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古往今來--通俗西藏史78

尚結贊的謀攻——平涼劫盟

公元784年(興元元年)五月,尚結贊派遣吐蕃軍隊幫助渾瑊在武亭川,大敗朱泚叛兵,斬首萬餘及。但隨著天氣轉暖,吐蕃軍隊疫病流行,尚結贊便將軍隊召回吐蕃。七月,德宗還朝不久,尚結贊便派人來到長安,要求德宗兌付承諾,將安西、北庭劃給吐蕃。最初德宗是想按照之前的承諾將伊西(今新疆庫車)、北庭(治今新疆奇台西)割讓給吐蕃,他命陸贄起草的《慰問四鎮北庭將吏敕書》中已經將這一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了,「已共西蕃定議,兼立誓約,應在彼(四鎮、北庭)將士、官吏、僧道、老,耄壽百姓等,並放歸漢界,仍累路置頓,供擬發遣,待卿等進發,然俊以土地隸屬西蕃。今故遣太常少卿、兼御史大夫沈房及中使韓朝彩等往彼宣諭,乃便與西番交割」。這篇敕書中說道:「已經和吐蕃定了協議,現在要求安西、北庭的官吏民眾內遷漢地,然後就派太常少卿沈房及中使韓朝彩去和吐蕃交割」。不知道這道敕書是否曾送達西域將士手中,可以想見如果敕書送達,對於孤懸海外,依舊堅守唐朝正朔的西域軍民,來說是個多大的打擊。考慮到西域之地早已音訊阻隔,這道敕書很有可能沒有到達西域,因為這個決定在唐朝朝廷內部引起了巨大的震蕩,朝臣紛紛上書反對,其中李泌的觀點很有代表性,他對德宗說:「安西、北庭,人性曉博,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勢,使不能並兵東侵,奈何拱手與之!且兩鎮之人,勢孤地遠,盡忠竭力,為國家固守近二十年,誠可哀憐。一旦棄之以與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國,他日從吐蕃入寇,如報私仇矣。況吐蕃觀望不進,陰持兩端,大掠武功,受賂而去何功之有!」--《資治通覽》。

於是德宗決定不再履約,但之前紅口白牙答應的事要反悔,總要有個說辭,興元二年(公元785年),面對吐蕃的使節,德宗皇帝說了這麼一段話:「往歲賊臣稱兵,竊據城闕,尚結贊志惟嫉惡,義在救災,頻獻表章,請收京邑。朕以宗廟社稷,悉在上都,但平寇戎,豈惜酬賞,遂許四鎮之地,以答收京之功。旋屬炎蒸,又多疾疫,大蕃兵馬,便自抽歸,既未至京,有乖始望,奉天盟約。豈合更論?……許每年與贊普彩絹一萬匹段者,本來立約,亦為收京,然於舅甥之情,此乃甚為小事」。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這麼個意思,德宗對吐蕃使臣說:「當時賊人興兵作亂,佔據了京城,尚結贊是個好同志,嫉惡如仇,跟我說了好幾次,要求幫著我打退賊兵,收復京師。我考慮宗廟社稷都在京師,就答應了他的要求,跟他說收復了京師就把安西、和北庭給他。可是呢,他出兵以後,天太熱,你們軍隊不適應,老鬧病,後來也沒打招呼就走了,京師也不是你們收復的,這事吧,就得再研究了!每年答應的給你們的一萬匹彩絹,也是說了收復京師才給的,你看這事兒咋辦?再說了,咱們是外甥舅舅的關係,都是實在親戚,這不都是小事兒嘛!急啥!?」這段話記載在陸贄的《翰苑集 ? 賜吐蕃將書》裡面,估計尚結贊看到這篇書信能氣樂了,「小事兒」!你說的倒輕巧,安西、北庭那是多大一塊土地呀,你說反悔就反悔了,這不是耍我嗎?尚結贊咬牙切齒的說道:「武功之捷,皆我之力,許以涇州、靈州相報,皆食其言。負我深矣」——《舊唐書》,可見,當時德宗答應的割讓的不止安西、北庭之地,連涇州、靈州這樣的咽喉要地,都答應割給吐蕃了。反正德宗是準備耍賴了,幾番交涉之下,唐朝只答應給吐蕃彩絹,土地就別想了,就給彩絹,多少不限,但要多了現在沒有,我也困難,等我湊湊給你們送去。

