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錯位乃書法亂象之源

書法亂象之源

杜洪毅/文

我一直覺得，不應該將書法歸類於造型藝術或美術的範疇。在世界眾多民族文化體系中，唯有中華民族和阿拉伯民族才創造了書法藝術。但值得注意的是，阿拉伯人是因宗教教義嚴格禁止物象描繪，才發展出純裝飾用途的文字書寫藝術，這與中國書法通過筆墨語言尋求的個體精神超脫完全是兩回事。

與繪畫、雕塑這類視覺藝術不同的是，書法並不著重於圖像構建，而是通過對文字的書寫來追尋心靈上的自我超越，是呈現生命內在能量的過程與方式。王羲之的作品，為什麼千多年來一直受到帝王權貴和文化精英們的頂禮膜拜？難道僅僅只是因為欣賞那造型優美的書寫筆跡么？當然不是，與其說後世崇拜的是殘存書跡，更不如說是對其人格境界的仰望、是對一種文化信仰的堅守！

當今書壇之所以亂象眾生，根源在於價值訴求上的錯位。會寫上幾個毛筆字的人就被稱為書法家，說是在搞藝術，真是如此么？在硬筆書寫方式傳入之前，會寫毛筆字只是一個文化人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隨便找兩張古代末流文人遺留下來的墨跡，放當下都能比過大書法家作品。現今毛筆書寫再不是必備技能，隨意玩弄一番就升級為絕世藝術，實在有點滑稽。

書法界流行的亂寫、亂畫，或者字里夾畫的塗鴉式「創新」現象，是受西方現當代藝術創意思維影響而來。如果出於與書法無關的純粹視覺藝術表達，在當前多元文化語境下這種尋求「創新」的方式也並不稱奇。還有那些現誇張的現場書法表演秀場，與其說藝術，不如說是雜耍或巫術，和當下流行的惡俗行為藝術可一較高下。這些背離於傳統文化本體精神的東西，折射出當前社普遍存在的價值取向錯位的事實，只是在以文化之空殼進行嘩眾取寵式的街頭販賣而已。若一定要唱高調說是對傳統書法突破性創造，不過為一些小混混式的無恥打鬧罷了。

這些年國內經濟持續繁榮，藝術品市場一路看好，早已將書法這種高雅文化修行日課轉變成利益謀取工具。從江湖到廟堂，門派林立、「大師」無數，爭名奪利，各領風騷數百天，終結目的無非為一個錢字。如果真是從擔當起一份文化傳承責任的出發點賣命蠻幹也就罷了，可都是在利益驅動下拼花樣、爭頭銜、套關係，於藝術、於文明進步毫不相干。

書法家們不愛讀書，缺少文化修養早不是新聞。書法藝術與繪畫藝術最大不同的是在於文字內容創作與書寫過程的完美結合。歷代名家也會臨習古人墨跡碑刻，但那只是出於學習之需，真正的作品還是隨感而發，任性揮灑而成。王羲之寫《蘭亭序》、顏真卿寫《祭侄文稿》時，有可能事先想到在搞書法創作嗎？當然不會，完全是由巔峰狀態的精神能量自然迸發而出！

如果說書法也屬於獨創性藝術的話，那一定應該是與文字內容創作一同進行、將個人內在思想情感直接釋放到紙面上才對。可今天的書法「大師」們，僅以熟練技能將唐詩宋詞名言警句反反覆復抄上一回，就算是不朽大作了。連屬於自己的文字內容都寫不出來，還能算什麼藝術創作呢？不但沒幾人寫得出像樣的辭章，即便偶有略通詩文者，寫出來的東西也只不過是還算念得通的順口溜，談不上有多高境界。寫上幾個錯別字，或將詩詞作者張冠李戴根本算不了啥，因為人家本來炫耀的就是工匠式筆墨技巧，與文化修養談何關係呢？

現在一些所謂書法家的個人宣傳也太張狂，世界級名家、舉世無雙的「大師」也就罷了，動不動還要說藝術水準已超越了王羲之、顏真卿、米芾、趙孟頫等歷代頂級名家，吹起牛來完全沒有底線。即便你的字寫得再漂亮，也只是在玩弄技巧，於歷史、於文明進步沒半點貢獻，又怎能與歷代名家相提並論，更何況超越呢？如果你真有本事影響後世，那也得等未來的史家書寫歷史時再作斷論。歷代書家中，真還沒有人僅僅因會寫幾個漂亮字就被捧上天。除了深厚的筆墨功底和藝術上的成就外，任何一位大家，往往都是在學問上卓有成就、人格修養可為後世師表，作品方能被敬奉。有些歷史人物，如蔡京、秦檜之類，儘管也能寫上手好字，卻因人品問題書跡遭唾棄。

中書協若真能取消囯展和簡化評獎制度，也應該算是一種進歩。書法藝術雖說是寶貴民族文化財產，官方機構的大力扶持理所應該。但就目前中國書法市場的火爆現狀來說，還沒有淪落到像一些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那樣，沒有特別保護就快消亡的地步。即便沒有書協的特別推動，各種地方政府、民間組織、企業機構舉辦的展覽和評獎也足夠多，完完全可促進書法藝術的繁榮發展。

就當今社會來說，書法藝術除了作為主體民族文化傳統值得發揚提倡外，更應該是一種提升個人修身養性的文化踐行方式。只有以理性、平和的心態對待，才有助於其健康傳承發展。藉以文化與藝術的名義，過多吹捧炒作本身就是一種病態的價值取向！

2017年10月21日

（本文為中國美術報網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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