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我有,你給我愛情就好

1

2005年7月,我和莫西大學畢業了。

我跟莫西說,我想去北京闖一闖。你要不要一起去?

那時,我們還在長沙。長沙市的平均房價是2825元/平米。我們倆的父母都希望我們留在長沙,他們打算一起湊錢給我們倆在長沙買個小房子,讓我和莫西結婚。然後我們倆再在長沙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再生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老人家就能安心養老了。

莫西看看我,她知道我的脾氣,倔起來八頭驢也拉不回來。

她點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說去就去,2005年的8月23日,我和莫西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我們在火車上過了一天一夜,終於到了北京。

來之前,我已經聯繫好了我在北京的發小。他跟人合租的房子,正好有一個小單間空著,我們到了之後,就可以直接住進去。

我們跟著發小來到了他租住的地方。那是一棟正在拆遷的房子。房子的牆上寫著好幾個大大的紅色的「拆」字。沒有電梯,發小住在第七層。我們三個扛著行李往上爬,爬了幾層之後,我看到有些樓層的房間已經被拆了,裡面的隔牆已經被推倒,破碎的磚塊和壞舊的傢具堆在一起。我騰出一隻手來,握了握莫西的手。莫西對我笑笑。

我們到了房間里。房子不大,大約30平米。除去廚房和衛生間,客廳住了1個男生,主卧擺了3張床,發小和另外2個男生住。次卧被發小留給了我們倆住。

發小又囑咐我一些注意事項,比如衛生間的馬桶是壞的,沖不了水。洗臉用過的水要倒在一個桶子里留著沖廁所。熱水器用時再開,不用時要記得關上。

我一邊聽,一邊有些心疼莫西。這樣的環境,我們這些糙老爺們沒什麼問題,從小被寵到大的她能扛下來嗎?

2

發小提醒我,房子大約還能住一個月,住滿一個月,房子就可能被拆掉。我們大家都要搬走。北京租房不像長沙押一付一,這裡是押一付三,相當於一次性交4個月的房租。

我一聽就傻眼了。我身上帶的錢,就算我和莫西這個月不吃不喝,也不夠付房租的。我得趕快找到工作。我讓發小不要把這些事告訴莫西。發小同意了。

沒幾天,莫西告訴我她找到工作了。我問是什麼工作?她告訴我是做編輯,工作的地方離我們住的地方很近。她走路就可以過去。

我的壓力一下小了很多。

莫西下班回來,常常會帶回一些標價很便宜的東西。比如2塊5的夠我們倆吃2天的超大包的吐司麵包、1塊錢1盒的馬上過期的牛奶、1塊錢1大包有些損壞的水果。有時,也會帶回5元一隻的大燒雞。沒有冰箱,我們和室友們分著吃,一次性吃得光光的,每個人都喜笑顏開。

那個時候,我和莫西經常相互鼓勵: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只是,她下班回來有些晚,我們住的地方又很偏僻。沒有路燈,也沒有監控攝像頭。我有些擔心她。我提出接她下班。她不同意,說她工作一整天了,下班時就想一個人靜一靜、散散步休息一下。我只好隨了她。

她每天下班走到樓下時,都會喊我的名字。

有一天,將近晚上10點,她還沒有回來,我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等她回來。忽然,我聽到了她的尖叫聲。我趕忙從窗戶往下面看。看不清,但是能看出一個男人在拉扯莫西。我趕忙大喊一聲,那個男人聽到我的叫喊聲,立刻跑掉了。我一邊安慰著莫西不要害怕,一邊和發小他們趕忙衝到樓下去。莫西嚇得邊哭邊發抖。她說那個男人就是從我們這棟樓出來的。她還以為是我們這棟的住戶,誰料想他忽然就開始走過來拉她。

我抱著她,有些心酸,發小他們幾個也都在安慰莫西,提出以後她下班時到路口就喊我們去接她,莫西同意了。

3

我也開始陸續接到一些面試的電話。但是每次去面試時,對方總是問我有無工作經驗?我一回答我是應屆畢業生,沒有工作經驗時,他們就會讓我先回去等他們通知。然後我就再也沒有接到他們打過來的任何電話。

有一天,面試回來,我想起莫西還沒有拖鞋,每次都是穿我的拖鞋,那拖鞋穿在她小小的腳上,像一隻船。有好幾次她都差點摔倒。公車正好停在一家超市面前時,我下了車。

一進超市,就聽到一個老大爺正在大聲地咒罵著,那語言不堪入耳。很多人在一邊圍著看。我走過去,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孩穿著紅色的超市工作服,正在低頭抹著眼淚。那背影很熟悉,是莫西。我腦袋一熱,眼淚都要湧出來,我衝過去,一把抓住莫西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莫西跟在我的身後,一直在跟我道歉,跟我說對不起。她聽另外兩個男生討論搬家的事情時,知道了我們倆的情況。她就先找了一份收銀員的工作做著。她擔心我不肯,就沒告訴我真相。

我若知道,當然不肯讓她去做收銀員。我一直知道莫西的夢想是時尚編輯。她不只一次給我描述著她踩著高跟鞋,每天穿著不同的美美的衣服,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辦公的場景。

這樣的夢想不難實現吧?可是連這樣的夢想,我都幫不了她,我算什麼男人?

我停下來,轉身緊緊抱住了莫西。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大街上的人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4

莫西因為沒有處理好顧客糾紛、加上上班時沒打招呼就曠工,被超市找了一個理由給辭掉了。

離搬家的時間越來越近,我還沒有找到工作。我看了一下租房價格。錢已經不夠用了。我急得嘴巴上全是泡。舌頭上也是泡。莫西嘴巴上也起了泡。

我那個賤賤的發小,看著我們倆的嘴唇,故意問我們:你們倆現在接吻是什麼感覺?是不是痛並快樂著?