尚結贊沒有得到許諾的酬勞,於是開始秣兵歷馬侵犯唐境。貞元二年(公元786年)八月,「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涇、隴、邠、寧,掠人畜,割禾稼,西境騷然,州縣各城守,詔渾瑊將萬人,路元光將八千人屯咸陽以備之……」,吐蕃兵鋒直抵鳳翔,鳳翔以西的廣大地區均被其奪占。鳳翔距長安僅僅一百多公里,如果蕃軍以精騎突進,兩三日即能兵臨城下,京城戒嚴,京城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據《舊唐書》記載:「其汧陽賊營,距鳳翔四十里,京師震恐,士庶奔駭」。所幸,尚結贊在汧陽城(今陝西隴縣)遭到了李晟手下驍將王佖的伏擊,出發之前李晟對王佖說:「汧陽重地,為吐蕃必經之路,俟吐蕃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擊之,必大捷。」王佖依計而行,果然將吐蕃軍隊截斷,吐蕃軍隊首尾不能相顧,被唐軍殺的四散奔逃,尚結贊幾乎送命。十月,李晟又派遣野詩良輔與王佖帥五千精兵,奔襲吐蕃摧砂堡。路上遭遇吐蕃兩萬軍隊,戰而勝之,隨即乘勝追擊,攻下摧砂堡,斬其將扈屈律悉蒙,焚燒堡中積存的糧秣而還。經過幾次交手,尚結贊心知李晟等唐將不好對付,他對部將說道:「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於是尚結贊開始謀劃一條一箭三雕的計策,除掉李晟等人。

尚結贊派兵進至鳳翔城下,約束軍卒不許騷擾民眾,卻令手下將士對城上唐軍高喊:「李令公(李晟)召我們前來,為何不開城犒勞我軍?」,言畢吐蕃軍隊緩緩退去,鳳翔圍解。

兵退鳳翔之後,尚結贊並沒有收兵回境,而是引兵自寧、慶二州北去,紮營於合水(甘肅合水縣)之北。邠寧節度使韓游瑰派人趁夜劫營,殺死吐蕃士兵數百人。吐蕃派軍追趕,韓部陳兵平川,暗派人潛入西山擊鼓,以為疑兵,吐蕃軍隊擔心唐軍有伏,遂退去。

十一月,吐蕃大軍圍困鹽州(治今陝西定邊),對刺史杜彥光說:「我欲得城居之,聽爾率人而去」,杜彥光悉眾棄城而去,吐蕃軍隊佔據鹽州。十二月,吐蕃軍隊又進攻夏州(治今陝西靖邊白城子),採取了同樣的辦法,刺史拓跋乾暉帥眾而去,吐蕃也輕鬆的攻下了夏州。續攻銀州(治今陝西橫山縣),銀州沒有城牆,唐朝吏民見到吐蕃大軍四散潰逃。吐蕃亦棄之,遂又攻陷麟州(治今陝西神木北),吐蕃連克唐朝四州,尚結贊各派兵卒守衛攻下的城池,自率主力安營於鳴沙」。四州淪陷後,陝西北部成為吐蕃領土,這對唐朝造成了巨大的威脅。雖然此時吐蕃兵勢極盛,但內里卻是有苦難言,原來這次進兵並不是以往秋季出兵,掠奪而去的慣常套路。現在吐蕃軍隊駐兵陝西北部,冬月歲寒、滴水成冰,發生了「自去冬及春,羊馬多死,糧餉不給」的局面,而且唐朝調兵遣將、嚴防死守,局面漸成僵勢,於是尚結贊開始向唐朝派出使臣要求議和會盟。

