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古往今來--通俗西藏史94

05-11

漸入西山難再起之傳奇僧相娘 ?定埃增

吐蕃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連續更換了三位贊普，這反映出吐蕃社會的極度不穩定。在這兩年中，以那囊氏和蔡邦氏為首的，外戚權貴集團為了權利，展開了血腥的政治鬥爭。在這張政治鬥爭中，各派貴族勢力，不惜採取任何手段打擊異己，暗殺、政變等陰謀活動從未停歇。這給吐蕃王朝的政權蒙上了前所未有的陰霾，也讓赤松德贊辛苦經營一生的事業，在急劇的內耗中走向了衰弱。

吐蕃貴族的權斗，往往以家族為單位展開，並往往藉助駐紮邊境的家族將領的勢力。這次曾令周邊國家心驚膽寒的吐蕃鐵騎的刀鋒，卻向內指向了同為吐蕃子民的同胞貴族，這種劇烈的內耗，使得吐蕃王朝對外擴張的動力再次削弱。

赤德松贊繼位後，情況並沒有好轉，據保存至今的《諧拉康碑》記載，赤德松贊繼位之初，便有人意圖謀殺他，所幸的是身為監護人的娘 ? 定埃增識破了這一詭計，保護了赤德松贊的安全。為此赤德松贊特地刻石記錄了娘 ? 定埃增的功績。「迨父王及王兄先後崩殂，予尚未即位，斯時，有人騷亂，陷害朕躬。爾班第 ? 定埃增了知內情，倡有益之議，紛亂消泯，奠定一切善業之基石，於社稷諸事有莫大之功業。及至在予之駕前，常為社稷獻策擘劃，忠誠如一，上下臣工奉為楷模棟樑，各方寧謐安樂。」從這段碑文可以看出，赤德松贊繼位之初，天下也不太平，肆無忌憚的貴族權斗也向他下過黑手，好在他躲過一劫。因此赤德松贊對於救駕有功的娘 ? 定埃增，無限信任，給予了他無比的權利和地位。

說起來赤德松贊想必沒有做好接任贊普的準備，按照常理推斷，他前面尚有兩位成年的親哥哥，這個贊普的寶位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落入他的手中。可惜歷史卻給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兩位哥哥一年間連續死於非命，讓這個年輕人遽然面對吐蕃紛亂的異常的政局。所幸赤松德贊在世之時，為他安排了一位稱職的老師，這就是吐蕃歷史上著名的僧相娘 ? 定埃增。

娘 ? 定埃增是吐蕃豪門娘氏家族的後人，娘氏家族本來是森波國的貴族，當時的森波國面積廣大，管轄範圍涵蓋今天拉薩、堆龍、尼木、等地，當雄和那曲地區可能也在其治下，這個拉魯藏布江北岸的國家，實力遠強於蝸居在山南瓊結的吐蕃集團。但強大的森波卻陷入了內鬥的漩渦，在國內權斗中失勢的娘氏，派人渡江聯絡了身在瓊結的南日倫贊贊普（赤松德贊的父親）。藉助娘氏為內應，南日倫贊贊普很快就滅掉了強大的森波，在這次成功的征伐中，以娘氏為首的內應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南日倫贊贊普也投桃報李，對於娘氏、韋氏、蔡邦氏給予了大量的賞賜，使其一躍而成為吐蕃的頂級豪閥。

等到松贊干布成為贊普之初，國內叛亂紛紛，娘氏再次展現了他們家族在江北的巨大影響力。娘氏家族的族長娘 · 芒布支尚囊成功的說服了反叛的蘇毗國勢力，在松贊干布的平叛事業中，再次立下不世之功。但世間之事通常都是月滿則虧、盛極易衰，樹大招風的娘氏家族引起了時任大相的瓊保 · 邦色的嫉妒。他不斷在松贊干布面前進讒言，成功的勾起了松贊干布對娘氏巨大實力的忌憚。最終，娘氏家族牽扯進了一樁謀反案件，在松贊干布的打擊下，娘 · 芒布支尚囊被處死，家族封地、農莊被剝奪，娘氏家族幾乎被連根拔起。娘氏家族遭此大難，被迫蟄伏起來，等待新的機會重出江湖，這一等就是一百多年，直到娘 ? 定埃增重新得到了赤松德贊贊普的賞識。

在赤松德贊時期，不少吐蕃貴族子弟皈依佛門，娘 ? 定埃增是其中比較早出家受戒的人之一。應該說娘氏家族雖然遭受大難，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家族的孩子往往能夠接受比較的系統教育。這使得娘 ? 定埃增比起其他吐蕃民眾來說起點更高，而且娘 ? 定埃增天資聰慧，在高僧大德的指導下進步神速。