我嘴巴痛得不想開口說話,照著他腦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被我打得齜牙咧嘴。莫西捂著嘴笑。另外2個男室友一邊罵他就是賤的自找的,一邊也跟著笑起來。

離我們必須搬走的時間,還有一星期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面試電話。這家公司是一家剛剛成立的小公司。說實話,我不大想去。我一直認為憑藉我的學歷和能力,我應該可以應聘上有名氣的大公司的。但是,現在,我想起莫西嘴巴上的泡,決定去看看。

我沒想到,當天面試的很順利。一下午,面試了6輪。他們對我很滿意。雖然最後給的薪資有些低,但是夠我和莫西在這個城市立足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特意買了一大包糖炒栗子。莫西在長沙的時候,喜歡吃這個,幾乎天天買。來北京之後,她一次沒買過。

我帶著栗子回到屋子裡,還沒走到我們房間門前,就大喊著:莫西,我找到工作了,寶貝,快出來接我。

沒人回答我。住在客廳的哥們表情嚴肅地看了看我,又低下了頭。

我打開房間的門,屋子裡沒人。莫西的東西全部沒了。床上有張紙和一疊錢。我走過去看那張紙。上面寫著:我走了,你在北京好好的。床上的700元是我前段時間做收銀員發的工資,你先拿著用吧。

我衝出房間,發小在門前擋著我:你幹嘛去?讓她走吧!你給得了人家幸福嗎?她跟著你只能在這裡吃苦你知道嗎?就算把她留下來,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拿什麼養活她?

是的。即使我有了工資,我也還是沒辦法每天給莫西買漂亮衣服。她還要跟著我繼續跟別人擠在一間小小的房子里。每天上廁所要排隊,洗臉刷牙、洗澡、做飯都要排隊。大熱天的,我們明明有空調,卻一次沒開過,因為用不起。

我轉身回了屋。

我在房間里不吃不喝睡了2天2夜。直到我的電話響起,是莫西。

莫西跟我道歉,她說她吃不了苦,她的媽媽在長沙給她找了一份當地最好的時尚雜誌的編輯工作,還給她介紹了一個有車有房有穩定工作的對象。而我呢,一無所有。

我的心,好像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的剜,痛得我有些呼吸不過來,但我還是忍著用平靜的聲音打斷她:好的。祝你幸福。

然後,不等她說完,我先掛了電話。我把手機中莫西的號碼刪除。這個跟了我4年的女孩,是我的初戀,這個一直鼓勵我「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女孩,現在說變就變啦。剩我自己一人孤軍奮戰。我不怪她,我他媽的不怪她。

5

我開始上班了。

這家公司雖然很小,但是領導層非常團結、開明。每個領導都是我喜歡並敬重的人。他們也很器重我。在工作的時候,不僅僅幫我提升我的專業技能,還會教我很多其他的東西。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

公司發展得很快。兩年後,公司就已經由剛剛開始的10個人發展到120人。我的工資兩年內漲了3倍。第三年,公司開始讓我帶團隊。第五年,公司擴大到300多人,搬到了一棟著名建築里。我也有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姑娘們總是會嗲嗲地有意無意地對我示著好。

前台的那個性感妹子,總是穿著緊身連衣裙,來我的辦公室里。有一次,她來給我送文件時,腳忽然好像扭了,一下坐到了我懷裡。等她站起來時,她摟著我的脖子,用她的身體似有若無地蹭著我的身體。

有一個新來的漂亮的實習生姑娘,每天會偷偷地往我手裡塞一些小東西。有時是一塊巧克力,有時是一張寫著一些曖昧話語的小卡片,有時是一些她親手摺疊的滿天星。

這樣的姑娘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呢?可是我不行。我好像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我一直在想著莫西。

我租的房子已經是獨立的精裝公寓了。有時加班到深夜,再回到房間里。面對著黑漆漆空蕩蕩的房子,會想,要是莫西在這該有多好?

6

2016年,我開始管理公司的幾個重要部門。

有一次公司有個重要的項目會議要在長沙召開。我去了那裡。

到了長沙之後,我在微信朋友圈定位發了一條信息。沒多久,很多老同學就開始跟我聯繫。其中,有一位老同學問我:你還記得莫西嗎?

我的心痛了一下,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跟莫西分手後,每次想到她的名字我就會這樣,這麼多年了,沒有變過。

我冷靜了一下,回復她:當然記得。

她回: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她有一個10歲的孩子,但是一直沒有結婚。沒人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

我回她:把她號碼給我。

她給了我莫西的號碼。

我打了過去。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電話響到第五聲的時候接通了:「喂,哪位?」

是莫西的聲音。她的聲音沒變,我好像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我趕忙回答:「是我。」

電話那邊久久沒有說話,我聽到了莫西的抽泣聲。

我急了:「莫西,你別哭啊,你還好嗎?我在長沙,你在哪?」

過了一會兒,莫西平靜了下來。告訴了我她的地址。

我立刻趕了過去。到了莫西家樓下之後,我開始大聲喊莫西的名字,像十年前她在樓下喊我那樣。很多人開始往窗外看。

莫西終於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的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有些害羞地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們明明相互打量了沒有一分鐘的時間吧,我卻覺得好像過完了這一生。

莫西看看我,又看看小女孩,對小女孩說:「叫爸爸。」

我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錯不了。人家都說女兒隨父親,這小女孩長得簡直像縮小的女版的我。

我上前緊緊抱住了小女孩。

莫西看著我說:「我還是一無所有。」

我告訴莫西:「麵包我有,你給我愛情就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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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廉子,傳播學碩士,主業:編劇、編導,業餘時間是一枚會跳舞會做飯有馬甲線的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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