面對吐蕃的議和會盟請求,德宗頗為心動,原來唐庭也是外強中乾,苦苦支撐。史書記載,貞元二年,連年災荒,關中倉庫已竭,禁軍士卒有的脫巾呼於道路說:「拘我們于軍中而不給糧,難道我們是罪人嗎!」眼看禁軍就要嘩變,宰相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德宗大喜,對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當時因為缺糧,宮中已經禁止釀酒,這次糧食運到,德宗命人去市場上買酒慶祝。又派遣宦官召諭神策軍,神策軍軍士高呼萬歲。當時,長安城中缺糧已久,兵民皆餓的黑瘦,糧食運到後,久餓乍飽,脹死者達到五分之一。

面對大唐的窘境,德宗其實也不想再打了,經過了涇師之變的李適,中興唐朝雄心早已灰飛煙滅,他希望這次會盟能給大唐爭取到幾年喘息之機,自己也過幾年消停日子,但朝中領過兵的邊將大多不信任吐蕃,其中李晟就曾上書直言:「戎狄無信,不如擊之。」不過此時的德宗對於克複長安、功勛累累的李晟卻已經有了另外的心思。原來在涇軍之變中,作為禁軍的神策軍不堪一戰的表現,再次震驚了德宗,逃亡的過程中,宦官一直跟隨在他的左右,使他感覺到還是宦官值得信任,於是在神策軍中開始大肆任命宦官掌權,這和他初登大統之時的做法截然相反,而李晟在神策軍領兵多年,威望卓著,這反倒讓德宗生出了猜忌之心。

更有甚者尚結贊在鳳翔使用的反間計,被朝中奸相張延賞用作攻擊李晟的口實,德宗對於李晟疑慮日深。張延賞猜到了德宗的心思,於是數次上言「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雲逵代之。」終於德宗下定了決心,他李晟說:「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你既與吐蕃有怨,不可復之鳳翔,宜留朝廷,朝夕輔朕」。也不知道德宗這是什麼糊塗邏輯,你想和吐蕃議和,邊將因為和吐蕃有舊仇,就不能在邊關鎮守?你也不想想,當年你登基之初,還不是因為李晟在劍南大敗吐蕃十萬人,把吐蕃打疼了,才讓你能夠和吐蕃順利的舉行了清水會盟。

德宗的話語充分表示了對於李晟的不信任,李晟聞聽五雷轟頂,於是他對德宗表示,馬上散去兵權,願在長安削髮為僧,再不問紅塵世事。好在德宗還念李晟為了唐朝多年征戰,沒有把路走絕。貞元三年(公元787年)三月,德宗在宣政殿召見李晟,冊封他為太尉、中書令。

李晟罷兵權之後,宰相張延賞秉承德宗聖意開始推動唐蕃會盟,但仍有其他人反對,在奉天之圍中立有大功的韓游瑰,就一針見血地指出:「吐蕃弱則求盟,強則入寇,今深入塞內而求盟,此必詐也!」,心神不寧的德宗聽了韓游瑰之言又有點猶豫。這時尚結贊開始實施,他削除唐朝三將之計的第二部分,他探知馬燧雖然在戰場上足智多謀,但卻有個致命缺點,這就是愛財。於是尚結贊派遣大將論頰熱帶著重禮,去見馬燧請他在朝中斡旋。馬燧收了吐蕃厚禮後,果然上書朝廷支持唐蕃會盟,論頰熱還親自入朝覲見德宗,表示尚結贊會在會盟之後,歸還鹽、夏二州,於是德宗堅定了和吐蕃會盟的決心。

