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在天邊的事(五)
冰冰
最開始認識冰冰的時候,總覺得冰冰這姑娘有點怪怪的——難道她是對誰都這麼熱情嗎?看起來又不是那種特別玩的開的。那難道冰冰從前就認識我,只不過是我忘了?不應該啊,我是棉紡廠小學的,她是鐵二小的。我總不明白明明是我要她幫我勾搭路小雪,她卻天天這麼上趕著來找我幹什麼?我倒是也猜了是不是她對我有意思,然後我想像了一下如果跟冰冰在一起是什麼樣的場景,緊接著我就在腦中徹底的否定了這種假設,並立志就算冰冰跟我告白我也不能同意。
可當冰冰對我說出「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你現在能不能給我個機會」時,我心裡突然湧上來一陣難以形容的情感,這種感覺暈暈的,有點像慶幸,又有點像竊喜,就像從床底下撿到小時候丟掉的玩具那樣。於是我點頭同意了,就在這種感覺的慫恿下。我現在腦中還能清晰記起那一刻的畫面:我當時和冰冰站在一家賣雞蛋灌餅的小攤前,我手裡提著一份灌餅,耳朵上還掛著耳機,耳機里放著很吵的流行樂,但卻清楚地聽到了冰冰的話,一轉身就看見矮我一頭的冰冰背對著夕陽,及肩的頭髮隨風飄動,些許頭髮的絲絲縷縷被夕陽映成橙黃色。她死盯著我,雙眼好像會放光似得。這逼得我不自主地把頭別過去,看見許許多多的自行車小轎車公交車鳴著尖銳的笛聲從不遠處開過去,還有許許多多的同學從我和冰冰身邊很近的地方路過,那一瞬間我想到校後門這裡其實還真熱鬧。然後我轉過頭來,冰冰還在盯著我,於是我心裡一陣悸動,在一股不知來源的神秘力量的指引下,答道:「我也喜歡你!」
之後我天天喝冰冰的綠豆水,那綠豆水是她媽給她煮的。我那時候常拿綠豆水跟冰冰開玩笑,說如果她喝那就成了綠豆冰了。喝綠豆水是關於那個時候我能記起來的第一件事。實話說談戀愛的日子並沒有沒什麼特別的,尤其是上了高中後,平常都只是上午跑完操後,在人群中找到她把她送回教室,或者她們班體育課時候逃出來陪她在操場溜達。畢竟不是一個年級,有時候兩個人放假的安排也不一致。周末則看看電影,吃點洋快餐。但由於金錢限制,更多的是在公園溜達,溜達累了就直接回家。說起來回家其實也挺有意思的,我家跟她家就在一條街的兩頭,往往是送她到了鐵路家屬院後我們都覺得呆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就又一邊走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著聊著就到我家樓底下了,但是又覺得捨不得她自己回家似得又非得再把她送回去。就這樣在那一條街上轉好幾個來回,還因為怕家長或家長那些多舌的朋友們看見而一邊轉四處瞅著。
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是,我連第一次和冰冰接吻以及第一次和冰冰過夜都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第一次過夜的情景著實是想不起來了,大概就是極其慌張凌亂的感覺,第一次接吻因為挺有趣的到還記得些許。我第一次親上冰冰是在商場的試衣間里,我拿著一件衣服想要試一試,進了試衣間後對門外的冰冰開玩笑說:「進來不?」想不到冰冰真跟了進來,還帶上了門。在那樣的氣氛下很自然的就親了下去,只不過剛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服務員就咣咣地砸門,嚇得我倆哆哆嗦嗦地把門打開。就見一個比冰冰還矮的導購大媽一臉嚴肅地說:「別在裡頭做不好的事!」
在縣裡上初四時,我最大的精神寄託就是給冰冰打電話。其實我每次打電話就是翻來覆去那幾句抱怨,而冰冰也是總用那幾句話安慰我。冰冰就「你怎麼樣,是不是搶不上飯」,「嗯,下回給你帶些好吃的過去」,「沒事,還有我」,「嗯,我愛你」這幾句,但每次到最後其實我心裡酸酸的。在電話亭那個人聲嘈雜的地方,我極力抑制著自己,聽著冰冰的聲音,歪咧著嘴,無聲地抽泣著。其實複習雖苦,但也沒覺得有什麼值得哭的,可跟冰冰談話時,就感覺心裡頭最柔軟的部分就一下豁出來了,感覺自己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與不公似得非流點眼淚不可,這事說來也挺奇怪的。
現在我跟冰冰說起來那個時候的事她都有些記不得了,她連她對我告白的細節都忘了,還強迫我發誓以後跟孩子說是我先告白的。但她倒是記得我們第一次過夜是在一個仍有蟬鳴的秋夜裡,在一家只有兩層樓的小旅館裡。她還說她能記起那家旅館門口供著關公之類的。我就順著追問,其他的記不起來了嗎?她就說她還記得在長春的那段日子。
大學畢業後我去長春找她,她已經找到穩定工作了,再干半年轉正就有三千多的基本工資,而且公積金比例一比一點四多。其實我爸當時花錢找人在老家棉紡廠給我找了個審計處的工作,但我覺得長春那邊工作機會也不少,房價也不算高,我加上冰冰能估計一個月能賺七千多,就去了長春。但到那裡發現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在長春待業三個多月,最後只找到家每個月都拖欠工資的小建材公司當會計。若是讓我回憶,長春就是一個讓人傷感的地方:漫長的冬日,厚重的積雪,滿天的灰塵,打不上的計程車,擁擠的公交,又小又破的合租房,吃到吐的紅燒牛肉麵,加班到深夜的疲倦以及同事間的疏離。兩年多後,在我的工作步入正軌的時候,我卻積累了足夠的決心來逃避。我問冰冰說我要回故鄉了,你跟來不,冰冰問我說一定要回去嗎,我說「一定的,但是你可以決定你自己,畢竟你現在在這邊光提成就七八千,挺有前途的。」冰冰並沒有多問,小聲說;「你去哪我都跟著你。」冰冰便辭了工作跟我回了老家的小城市。
當我問冰冰關於長春你記得什麼的時候,冰冰竟然噗的一聲笑出聲來。我很驚訝地問她到底想起來什麼了,她說:「好多特別美好的回憶。」「有什麼美好的?」我感覺十分詫異。
「可多了,有好多有意思的事。」然後冰冰舉了個例子:記得有一次我和她擠在輕軌上,我摟著她的略感肉肉的小蠻腰,笑嘻嘻地盯著她不說話。她便問我在想什麼,沒想到我一輛正經的湊到她耳邊說「想上」。聽完她講這個例子,我摸著她的肚子反問道:「這有個啥有意思的,挺猥瑣的故事,小心讓兒子聽見。」但我卻笑了。別說,我還真記得這事,最後冰冰還使勁擰我一下來著。
我小的時候,總覺幸福是一件遠在天邊的事。但事實上,幸福到來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會思考是不是,好不好。
倒是從前的那些我認為終身都難忘的事現在看來好像在天邊一樣了,模糊而飄渺,不但細節記不清,就連真實性都值得懷疑了。所以我要寫這樣一篇文章,畢竟往事是那些使我明白了幸福到底是什麼的根本。
總有一天,現在的我也是對於我自己來說遠在天邊的記憶了,但現在我滿懷信心的是無論怎樣,哪怕到了七八十年後,我也會清楚地記得現在冰冰臉上的笑容。我總感覺好像童話一樣,好像冰冰是從天邊一樣遠的地方到來的,但我已經緊緊捂住她的手,我就不會再讓她飛走了。
就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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