忍重違,勉受之。上車數步,欲授其仆,覺甚重,啟視之,桃、李、石榴,皆黃金也。方悟為異人,大痛恨,以手搗雙目而哭。丐者又至曰:「此自官人無仙骨耳。去此二十年,當再訪公,勿恨也。」指顧間,酒家與人皆不見。後二十年,以餌丹砂,疽發背死。(三事皆朱漢章說。王嘗為會稽倅,親以事語朱公。)


(夷堅甲志卷十七) 姚仲四鬼

姚仲,是宋代四川吳玠吳璘軍中一員大將。這時期正值金國從北方大舉入侵,姚仲多次參戰抵禦,數有戰功。

一次交戰,宋軍小敗,吳玠要把姚仲處以極刑。姚仲申辯道:「是作戰中下屬四名裨將帶隊率先撤退,才導致大軍戰敗。」吳玠當即召來那四人核對,把他們全都斬首,又釋放了姚仲。

此後姚仲繼續帶兵。過了幾年,一次夜間他領兵在山中驛站駐紮。剛要休息,發現有四個無頭之人,約莫兩尺高(合現代60多厘米),在廳堂里行禮道:「我們幾個打了敗仗是該被處死,但是你姚仲不說的話根本就沒事。現在我們都死了,是來找你索命的!」姚仲回答:「之前那次戰敗,我本來就應該按照軍法誅殺。你們倒是想些辦法來推脫責任,但吳玠將軍已經在責備我。我若是不辯白,就已經代你們去死了。」四個無頭鬼又說:「當時敗退了,你可以只選一個先跑的殺了來敷衍,何至於搞成現在這種情況!」聽到這話,姚仲無言以對。

四個無頭鬼見狀,凶相畢露,吵鬧著要靠近姚仲。忽然地下冒出一個白鬍子老人,也只有兩尺來高,責問無頭鬼們:「你們幾個導致軍隊打敗仗,被斬首是應得的,還敢來反覆糾纏!」四個無頭鬼似乎很怕,他們被老人這一罵,應聲消失。定睛看時,老人也不見了。

旁人們聽說了這故事以後,知道姚仲受到護佑,以後肯定發達。過了10年,姚仲果然做到興元府節度使和都統的高位。

位於今日寶雞西南的古大散關的吳玠吳璘塑像

筆者按:這是以真實歷史為背景。講述了抗金名將姚仲的小故事。姚仲在大家耳熟能詳的小說《岳家將》中就有登場。當年,四川宋軍對抗女真入侵者的戰鬥打的非常艱苦,經常在漢中一代拉鋸交戰。故事就發生在一次宋軍小敗之後。長官吳玠追查責任。結果是四個裨將臨陣脫逃所致。姚仲說了實話,導致這四人被斬首。結果他們變了無頭鬼還來怪罪姚仲。從交談中可以判斷,這四人並非善類,他們企圖欺瞞上司,矇混過關,對自己導致戰敗的罪責完全不知悔改,對戰敗導致其他宋軍士兵犧牲也毫不愧疚。姚仲雖然善戰,但對這幾個惡鬼沒有辦法。幸好土地神及時出現,幫他解了圍,還保佑他加官進爵。可見人們總是懷著良好的期望,相信「善有善報」的。

姚仲的結局:歷史上,在對金軍的原州之戰中,姚仲所部雖然用疊陣戰法獲得小勝,但全軍傷亡嚴重,未能挽回敗局。他差點被主將吳璘斬殺,後因眾將求情改為入獄,再也沒有回到軍旅。

姚仲,始為吳玠軍大將,嘗與敵人戰,小衄,吳欲誅之。仲曰:「以裨將四人引軍先退,故敗。」吳召四將斬之而釋仲。後數歲,仲領兵宿山驛,見四無首人,皆長二尺許,揖於庭曰:「我輩敗事當死,然公不言則可全。今皆死,故來索命。」仲曰:「向者奔北,我自應以軍法行誅。既屈意相貸,而少師見責,我若不自明,則代汝曹死矣。」四人曰:「當時之退,但擇一人先遁者足以塞責,何至是!」仲無以對。四鬼漸喧勃欲上。忽有白須老人出於地,亦長二尺餘,詰之曰:「汝等敗軍,伏法乃其分,安得復訴!」叱去之。應聲而沒,老人亦不見。人以是知仲之必貴。又十年,以節度使都統興元軍。(路彬質夫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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