四月,唐使崔浣出使吐蕃,見到尚結贊時,尚結贊還表白一番,表示自己一定會遵守會盟條約,並在會盟之後歸還鹽、夏二州,同時他還提出,渾瑊以及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三人忠厚可信,吐蕃希望他們能夠成為會盟的主要代表。這三人都是重鎮的軍事統帥,尚結贊早就計劃著在會盟儀式上劫持唐朝這三位邊將重臣,劫盟之後,馬燧必會因為支持盟會而受到唐朝的責罰,這就是尚結贊為除去三人而設計的連環計。

尚結贊的連環計,第一、第二部分已經達成,李晟被罷黜兵權,馬燧入京支持會盟,就等唐朝答應派遣邊關重將前去會盟,尚結贊的連環計便能得逞。好在唐蕃交戰多年,互相的不信任已經深入骨髓,對於尚結贊的要求,唐庭回復說:「杜希全守靈州,不可出境,李觀已改官別處,現在只能派遣渾瑊會盟於清水。」五月,渾瑊自咸陽入朝,擔任清水會盟使,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為副使,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特進宋奉朝為都監。

可見最初商議的會盟地點依舊在清水,尚結贊又派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請盟於原州之土梨樹,既盟而歸鹽、夏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將馬有麟對於會盟地點上奏道:「土梨樹多阻險,恐吐蕃設伏兵,不如平涼川坦夷。」最後根據唐朝的建議,會盟地點定在了平涼川(甘肅平涼附近)。

渾瑊尚在尚在長安之時,李晟就曾提醒渾瑊,此次吐蕃的會盟請求詭異,希望渾瑊在平涼小心戒備。但這種好意提醒,卻成了李晟的政敵,宰相張延賞攻擊的理由,他對德宗說:「李晟不想唐蕃盟好,所以讓渾瑊戒備,我們這邊戒備,吐蕃必然察覺,於是雙方戒備加深,會盟如何能夠成功?」。德宗召渾瑊前來,命他切記推誠待虜,勿自為猜貳以阻虜情,渾瑊左右為難。未幾渾瑊上奏,已經和尚結贊約定辛未日會盟於平涼,張延賞得到奏報後,認為這是他的一大政績,召集群臣遍視渾瑊上奏的詔書,炫耀的說:「李太尉(晟)謂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渾侍中表也,盟日定矣」。面對朝廷上下對於會盟的盲目樂觀,李晟非常憂慮,私下流著淚說:「我生長在西域,深諳吐蕃實情,所以才會上奏朝廷,只是擔心朝廷被吐蕃欺騙罷了!」

渾瑊率領唐朝會盟隊伍到達平涼,駱元光駐軍潘原,韓游瑰屯洛口,提出親自提兵護衛渾瑊,渾瑊將德宗召命拿出給駱元光看,駱元光不從,對渾瑊說:「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於是駱元光與渾瑊聯營而據,營帳距離會盟地點三十里,駱營深溝固壘守備森嚴,而渾營則草草而就。元光伏兵於營西,韓游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約定:「若有變,則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勢」。

閏五月辛未,尚結贊與渾瑊約定各以甲士三千人列於盟壇東西,著常服者隨從四百人至壇下列隊。會盟開始前,吐蕃又提出,要求各自派遣數十名游騎,在對方後方巡視。尚結贊早有準備,數萬吐蕃精銳埋伏在盟壇西邊,吐蕃游騎自由出入唐朝防區,如入無人之境,而唐朝游騎進入吐蕃則悉數被擒,渾瑊對此一無所知。尚結贊又讓渾瑊等將領脫去鐵甲,換上會盟禮服,當唐朝使節在大帳內更換禮服之時,吐蕃三通鼓響,吐蕃精騎呼嘯而至,殺都監宋奉朝於帳中,副使崔漢衡被俘。渾瑊不愧為久經沙場的老將,見勢不妙逃出大帳,抓過一匹沒有馬鞍的戰馬,跳上馬背,向唐軍營帳逃去。但渾瑊是尚結贊的主要目標,如何能舍,吐蕃騎兵在窮追不捨,箭落如雨居然都沒有傷到渾瑊,渾瑊馳馬跑到自己的營帳,營帳中早已空無一人,又奔到駱元光的營中,所幸駱元光早有準備,營帳守備森嚴,吐蕃騎兵見狀悻悻而去。可是隨行的唐軍士兵就沒有這種好運氣了,被吐蕃軍隊殺的四散奔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死者數百人,擒者千餘人,此次平涼劫盟唐朝被俘的官員、將軍有六十餘人。

