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陽春三月,陪你讀《人間草木》

1997年5月16日,「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汪曾祺離開了我們。汪曾祺為人為文,向真向善,詩情畫意卻不矯情,他的文字中總是流淌著對生活默默的溫情,打動人心,或許這是因為「這些年來我的業餘愛好,只有:寫寫字、畫畫畫、做做菜」的心境。正如他在大理「蒼山負雪,洱海流雲」的詩情畫意,在武夷山「四圍山色臨窗秀,一夜溪聲入夢清」的風高月朗。

19年後的今天,讓我們一起在這個陽春三月回顧汪曾祺的《人間草木》,品味他對生活細緻入微的體察與含情脈脈的打量,懷念這位貪吃,貪玩兒,貪戀人世間的可愛老人。  

作者簡介

汪曾祺(1920年03月05日——1997年05月16日),江蘇高郵人,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早年畢業於西南聯大,歷任中學教師、北京市文聯幹部、《北京文藝》編輯、北京京劇院編輯。在短篇小說創作上頗有成就。著有小說集《邂逅集》,小說《受戒》《大淖記事》,散文集《蒲橋集》,大部分作品,收錄在《汪曾祺全集》中。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寫字、畫畫、做飯,明明是平常普通的日常,他卻深得其中的樂趣。

不管在什麼環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這就是汪曾祺。

文摘

山丹丹

我在大青山挖到一棵山丹丹。這棵山丹丹的花真多。招待我們的老堡壘戶看了看,說:"這棵山丹丹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咋知道?"

"山丹丹長一年,多開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山丹丹記得自己的歲數。

我本想把這棵山丹丹帶回呼和浩特,想了想,找了把鐵鍬,把老堡壘戶的開滿了藍色党參花的土台上刨了個坑,把這棵山丹丹種上了。問老堡壘戶:

"能活?"

"能活。這東西,皮實。"

大青山到處是山丹丹,開七朵花、八朵花的,多的是。

山丹丹開花花又落,

一年又一年……

這支流行歌曲的作者未必知道,山丹丹過一年多開一朵花。唱歌的歌星就更不會知道了。

枸杞

枸杞到處都有。枸杞頭是春天的野菜。採摘枸杞的嫩頭,略焯過,切碎,與香乾丁同拌,澆醬油醋香油;或入油鍋爆炒,皆極清香。夏末秋初,開淡紫色小花,誰也不注意。隨即結出小小的紅色的卵形漿果,即枸杞子。我的家鄉叫做狗奶子。

我在玉淵潭散步,在一個山包下的草叢裡看見一對老夫妻彎著腰在找什麼。他們一邊走,一邊搜索。走幾步,停一停,彎腰。

"您二位找什麼?"

"枸杞子。"

"有嗎?"

老同志把手裡一個罐頭玻璃瓶舉起來給我看,已經有半瓶了。

"不少!"

"不少!"

他解嘲似的哈哈笑了幾聲。

"您慢慢撿著!"

"慢慢撿著!"

看樣子這對老夫妻是離休幹部,穿得很整齊乾淨,氣色很好。

他們撿枸杞子幹什麼?是配藥?泡酒?看來都不完全是。真要是需要,可以托熟人從寧夏捎一點或寄一點來。聽口音,老同志是西北人,那邊肯定會有熟人。

他們撿枸杞子其實只是玩!一邊走著,一邊撿枸杞子,這比單純的散步要有意思。這是兩個童心未泯的老人,兩個老孩子!

人老了,是得學會這樣的生活。看來,這二位中年時也是很會生活,會從生活中尋找樂趣的。他們為人一定很好,很厚道。他們還一定不貪權勢,甘於淡泊。夫妻間一定不會為柴米油鹽、兒女婚嫁而吵嘴。

從釣魚台到甘家口商場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門頭上種了很大的一叢枸杞,秋天結了很多枸杞子,通紅通紅的,禮花似的,噴泉似的垂掛下來,一個珊瑚珠穿成的華蓋,好看極了。這叢枸杞可以拿到花會上去展覽。這家怎麼會想起在門頭上種一叢枸杞?

槐花

玉淵潭洋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來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頓了。一個刷了塗料的很厚的黑色帆布篷子。裡面打了兩道土堰,上面架起幾塊木板,是床。床上一捲鋪蓋。地上排著油瓶、醬油瓶、醋瓶。一個白鐵桶里已經有多半桶蜜。外面一個蜂窩煤爐子上坐著鍋。一個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鍋開了,她往鍋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會兒,面熟了,她把面撈在碗里,加了作料、撒上青蒜,在一個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

蜜蜂忙著采蜜,進進出出,飛滿一天。

我跟養蜂人買過兩次蜜,繞玉淵潭散步回來,經過他的棚子,大都要在他門前的樹墩上坐一坐,抽一支煙,看他收蜜,刮蠟,跟他聊兩句,彼此都熟了。

這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身體像是不太好,他做事總是那麼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樣子不像個農民,倒有點像一個農村小學校長。聽口音,是石家莊一帶的。他到過很多省。哪裡有鮮花,就到哪裡去。菜花開的地方,玫瑰花開的地方,蘋果花開的地方,棗花開的地方。每年都到南方去過冬,廣西,貴州。到了春暖,再往北翻。我問他是不是棗花蜜好,他說是荊條花的蜜好。這很出乎我的意料。荊條是個不起眼的東西,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荊條開花,想不到荊條花蜜卻是*好的蜜。我想他每年收入應當不錯。他說比一般農民要好一些,但是也落不下多少:蜂具,路費;而且每年要賠幾十斤白糖--蜜蜂冬天不採蜜,得喂它糖。