據《賢者喜宴》的記載，無垢友大師來到吐蕃後，開始尋找具備慧根的人來傳授大圓滿「娘提」法，但是觀察了很多人都沒有所需的慧根。當無垢友見到娘 ? 定埃增後，覺得他是具備慧根之人，便要考驗一下他的恆心。無垢友大師對娘 ? 定埃增說：「我要回到天竺去，需要黃金作為路費，你家中有不少莊園和田產，能不能給我準備一些黃金？」娘 ? 定埃增毫不猶豫，回家後將家產全部變賣，湊出的黃金全部送到無垢友面前。無垢友很高興，笑著對他說：「黃金對我沒有用，我是在考察你的根器。」隨後便將修行的口訣傳授給娘 ? 定埃增，等到他有了一定的基礎之後，無垢友又招來本尊誓願金剛，將一個漏頂的竹帽子放置在屋頂天窗之上，並對娘 ? 定埃增說：「你用糧食把這個帽子裝滿」，並特別指使只能自己搬糧食，決不能找人幫忙。得到了師傅法諭的娘 ? 定埃增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不論風霜雨雪，都自己搬著糧食倒入帽中，倒下去的糧食隨即便漏進屋內，但頗有恆心的娘 ? 定埃增毫不氣餒，接續搬來更多的糧食，直到將整個屋子填滿。等到糧食裝滿帽子之後，無垢友大師對娘 ? 定埃增說：「你就用這間房子中的糧食，在此地修建一座寺院，弘傳我傳給你的道法吧！」後來，娘 ? 定埃增就用這些糧食修建了斜拉康寺（又稱「伍如諧拉康」），意思為帽子寺，這間寺院座落在拉薩以東80公里的墨竹工卡縣尼瑪江熱鄉諧村，成為紅教（寧瑪派）弘傳大圓滿娘提法的根本道場。

晚年的赤松德贊喜歡和高僧坐而論道，他敏銳的發現娘 ? 定埃增不但佛學高深，而且對於治國理政也頗有見地，是個難得的人才。更何況當時國內兩大權貴集團，那囊氏和蔡邦氏鬧得如此不堪，早就令赤松德贊心生厭倦，而娘 ? 定埃增所在的娘氏家族，離開權利中心已經一百餘年，但家族仍有一定實力，可以作為一種平衡力量加以扶持。於是赤松德贊便將娘 ? 定埃增任命為他兒子們的教師，讓他給兒子們教習佛學。這招暗棋在赤松德贊故去，赤德松贊繼位後，起到了巨大的效果，從某種程度上甚至避免了吐蕃王朝的分裂，讓吐蕃王朝又延續了五十餘年。

剛剛登上贊普之位的赤松德贊，顯然是岌岌可危的，這甚至從他的外號上就能看出一二。赤松德贊有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外號叫「賽那累江元」，「賽那累」在藏語中是「還是試試好」的意思，而「江元」的意思是「歪脖子」。據說歪脖子這個外號的由來是因為，登基之時的赤德松贊年紀尚小，大臣們向他敬獻的珠寶太重了，把他的脖子都壓歪了。但是前面這個「還是試試好」這個外號，就非常值得玩味了，結合當時吐蕃的朝政風雲，是不是可以認為在大臣中，存在不支持赤德松贊繼位的勢力。在經過某種政治妥協後，表示先讓赤德松贊做做看，如果不行乾脆換別人的意味呢？如果這種推測是真實的話，那麼赤德松贊的外號連起來就可以翻譯為「還是試試那個歪脖子好」。

天幸吐蕃不該分崩離析，在娘 ? 定埃增的悉心輔佐之下，赤德松贊躲過了各種明槍暗箭，漸漸穩定住了朝中的大局。在這期間，娘 ? 定埃增通過他對朝中各派勢力的洞悉，積極進行拉攏打擊、分化瓦解，在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後，達成了政治妥協，終於促成了赤德松贊和朝中幾大派勢力的盟誓大典。在盟誓大典上，幾大家族明確了各自的權利邊界，共同聲明忠心輔佐赤德松贊共創大業，同時赤德松贊也盟誓表明對於各大家族的利益和賞賜給予保證和延續。盟誓大典後，吐蕃紛亂不堪的政局，終於得到初步穩定。那些心懷詭變的家族，看到赤德松贊得到了大家族的支持，於是紛紛收攏羽翼，等待下一次機會。這些大家族勢力，雖不缺乏的就是耐心，沒有機會的情況下，他們都會蟄伏起來，只要機會出現，一旦發動便是雷霆萬鈞、一擊必中。對於他們來說，所謂國家、民族的利益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只有家族利益的最大化，才是他們孜孜以求的終極目標。

在盟誓過程中運籌帷幄的娘 ? 定埃增顯然居功至偉，對於這位亦師亦友的良伴，赤德松贊給予了無限的信任。赤德松贊任命娘 ? 定埃增為缽闡布（吐蕃宰相沙門），將其稱為「社稷大臣」，享有極高的政治地位。與此同時，赤德松贊還特意在斜拉康寺門口立下兩塊石碑，上面刻著他對娘 ? 定埃增褒獎和感激「奠定一切善業之基石，於社稷諸事有莫大之功業。及至在予之駕前，常為社稷獻策擘劃，忠誠如一，上下臣工奉為楷模棟樑，各方寧謐安樂。」同樣在石碑上刻下的還有對於娘氏家族的賞賜，「第一，娘氏家族享有世襲告身及地位、名譽，永不剝奪；第二，不准他人欺凌，不輕信他人有關娘氏之讒言；第三，娘氏家族中若有人犯罪，只懲罰犯罪者本人，不牽連其他人；第四娘氏家族的財產，包括奴隸、牧場、草料、園林等項，無論何時，即使絕嗣或犯法，也不予沒收，或轉賜他人。」據說這些賞賜，本來是要賜予娘 ? 定埃增本人的，但娘 ? 定埃增早已出家為僧，所以只能賜給他的家族了。其實，這些賞賜也未嘗不是對於松贊干布時期，娘氏家族險被滅族的一種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