尚結贊聽說渾瑊逃脫非常遺憾,見到被俘的崔漢衡對他說,本來已經為渾瑊準備了一副金枷鎖,銬住渾瑊將他送至赤松德贊階前請功。但尚結贊眼珠一轉,又心生一計,這次是針對尚在朝中的馬燧的,他當著被俘的唐朝眾人,對馬燧的侄子馬弇(yǎn)說:「前一陣子我們在河曲的時候,春草未生,馬匹瘦弱,岌岌可危。所以才向侍中提出和談(侍中就是馬燧)。假如那時侍中對我們發動進攻,我們就全軍覆沒了。好在侍中幫忙,唐軍沒有進攻。侍中對我們有恩。我怎麼能拘押他的子弟呢?」,於是他命令釋放馬弇,但同時還將宦官俱文珍、渾瑊部將馬寧一起釋放。尚結贊清楚俱文珍回去一定會將這段話告訴德宗,而馬寧則會回去告訴渾瑊。

唐朝君臣這邊還在朝堂上,等待著會盟成功的好消息,德宗對群臣說:「今日與吐蕃和好,真是社稷之福呀」,旁邊的馬燧也洋洋得意的拍馬屁道:「是呀,聖上英明」。就在一片馬匹如潮聲中,卻有一人出來唱反調,這個人就是柳渾,柳渾對德宗說:「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也言到:「誠如渾言」。看到這兩個不開眼的,德宗氣不打一處來,訓斥李晟:「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這天傍晚,韓游瑰的表奏送到長安,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德宗得知羞愧難當。

等到宦官俱文珍回到長安,將尚結贊的話告訴了德宗,德宗的一腔愧疚瞬間轉變成了對馬燧的怨怒。人家李晟說吐蕃不可信,你小子出來攛掇和吐蕃會盟,尚結贊抓住了你小子的侄子,毫髮未損的給放回來了,其他那幾十人咋沒放回來?你小子不會是和吐蕃有啥勾結吧?!怒氣上頭的德宗這時候也想不起來,前兩天他還曾訓斥過李晟,也不會在想起,馬燧多年在邊關為大唐東擋西殺,抵抗吐蕃的功勞。

六月,以馬燧為司徒兼侍中,罷其副元帥、節度使。當年尚結贊曾言,「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用了連環之計,本來是欲生擒渾瑊、離間李晟、馬燧,現在李晟、馬燧罷兵權,入朝為閑職,邊關只剩渾瑊一人,這條連環計也算成功了三分之二。

平涼劫盟後,唐蕃關係降到了最低點,以後曾發生過,吐蕃使臣入朝請盟,德宗拒不接納求盟表書之事,可見平涼劫盟對於德宗的打擊有多大。其後三十年,唐蕃再無會盟之事,兩國均咬牙切齒、詭謀迭出,必欲除對方而後快。

吐蕃劫盟之後,因渾瑊、駱元光等人嚴防,尚結贊並未能向他期望的,趁亂深入關中,而之前佔據的鹽、夏二州,卻因為補給困難,軍士疫病,屢屢遭到唐軍打擊,於是尚結贊決定暫時放棄二州,吐蕃軍隊悉焚其廬舍,毀其城,驅其民而去。

