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報】焦慮是個什麼鬼?害怕坐飛機又是個什麼鬼?|原標題:氣流之後

本文發表於《北京晚報》2017-12-1 44版來訪者 欄目

作者:蔡岫 梁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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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來訪者:對飛機有特殊恐懼的心悠

諮詢師:梁明霞,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心理學講師,北京大學心理學學士,理工科碩士

01

怕飛機始於哐哐聲

一上飛機我就覺得緊張,盼著自己趕緊睡著,這樣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上個月去歐洲某國旅遊,飛機毫無例外地遇到氣流,噩夢又來了,我害怕得緊緊閉著眼睛,呼吸急促,緊緊攥著男友的手。途中得知回去的航班是要經停,也就是多飛一次,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了。我乾脆跟自己說,掉就掉吧,正好結束你罪惡的一生,啊哈哈哈——這樣似乎倒平靜了一些。

可是以前的我明明並不害怕坐飛機啊,還總是嘲笑那些怕坐飛機的人。

變化發生在三年前的廈門往返。

那是個夏天,我和閨蜜結伴去廈門旅遊。北京飛廈門是體型比較小的飛機,一起飛閨蜜就秒睡了,大下午的我沒睡著就看書,當時並未覺得有任何不適。起飛不久後飛機遇到氣流,產生了劇烈顛簸,我驚恐地發現,被氣流撞擊後的小飛機竟然發出了哐哐的聲音,就像電視里演的那種減震係數特別低的破車行駛在山路上,本來就顛簸又蹭到了什麼障礙物……總之,那動靜真把我嚇壞了。從廈門返回的時候,航班又遇到差不多的情況。

廈門之後我似乎就開始怕坐飛機。近的地方盡量高鐵動車,遠一些的地方尤其是去國外,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坐飛機。明明是去旅遊,我卻跟遭罪一樣,除了男友我還不好意思跟其他同伴說。

諮詢師說:

被喚醒的毀滅焦慮

我們每個人在心理上都殘存著早期嬰幼兒時期的一些焦慮,最早期的一種焦慮稱之為毀滅焦慮,即感覺自己將不復存在,被這個世界吞沒或毀滅的恐懼。就像來訪者的描述「掉就掉吧,正好結束你這罪惡的一生。」當這樣想的時候,反而體會到一種平靜,也就是說,那一刻,她體會到了這種焦慮,然後正視了這種焦慮,於是也就處理了這種焦慮。

來訪者的回憶是這種害怕與恐懼發生在三年前的廈門往返的飛機上,尤其是那個哐哐聲讓其印象深刻,那這種哐哐聲就是我們所說的毀滅焦慮的來源,試想一下,如果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嬰兒聽到這種哐哐聲會是一種什麼感覺,那應該是極度的恐懼,關乎生與死的恐懼,即恐懼的背後是我即將被這個聲音吞沒了,我即將被這個世界毀滅了。

我們大多數人在心理上都會殘存這種源於嬰兒期的毀滅焦慮,在某時某刻有可能被喚醒,就像來訪者搭乘小飛機去廈門的那一刻。

02

沒有實現的滑翔傘跳

以前的我,既不恐高,也不玩蹦極那些過於刺激的高空遊戲,認為自己的膽量就屬於正常的範疇之內。但廈門之後,似乎恐高也出現了,還因此遭遇過一次特別可怕的經歷。

在土耳其,我們想坐滑翔傘,但擔心挨宰,就拒絕了酒店的推薦再做打算。第二天我們在海邊瞎溜達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一家經營滑翔傘項目大公司的代理點,即刻報名即刻成行。這是緣分吶,簡直不能等,其實我當時表示了有點害怕,我願意看著小夥伴玩,而且當時我穿著並不適合運動的沙灘裙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穿著橘色的弔帶沙灘裙。風很大,散著的長髮打在我臉上有點疼,也有點讓我看不清楚遠方。我似乎很享受這種迷茫,但是腳下踩著的還有一絲溫熱的沙灘很真實,我習慣性地妥協了。

玩滑翔傘要從高處往下飛,可以預見,我這身衣服將又冷又不方便。但小夥伴們都勸我一起玩,代理點負責人也信誓旦旦地表示衣服不是問題,他們來解決。交錢後,負責人讓我們跟其他遊客一起,乘專車去山頂的指定地點。

在乘車路上,我感到了一絲緊張和焦慮,男友安慰了我幾句。事後他說,當時就發現我一聲不吭,特別不對勁,覺得勸我來玩可能是錯了。

好在車上愉快的氣氛貌似感染了我,一個看上像是管事的被我們笑稱隊長的人,通過抽撲克牌給所有成員分配了教練。我很幸運地抽到了隊長,還有點竊喜趕上了最優資源。隊長很體貼,看到我不合時宜的裝束,一下車立刻把滑翔傘專用衣服給了我,並且很細心地幫我從頭到腳弄好。

