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柯特茲與《摩敦》的空間塌陷
「現在的時間與過去的時間兩者也許存在於未來之中,而未來的時間卻包含在過去里。」
- T·S·艾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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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udon
Meudon (Paris), 1928
Photo by André Kertész
這裡是摩敦,一座安靜的巴黎郊外小鎮。
在清晨冷風中,高架上傳來了火車的轟隆聲。一個戴著禮帽的男人出現在我們眼前,他手裡拿著的東西,不知是畫,還是其他包裹?
而在街的盡頭,三個男人踱著步,三言兩語,鬆弛著雙肩;左人行道上,一個披著披肩的婦女牽著孩子,安靜埋首走著;哦,對了,戴禮帽的男人背後還有三個女人,與他背道而馳。
「咔!」
摩敦,這一個瞬間,初看讓人覺得平凡,甚至無趣乏味,然若」其中眾生騎驢入諸人眼裡,諸人亦不覺不知「,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墜入了1928年摩敦這個瞬間中——安德烈·柯特茲等待的「絲毫不差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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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ing and Going
self-portrait , Paris, 1927
André Kertész
「當世界戛然而止的時候,人們仍如往常一樣做著他們的日常事務。」
這個戴禮帽的男人是誰?他上一秒去過哪裡?現在手裡拿著什麼?轉角過後他又將去向何方?
街盡頭的三個男人在聊什麼?他們是在回味潤著他們喉嚨的那一杯杯清亮的燒酒嗎?決定要去酒吧喝個小酒,恣意妄為一下?還是他們剛從那兒出來?
向左邊馬路看過去,牽著小孩的婦女,是否在走下自家樓梯時,有人問她:「這不是什麼太太嘛,你起得好早啊!「」是您呀,您瞧……「
而那包裹嚴實的三個女子,斜眼瞧著,她們步履匆匆,有些嚴肅,她們來自安拉的世界嗎?
就這樣,來自不同「世界」的他們彼此擦肩而過,一起踏在骯髒的街道上,路過了破舊的建築與凌亂的高架,呼吸著煙塵中夾著的口口煙味。而在這灰濛天背後,漸漸升騰的太陽灑向了從夢中蘇醒的摩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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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worlds of People
Meudon (Paris), 1928
Photo by André Kertész
「相機是我的工具,經由它,我給予我周遭所有事物一個理由。」
柯特茲站在那兒,雙手托著相機。這兒下了雨,也天氣晴朗過,刮過大風,滿天濃霧,黑天白夜又閃電交加。摩敦一座毫不起眼城市,亦如這條街道,人來了又走,幾秒幾分,空蕩蕩一片。
在這摩敦平凡的日子裡,柯特茲觀察到了生活的另外一面,吸引著他走了又來,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捕捉到了摩敦那一秒光陰流逝的痕迹,也在這一秒中為我們展示了眾多的(個人)世界又怎樣在繼續:
- 照片前的拿著畫還是包裹的男士;
- 走在街盡頭的三個男人;
- 左人行道上的婦女和女孩;
- 走在男士背後的三個女人。
而在眾多的(個人)世界中,拿著畫還是包裹的男士看著又似乎是照片里所有人中最孤獨的那位。
Women on a Cafe Terrace,1876
painting by Edgar Degas
這讓人想起Edgar Degas的《在露天咖啡座的女子》,女子桌前放著一杯苦艾酒,很普通的法國調酒,有些淡綠色。她望著那杯酒,發著呆,鄰座是一個不相識的男人。
他們坐得那麼近,彼此不認識,哪怕他們聊上幾句話,燈紅酒綠下也會蔓延上無盡的荒涼感。而看著後鏡里折射出的慘淡顏色,他們又是巴黎大都市裡彼此的依靠。
在《摩敦》,與Edgar Degas不同的是,此番情緒被柯特茲表達得陰柔又內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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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Lifeworld of Place
The Viaduct, Meudon, 1911
painting by Lyonel Feininger
同樣戴著禮帽拿著包裹,火車穿梭在背景中,但這幅早於十多年前的繪畫,卻撩不起我們足夠與《摩敦》同等的好奇心。
在《摩敦》這張照片中,我們有過平凡乏味無趣之感,又漸漸被其照片里呈現的每個世界所吸引,然後我們不禁納悶這張照片要告訴我們什麼?
我們每個都是獨立的個體,同時也是大家的一部分?
在柯特茲「絲毫不差的時刻」這個整體中,有照片前的拿著畫還是包裹的男士,有走在街盡頭的三個男人,有行走在左人行道上的婦女和女孩,有走在男士背後的三個女人,他們各自獨立,走在自己進行著的世界中。
Word cloud of students』 single-word
descriptors of Kertész』s
Meudon
「哐當……哐當……哐當……「
口吐黑煙的火車似乎又讓人感覺到一種空間的塌陷,這列飛馳在高架上的火車猶如那些人一樣,確確實實是摩敦這地兒的一部分。
而這些不同的因素,在柯特茲的耐心等待下,一個瞬間被抓住,裝上了框架;還在柯特茲的直覺中敘述著畫面之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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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istine Innocence of First Seeing
Paris ,1928
Photo byAndré Kertész
"The moment always dictates in my work. What I feel, I do. This i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for me, Everybody can look, but they don』t necessarily see."
在一個地方,在一個時間裡,我們追公交擠地鐵,我們打開電腦做報表寫文章,我們散著手裡的宣傳單,我們逛街吃東西,打招呼喝咖啡,我們發獃又湊熱鬧看戲……
我們每天的生活在相似的情景中一頁一頁翻過,沒必要相關,也沒必要彼此相連。只是現在這個時間,現在這個地方,在「絲毫不差的時刻中」,柯特茲意味深長地向我們呈現了「整個生活運作的情調」。
Bocskay-ter, Budapest,1914
Photo by Andre Kertesz
「柯特茲的照片簡單得像是在騙人,它們缺乏奢侈性,過渡性和經營性,而令人乍舌的是,他從一開始拍照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感動,不是因為那些聳動的題材,而是柯特茲鏡頭下近似白描般的——普通人的生活。
周濟論詞有「求實」,「實則精力彌滿。精力彌滿則能賦情獨深,冥發妄中,雖鋪敘平淡,摹繪淺近,而萬感橫集,五中無主,讀其篇者,臨淵窺魚,意為魴鯉,中宵驚電,罔識東西,赤子隨母啼笑,鄉人緣劇喜怒。」
而這番感動,來自一個內容充實的創作,我在柯特茲的《摩敦》中真實地感受著,也在這兒如實地記錄著,並想與你們分享。
Wandering Violinist
Abony, Hungary, 1921
Photo by Andre Kertesz
「Kertész avoided planar, frontal compositions– which he associated with the documentary aesthetic–in favor of seeing his subjects from the unexpected angles that were highly personal to him.」
評論家基斯馬可說,「柯特茲用毫不掩飾,自我觀察的方式以相機發問,紀錄,以及維持他和這個世界,他的藝術的關係。他一直保持著自己看東西的真實性,其結果是,他的藝術和生活不可避免地一同掉進攝影中。」
Andre Kertesz
安德烈·柯特茲
1894-1985
不只《摩敦》,在攝影生涯70多年裡柯特茲拿著他的相機走街串巷,去過馬戲團,碰到過流浪的小提琴手,在市集中看雜耍,探訪過舞者……用單純而精準的手法記錄普通生活中這些一個又一個「絲毫不差的時刻」。
而這些「絲毫不差的時刻」,柯特茲說:「這是給予自己周遭所有事物一個理由。」
那麼,我們呢?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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