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徵專題】多面解讀「女巫」的象徵意義 | 顏鶴

【象徵專題】多面解讀「女巫」的象徵意義 | 顏鶴

原創 2016-11-09 顏鶴 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

"女巫"的象徵意義文 | 顏 鶴

（本文創作於作者在2014級心理分析專業兩年課程研習期間）

作者簡介

顏 鶴東方心理分析研究院2014級2年心理分析專業優秀畢業學員，國家三級心理諮詢師，高級沙盤遊戲治療師

時間長河裡的一些發生，在當時看來是隨機的、偶然的事件，它們在記憶里平淡地散落，有些蒙上了記憶的灰，有些以為已經遺忘，可在某一個時間點，因為某一個契機的出現，那些散落的記憶都如珍珠般，被一根當下的線所串起來，呈現出一副拼圖般的圖畫。

比如，這一次的象徵論文寫作。

我的工作室里曾經有五個女巫的沙具，有個九歲的小來訪者，在最後一次諮詢結束時請求帶走一個她經常用的女巫沙具，她說，她對我很特別，我要跟她一起睡；我的另一個來訪者L，在幾次沙盤後四處尋找她在工作室用過的一個女巫沙具，對於她們來說，女巫的特別在於哪裡呢？

從兒時聽聞的童話，到多年前為女兒寫的善良女巫故事；從自己擁有的第一個女巫沙具，到工作室里來訪者對女巫的解讀，它們都被這一次的寫作所連接起來，而落在它們上面的，時間的灰塵，也隨著一點一滴的思索而漸漸剝落，讓自己對「女巫」的象徵，有了另外的認識。

一、歷史中的女巫

三國魏哲學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里提到「觸類可為其象，合意可為其征」，考察象徵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先民對自然與自身命運掌控的強烈願望中，原始文化中的巫文化，就包含著豐富的象徵意義。

1. 女巫在中國

巫，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註解的：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巫是向神祝禱的人，女人能事奉無形奧秘的事物，能夠用魅力歌舞使神靈降臨現場。

（巫字的小篆）

關於女巫文化在中國的源遠流長，從不同地區的地名上亦能窺見一二。台灣的地名之一，以溫泉勝地聞名的「北投」，在平埔族語里的意思就是女巫；而在山東省日照市東港區濤雒鎮南2公里處的天台山中，有一山谷叫女巫谷，在女巫谷的中部有一座積石冢，石上長著厚厚的青苔，鄉人稱之為女巫墓。

英國社會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認為：「當人遇到難關，一方面知識與實際控制能力都宣告無效，而同時又必須向前追求的時候，我們通常會發現巫術的存在。」近代中國，女巫的影子也在不同民族與地區可以找到，比如東北地區的薩滿教，負責跳大神的女祭司便是女巫的一種形象；中國西南部的壯族地區中，具有治病能力的雅禁（俗稱禁婆）也是女巫；廣西黃洞瑤族村的女巫，俗稱仙娘，傳達凡人的祈求，轉達神靈的意旨，藉助法器和精神力與鬼神溝通。

2. 女巫在西方

西方歷史上的女巫，廣義來說，指使用魔術、念咒、妖術的女性。在西方童話故事裡頗為常見的女巫大多以鷹鉤鼻的老太婆的形象出現，身上披著一件黑色斗篷，相貌奇醜無比，喜歡喃喃自語，在大鍋里煮蜥蜴、蝙蝠、蜘蛛、毒蛇等食材，熬製成濃稠的湯藥；另一方面，女巫（witch）的字根來源於盎格魯——撒克遜語「wicca」，意思是指智慧的人，西方傳統上的女巫總是與學問聯繫在一起，特別是醫藥方面的學問，如果哪個女巫手上沒有一本符咒或魔法秘籍，就算不上名副其實的女巫。

近代，人們認為女巫是用傳統草藥戰勝惡魔、治病救命的魔法師。1976年，世界衛生組織（WHO）建議應該讓女巫醫師加入援助非洲的醫療隊。

二、神話與遊戲中女巫的象徵意義 在兒時的童話中，在幼年時閱讀的神話中，在成年後玩耍的電子遊戲中，女巫的形象無處不在，或褒或貶，或親或疏，或善良或邪惡，學習心理學以後再與她們相遇，感覺到每一個女巫，都是心靈力量外在投射的一個形象，有著不同的象徵意義，有些截然不同而矛盾的特質同時附著於她們身上，這樣的差異，著實讓人體會著心靈世界的奇妙、豐富與強大。

1. 象徵系列一：善良&邪惡

德國作家普雷斯勒的童話《小女巫》是我小時候讀過的一篇童話，也是很喜歡的一篇。故事塑造了一個可愛、善良的好女巫形象。她是一個 127 歲的小女巫，她想參加一年一度的女巫集會 ,但像她這樣小的女巫是不允許參加集會的。女巫首領決定讓她用一年時間成為合格的好女巫。從此小女巫每天更加努力地學習魔法, 並且開始做好事幫助別人。一年之後女巫們對她考試時 ,雖然她已經會了所有的魔法 ,但卻驚奇地發現 ,做壞事的才是好女巫 ,做好事的反倒是壞女巫。小女巫一氣之下用魔法燒了所有女巫的魔法書, 現在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會魔法了。