在山頂的指定地點,按隊長指揮,一個教練帶一個隊員,把裝備弄好,哪組準備好了就往下跳。這時出乎預料的是,隊長完全是一副顧不上我的樣子,只是忙裡偷閒地給我套上滑翔傘,然後接著指揮別人去了。指定地點是個斜坡,因為高,視覺上盡頭就是個斷崖。我比較瘦,風又兜得滑翔傘有點往前沖,我一站不住便開始感到害怕。

讓我驚訝的是,同車上來的成員們,從老太太到小女孩,所有喊著不敢的人包括我那常年喊恐高的男友,都跳下去了,一個個愉快地消失在懸崖邊。只剩仨人,正在接受各自教練的安慰和勸導。

按說這麼多老弱病殘都成功了,我應該得到鼓舞,但實際上,隊員越來越少的場面讓我感到特別有壓力,我恨自己為什麼會害怕,可我就是害怕,無法抑制。期間我跟隊長表示過不想跳了,隊長只是快速地勸我兩句,就又去忙乎別人了。指揮完所有的人,終於輪到我的時候,我重複我真的不想跳了。他耐著性子勸了我半天,未果,他生氣了,憤怒地脫下我的滑翔服,指著我說,別人都在山下集合,你不跳滑翔傘就別想離開這個山頂!

我站在風裡,之前還在沙灘邊舞動的裙裾,現在是顯得這麼可笑,就像以前看到有人穿著高跟鞋爬香山一樣。我的旁邊還有司機和最後剩的仨人,然後那仨也順序跳下去了,一波新上來的人正在往我這邊走。我又冷又害怕又委屈,還感到很恥辱。

大概是司機覺得我可憐,讓我坐進車裡,最終把我送下了山。後來我才知道,先前交的錢都是給代理點的,只有跳了滑翔傘,讓教練拍了照片,他們才算掙到錢,所以隊長會那麼不高興。

回到代理點,我的三個小夥伴都玩得特別好,正在代理點拷照片,互相分享愉悅的心情,當然,對我也表示了同情。但是在我看來,雖然他們也是克服了恐懼才跳下去,自身難保顧不上別人的感受,但從結果上看他們都是拋下我的人,尤其跳得相對晚的兩個小夥伴,一個是早已感到我不對勁的男友,另一個是眼睜睜看著我表示不想下去後被脫了滑翔服的閨蜜。

回到酒店,在餐廳吃晚飯的時候,明知是公眾場合應該控制情緒,我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反而是當初給我推薦滑翔傘公司被我拒絕的店員,過來安慰了我很久,還幫我跟這個滑翔傘大公司交涉退錢。當然,大公司以我已經上山,享受了他們安排車和設備等服務拒絕了。

回國後,我本來想跟使館投訴這個事,但一來因為要用英語寫清楚事情始末實在太困難,二來回憶實在太痛苦,我沒有勇氣再經歷一遍,也就作罷了。至今過去了這麼久,我不知道對我究竟產生了什麼影響,但有段時間我回憶起來就會哭,現在偶爾想起來也依舊非常難受。

諮詢師說:

置人於瀕死的分離焦慮

實際上我們經歷的焦慮不僅僅是毀滅焦慮一種,來訪者在這段描述中說人員越來越少,她的壓力就越來越大,這種壓力的背後實際是伴隨我們成長的另外一種焦慮——分離焦慮,每當分離發生時,必然激起我們嬰兒期分離恐懼的潛意識記憶痕迹。分離焦慮雖然不如毀滅焦慮那麼激烈,但同樣會讓一個人體會到一種自我將會喪失的不祥之兆。尤其是當一個人缺乏依附對象時,這種分離焦慮會強烈到置人於瀕死狀態。

來訪者經歷的場景恰恰加劇了這種分離焦慮,甚至到了瀕死的狀態——原本可以依附的隊長顧不上照顧她,男友和閨蜜的先後「拋棄」,斜坡的盡頭是個斷崖等,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會加深對分離的恐懼,同時也會讓原本就已經被喚起的毀滅焦慮再次襲來,所以來訪者的感覺和體驗都非常糟糕。分離焦慮經常會導致嚴重的退行以及萌發莫名其妙的敵對情緒,比如來訪者回到酒店之後的反應,這種反應可以看成是「滑翔傘」事件的後遺症。

附:

—The End—


—「《北京晚報》來訪者」創辦者簡介—

梁明霞/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心理學講師

北京大學心理學學士,理工科碩士

熱愛心理學,喜歡精神分析

正在以「不含誘惑的深情,不帶敵意的堅決」走在心理諮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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