在劫盟事件中力主唐蕃會盟的宰相張延賞失寵,六月,德宗立李泌為相。李泌入相後第一件事,就是力保李晟、馬燧二人的功名,他帶著李晟、馬燧、柳渾入見德宗,對德宗言道:「李晟、馬燧有大功於國,聞有讒之者,望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無虞,願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天下就可以安定。」德宗說:「卿所言實為國家之大計。朕當書紳,二大臣亦當共保之」,李晟,馬燧皆痛哭拜謝。李泌安撫李、馬二人,除了因為二人確實功高蓋世,另外也是以此安撫二人手下邊將之心。

德宗因為募兵戍邊,容易形成強藩悍卒,難以駕馭,於是想要恢復府兵制,問策於李泌,李泌對德宗說:「今年秋防徵發了十七萬人戍於京西,每年吃粟二百萬斛,折錢三百餘萬緡。國家連年遭受饑荒,經費不足,即使有錢,亦無粟可買。臣有一策,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府兵可成。現在吐蕃居原州、蘭州之間,以牛運糧,糧盡而牛無所用。請以府庫將積年劣繒染成彩纈,通過党項,以彩纈向吐蕃易牛,三匹繒換一頭牛,可換吐蕃六萬頭牛。再以麥種分賜沿邊軍鎮,召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好明年麥熟只還一倍糧種;其所余者按照時價加五分之一的價格,官署盡買之。關中土地肥沃,所收必厚。戍卒獲利,耕者將多。戍卒因屯田致富,必安於其土,不再思歸。按舊制,戍卒三年一代,及其將滿,下令有願留者,即以其所開田為永業田;不過數年,則戍卒皆為土著,即以府兵之法理之。如此則可以變關中疲弊為富強。」德宗按照李泌的計策施行,不久,戍卒應募願屯田者佔大半,士卒之心皆安,關中軍勢稍振。

貞元三年(公元787年)八月,尚結贊聯合羌、渾之兵,分兵三路奔襲隴州、汧陽(陝西千陽縣西北)之東、釣竿原三地,吐蕃軍隊連營數十里,駐紮於汧陽的軍營距鳳翔只有四十里,唐「京師震恐,士庶奔駭」,尚結贊派遣羌、渾軍隊,著唐軍服裝,於九月七日,突然進入吳山(陝西寶雞縣西北)及華亭(今甘肅華亭),對當地居民的瘋狂掠奪,吐蕃軍隊焚燒房屋,驅趕牲畜和百姓,對老弱者皆殺之,有的被斷手挖目,然後棄之而去。然後驅趕丁壯萬餘人送至安化峽西(今甘肅清水),準備送予羌人和吐谷渾諸部為奴。且告之曰:「聽爾東向哭辭鄉國!」唐民遙望故國伏地大哭,投崖自殺者千餘人。李晟曾識破吐蕃歸程之途,命守將伐木以堵塞安化峽以阻斷吐蕃歸程,但被尚結贊用一把大火破了李晟之計。

在隴州得手後,尚結贊遣五騎送崔漢衡歸,且上表求和。走到潘原,被潘原守將以德宗「有詔不納吐蕃使者」為由,受其表而卻其人。吃了閉門羹的尚結贊,再次興兵圍隴州,未果,隨即轉攻華庭,華庭守將王仙鶴閉城固守,以待隴州增援,尚結贊先斷城中水源,又在要道設伏,隴州援軍中伏而退,隨即吐蕃軍隊在華庭城外堆積柴薪,意欲引火燒城,守將見華庭不可堅守,開城投降。隨即,土逼北去圍攻連雲堡(甘肅涇川西北),連雲堡為涇西門戶,涇州唐軍以此堡為偵察吐蕃的要點,城堡建在山上,地形與石堡城類似,也是三面絕壁插天,只有北側有小路連接平原。尚結贊攻陷此處險地的方式頗為傳奇,據說尚結贊在高處建了七座拋石高樓,利用拋石將堡中唯一的水井填滿,然後從北面的壕溝上架飛橋突擊堡門,最終攻破了連雲堡。連雲堡被破後,吐蕃騎兵直入涇州城下,隨意遊盪,如入無人之境。涇州城不敢開西門,吐蕃軍隊驅趕逃散在鄉間的民眾、牲畜萬餘至彈箏峽(寧夏固原市三關口)。