跟善良的象徵相比，邪惡這一特質似乎更多地被運用在女巫的象徵意義上，人們將疾病、災難、變態和死亡歸罪於她們。在俄羅斯的傳說中，女巫巴巴·亞加就是一個可怕的是人妖，她的乳房以鐵做成，長著長長的尖鼻子和尖牙齒，搜骨嶙峋騎在一隻熊熊燃燒的研缽上飛翔，她在鄉間四處遊盪，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她家中的牆是用她吃人後剩下來的骨頭建造而成。

女巫邪惡的這一象徵意象，也被西班牙大畫家弗朗西斯科·戈雅運用在了他的作品中，戈雅後期的女巫作品趨向表現邪惡的女巫情景，在創作這些作品的時候，戈雅雙耳失聰，十分痛苦，將他自己對未知世界的恐懼，以女巫的形象表達出來。

2. 象徵系列二：智者&愚者

在榮格的符號象徵中，「智者」的形象是智慧、老人（或老婦人），智者讓我們看到病態的模式，並且看到我們內在世界的投射。智者原型幫助我們放下對自我的執著，活出更真實的內在。在童話《白雪公主》中，白雪公主先與自己的「陰影」，即同性別的女巫（繼母）相遇，經歷種種磨難，最後才獲得幸福。在這裡，女巫般的繼母雖然令白雪公主磨難重重，但也推動和促成了公主最後與王子的相遇，女巫在此象徵著推動力，如智者般帶領生命蛻變。

美國心理學家雪登·凱什登（Sheldon Cashdan）在其著作《女巫一定得死——童話如何形塑我們的性格》一書中認為，《格林童話》中的各個女巫分別代表了人性的惡劣，也即他所謂的「兒童七宗罪」：虛榮、貪吃、嫉妒、欺騙、色慾、貪婪、懶惰。這七宗罪，是人的內在小孩所共有的，是人性中真實的一部分。這讓我想起塔羅牌中大阿卡拉的首牌——愚者。這張牌中，愚者站在懸崖邊緣，雙眼凝視天空，左手有一朵白玫瑰，右肩的棍子上吊著一個袋子，裡面裝著他的行李，有一隻小狗在他腳邊。他彷彿全然不知道邁步的前方就是懸崖，他似乎只是全然地相信，生命會支持他，愚者全然地活在當下，活在真實里。敢於活在「七宗罪」里的女巫，如一個愚者般，以真實的狀態存在於這個世界，不去思考明天，也很少顧慮傳統、道德、或別人的看法。

3. 象徵系列三：被迫害者&破壞者

傳統中根深蒂固的反女性成見，女人被認為犯有"原罪"，她們常被視作魔鬼的代理人，醫生不理解她們的生理，神學家將她們視為反覆無常的人，必須時刻加以防範。一些以土方治病經驗的婦女，她們掌握治病的秘方，大家懷疑她們會詛咒，被視作女巫。在1580年至1670年期間，西歐各地完全籠罩在對所謂的女巫的備腥屠殺之中，當時有一位名叫雷米的法官，三下年間燒死了三千多名"女巫"。十八世紀時期，女巫的社會地位得到了在一定程度的平反，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她們成為遭受教會迫害而奮起反抗的婦女的原型。

在遊戲最終幻想VIII中，有一個魔女阿爾迪米西婭，她妄圖用時間壓縮魔法來混合過去、現在和未來，從而達到她統治整個世界的目的。可以說，通篇《最終幻想8》的故事都是阿爾迪米西婭的陰謀，是真正的幕後BOSS。遊戲中，她是來自未來的魔女，因為有著「她會被一個傳說中的SeeD打敗」的記憶而懼怕於命運，於是妄圖通過時空穿梭找到能夠控制時間的艾隆妮，進行時間壓縮，消滅SeeD和所有人類，最終達到永恆。

4. 象徵系列四：死亡&新生 古希臘神話中最著名的女巫應該是瑟西(Circe)了，她具有強大的魔力，能透過藥草的協助，誦念咒語與召喚神明來施法，冒犯她的人會變成動物；她還能創造出不存在的幻影，可以藏住月亮與太陽讓大地一片漆黑，也會下毒來殺害她的敵人，瑟西的名字，彷彿與死亡緊緊地連接在一起。

象徵著死亡的女巫，十七世紀東歐的一些村莊，卻代表著新生。當時，每八個第一次生育的女性就有一人死於難產，在一些村莊中，人們習慣請一名女巫作為助產士。這些女巫通常都已人過中年，是有孩子的寡婦，她們會以巫術咒語來保護分娩婦女，這些咒語包括來自教堂的繩子，用以趕走魔鬼，而蛇蛻下的皮（蛇自身的重生）也可以用來幫助人類的生產（在這個記錄中發現，十七世紀的女巫，已經懂得象徵的意義）。在當時的這些村莊中，分娩家庭里出現女巫，便預示著家庭中將有新生命的誕生。