女人顯然是他的老婆。不過他們歲數相差太大了。他五十了,女人也就是三十齣頭。而且,她是四川人,說四川話。我問他: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說:她是新繁縣人。那年他到新繁放蜂,認識了。她說北方的大米好吃,就跟來了。

有那麼簡單?也許她看中了他的脾氣好,喜歡這樣安靜平和的性格?也許她覺得這种放蜂生活,東南西北到處跑,好耍?這是一種農村式的浪漫主義。四川女孩子做事往往很洒脫,想咋個就咋個,不像北方女孩子有那麼多考慮。他們結婚已經幾年了。丈夫對她好,她對丈夫也很體貼。她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很滿意,不後悔。我問養蜂人:她回去過沒有?他說:回去過一次,一個人,他讓她帶了兩千塊錢,她買了好些禮物送人,風風光光地回了一趟新繁。

一天,我沒有看見女人,問養蜂人,她到哪裡去了。養蜂人說,到我那大兒子家去了,去接我那大兒子的孩子。他有個大兒子,在北京工作,在汽車修配廠當工人。

她抱回來一個四歲多的男孩,帶著他在棚子里住了幾天。她帶他到甘家口商場買衣服,買鞋,買餅乾,買冰糖葫蘆。男孩子在床上玩雞啄米,她靠著被窩用鉤針給他鉤一頂大紅的毛線帽子。她很愛這個孩子。這種愛是完全非功利的,既不是討丈夫的歡心,也不是為了和丈夫的兒子一家搞好關係。這是一顆很善良,很美的心。孩子叫她奶奶,奶奶笑了。

過了幾天,她把孩子又送了回去。

過了兩天,我去玉淵潭散步,養蜂人的棚子拆了,蜂箱集中在一起。等我散步回來,養蜂人的大兒子開來一輛卡車,把棚柱、木板、煤爐、鍋碗和蜂箱裝好,養蜂人兩口子坐上車,卡車開走了。

玉淵潭的槐花落了。

夏天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尖還掛著露水(蜘蛛網上也掛著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嘛!"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為幽靜的是珠蘭。

牽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開,午時即已萎謝。

秋葵也命薄。瓣淡黃,白心,心外有紫暈。風吹薄瓣,楚楚可憐。

鳳仙花有單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鳳仙花莖粗肥,湖南人用以腌"臭鹹菜",此吾鄉所未有。

馬齒莧、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長得非常旺盛。

淡竹葉開淺藍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葉片微似竹葉而較柔軟。

"萬把鉤"即蒼耳。因為結的小果上有許多小鉤,碰到它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摘去。所以孩子叫它"萬把鉤"。

我們那裡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紮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最討厭的是"臭芝麻"。掏蟋蟀、捉金鈴子,常常沾了一褲腿。其臭無比,很難除凈。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天下皆重"黑籽紅瓤",吾鄉獨以"三白"為貴: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東墩產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狀似牛角,瓜皮淡綠色,刨去皮,則瓜肉濃綠,籽赤紅,味濃而肉脆,北京亦有,謂之"羊角蜜";蝦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黃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種較大,皮色如蝦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說奶奶一邊吃,一邊"哼"。

蟈蟈,我的家鄉叫做"叫蚰子"。叫蚰子有兩種。一種叫"侉叫蚰子"。那真是"侉",跟一個叫驢子似的,叫起來"咶咶咶咶"很吵人。喂它一點辣椒,更吵得厲害。一種叫"秋叫蚰子",全身碧綠如玻璃翠,小巧玲瓏,鳴聲亦柔細。

別出聲,金鈴子在小玻璃盒子里爬哪!它停下來,吃兩口食,--鴨梨切成小骰子塊。於是它叫了:丁鈴鈴鈴……

乘涼。

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裡,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
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圈",近幾天會颳風。"烏豬子過江了"--黑雲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一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杆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裡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

編輯推薦

《人間草木》精裝珍藏版,優雅裝幀,值得玩味。

20世紀以來備受國人推崇的"生活家"汪曾祺代表作品集

"你很辛苦,很累了,那麼坐下來,喝一杯不涼不燙的清茶--讀一點我的作品。"

知道他的人都愛他,更願意稱他為--生活家。

"生活家"汪曾祺清新語錄:

1.我所謂清香,即食時如坐在河邊,聞到新漲的春水的氣味,這是實話,並非故作玄言。

2."我愛逗弄含羞草。觸遍所有葉子,看都合起來了,我自低頭看我的書,偷眼瞧它一片片的開張了,再猝然又來一下。他們都說這是不好的,有甚麼不好呢。"

3.帶著雨珠的緬桂花使我的心軟軟的,不是懷人,不是思鄉。

名家推薦

愜意的事情就是午後、清茶、老歌和這本書。像是和家中老人懶洋洋聊天,又像是聽老學者慢悠悠開講座,始知現代漢語也能有如此韻味。——馮思嘉

汪老先生是生活家,我們大多數已不懂發見和感知這自然中的萬物生靈了。——扎多乙

每次到北京作協開會,內中有一雙眼睛最聰明,那便是汪曾祺。——顧城

明末小品式的文字,閱讀時開窗就能聞見江南的荷香。——馮唐

他寫過多少草木啊,拿他這些文字,可以編一本詞典,薄薄的,並不整齊劃一的。這種詞典不解決什麼疑難,就是沒事翻翻,讓你覺得隨身帶了一個花園,或者一個不錯的菜園。——鸚鵡史航

(づ ̄3 ̄)づ╭?~親,即刻掃描二維碼,一起讀《人間草木》吧~~


推薦閱讀:

為什麼說汪曾祺是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菰蒲深處》 汪曾祺
汪曾祺《受戒》:象一隻白色飛鳥,掠過水麵
汪曾祺先生的字(硬筆)為什麼這麼丑?
Drink me | 最近在喝的酒和在看的書

TAG:汪曾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