十月,尚結贊再攻豐義城(甘肅鎮原縣東南)、長武城(陝西長武縣西北),吐蕃的騎兵橫行於涇、邠之間,唐朝當地的城鎮皆不敢開西門。吐蕃重新修復故原州城,作為大軍居住之地,但因氣候寒冷,吐蕃糧運不繼,故不久吐蕃停止軍事行動。

公元788年(唐貞元四年),唐朝復築連雲堡,試圖恢復涇州的防禦體系。5月,吐蕃一改以往秋高進攻的慣例,在尚結贊的率領下盛夏出兵,吐蕃騎兵三萬餘侵掠涇、分 、寧、慶、鹿(陝西富縣)等州,唐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城鎮鄉野均無防備,二十多天內俘掠唐朝人畜三萬多。這次尚結贊兵行詭道,唐朝損失慘重,據《舊唐書》記載:「是月,吐蕃寇涇、邠、寧、慶、鄜等州,焚彭原縣,邊將閉城自固。賊驅人畜三萬計,凡二旬而退。吐蕃入寇以秋冬,今盛暑而來,華人陷蕃者道之也」。

尚結贊雖然在隴右連連獲勝,碾壓唐朝軍隊,但由於吐蕃在西域、川滇等地也大量用兵,在隴右地區雖處於優勢,但兵力短缺,因而此年吐蕃開始讓被俘的部分唐人青壯參戰,為防止唐人嘩變,將他們的家屬壓在吐蕃作為人質。

自從唐蕃兩國撕破臉後,兩年間,吐蕃攻勢如潮,唐軍左支右絀。連續不斷的戰事給唐朝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巨大的戰爭支出使得朝廷經濟窘迫,百姓生活困頓。《資政通鑒》上曾有這樣一個很有趣的記載,貞元三年,是歲糧食豐收,米斗值錢百五十,粟八十,這是自天寶年間以來,從未有過低價,德宗很得意。十二月,德宗在新店(今河南陝縣西)打獵,入民趙光奇家,問:「百姓樂乎?」對曰:「不樂。」德宗曰:「今歲頗稔,何為不樂?」曰:「詔令不信。前雲兩稅之外悉無他徭,今非稅而誅求者殆過於稅。後又雲和糴,而實強取之,曾不識一錢。始雲所糴粟麥納於道次,今則遣致京西行營,動數百里,車摧馬斃,破產不能支。愁苦如此,何樂之有?!每有詔書優恤,徒空文耳!恐聖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這段話的意思是,德宗跑到一個百姓家裡,問百姓:「你快樂嗎?」,百姓說:「不快樂」。德宗很奇怪問道:「今年豐收,你為啥不快樂?」,百姓說:「皇上說話不算數,當年罪己詔說好的除了兩稅之外,再無其他徭役,結果現在其他的雜稅收的比兩稅還多。後來又說官府買糧,結果就是明搶,根本沒給一文錢。以前說上交的糧食,百姓只要送到家旁的路上,官署自來收取,結果現在讓送到京西行營去,幾百里路,車都跑散架了,馬也累死了,眼看都要破產了,愁都愁死了,樂個屁呀?!每次皇上下詔書都說要關注百姓疾苦,光發文件,凈玩兒嘴炮,一點實際的都沒有,估計呀,皇上天天待在宮裡,外面的事兒啥也不知道!」,德宗被老百姓一頓噴,也覺得有點悻悻然,於是交代官署免了趙光奇家賦稅。趙光奇這位唐朝的老百姓無意中噴了皇帝,結果名留《資政通鑒》得以和出將入相的重臣比肩,造化弄人頗有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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