《魔獸爭霸》中的女巫也同樣代表著生的希望，遊戲中和精靈牧師一起留在洛丹倫的精靈女巫作為達拉然法師議會的特派員，在危難時刻使用她們神秘的力量來幫助聯盟，雖然她們的力量並不經常在戰鬥中直接體現出來，但女巫可以使用多種專門研究出來的咒術和魔法，以有效地支援他們同伴，為同伴帶來生的希望。

三、來訪者沙盤中女巫的象徵意義

榮格認為邪惡的女巫原型是「陰影」原型的一種，他認為「陰影」是「心靈中最黑暗、最為深入的部分，是集體無意識中由人類祖先遺傳而來的，包括動物所有本性的部分，它使人具有激情、攻擊和狂烈的傾向」。

在來訪者的沙盤中，邪惡的女巫的確反映出了來訪者自身的陰影，如弗朗西斯科.戈雅般，來訪者用著外形醜陋的女巫呈現著自己所不能接納的部分，但同時，來訪者在沙盤中擺放的女巫不僅僅是醜陋的，有美麗的，甚至是聖潔的，有一些來訪者的女巫，外形上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巫」，而是各有特色，它們的象徵意義，也因此而相異，下面我將從一位來訪者沙盤中女巫來分享。

沙盤一

來訪者J從沙架上取下黑面聖母的沙具時，輕聲地說：這是森林中的女巫，她將沙具放在沙盤中幾乎正中間的位置，說沙盤中的世界都由這個女巫所掌控。

這是J的第二次沙盤，沙盤製作結束後的分享中，J說放沙具的時候覺得女巫象母親的感覺，現在再看這個女巫，覺得有些害怕，「她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我的心」，自己被看穿後，或許就不被大家所接受，會被拋棄。

這個沙盤的女巫，有一雙看穿人心的眼睛，彷彿能洞悉來訪者生命中隱秘的符號，J身上不能被自己所接受的「陰影」在這個女巫眼中一一洞悉，那些被女巫所「見到」的陰影，也在後續的沙盤中呈現出來。這裡的女巫，彷彿智者般，推動著來訪者心靈世界的呈現與發展，也是J自身陰影的一個「聖母般的包裝」。

沙盤二

這是J的第五次沙盤，三條蛇位於沙盤的左下角，在J的分享中，三條蛇分別代表黃女巫、藍女巫與綠女巫，三個女巫白天是人形，晚上變為蛇的樣子，在有流星的夜晚準備經過面前的河，去往右上角的墓地進行參拜，三個女巫的身後站著一個和尚，在為她們念經，希望它們平安度過河流。

在J的敘述中，三個女巫在白天是美麗的人形，彷彿第二次沙盤中女巫的形象，美麗、溫柔、慈悲，可是每到天黑，她們就變成三條冰冷的蛇，這似乎是J所不能接受的陰影，只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夜晚，才能呈現出來。

蛇向沙盤的右上角方向移動，去墓地參拜，象徵著來訪者準備將她的陰影慢慢呈現出來，女巫在此象徵著兩個特質：白天的善良與夜晚的邪惡。J對三條蛇的感覺是，「看起來好像很兇狠，但在和尚念經聲的陪伴下，又覺得溫順，再看一會，覺得它們挺辛苦」。

分析師坐在沙盤的左下角，也就是和尚的位置，沙盤中和尚為三條蛇加持，象徵著分析師的陪伴，陪伴著J，準備將她所不能接受的陰影呈現出來。

沙盤三

在J的第八次沙盤中，女巫出現在沙盤右上角，彷彿是第五次沙盤中的三個女巫到達了目的地。

這次的故事中，女巫只是靜靜地看著村子裡面發生的一切，彷彿一個全然了解世事的智慧老人，J說，女巫有能力掌控村子裡發生的一切，但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只是看著，讓一切該發生的發生，她明白過去，也知道未來，但她只是享受此刻，她是一個守護者，「有她在，村子裡的人就覺得安心」。

在J第二次沙盤中第一次出現女巫，當時的女巫掌控著沙盤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她說了算，而這一次的女巫，既是天真的愚者，同時又是智慧老人，褪下了聖母的包裝，以更接近「女巫」的形象出現，J說，看著安心。

女巫，這個被劃入陰影類的沙具，我也曾認為她就僅僅象徵著陰影，但是在J的沙盤上，我開始去探索女巫其他的象徵意義，論文期間的某個晚上，我夢見自己成了J第一次使用的女巫，有一雙能洞悉的眼睛，但卻找不到眼鏡，怎麼也看不清楚……

（本文經作者授權刊出，轉載請註明作者姓名及轉自微信公眾號：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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