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牛老爺身邊(三):意想不到
文|金何
三灰子被殺,傳教士和他的大房子化成灰。一時間,洋鬼子、洋教、信洋教的人,成了過街老鼠,不是被打,而是被剿殺。
這時候,馮秀才一反過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常態,居然也出山了。
馮秀才整日在隊伍里竄前忙後,激動的樣子宛如幾天前去見毓老爺的情形。那時馮秀才剛跟著隊伍離開村子,一走出來,彷彿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他的精神也為之一震。
於是,就在見毓老爺的時候,他一時間侃侃而談,把他過去學過的,想起來和想不起來的,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統統倒了出來。
那按馮先生的意思……
大人,我剛才是說過了的,對待洋人,一定要強硬。你也知道,咱山東人好武,所以才會匪患不絕。於其把精力放在剿上,不如去撫。撫過之後,讓這股力量去碰洋人,這樣,水到渠成、一舉兩得、一石二鳥……嘿嘿嘿……
馮秀才一時沒忍住,竟然笑出了聲。幸好毓賢沒有把這小節放心頭。
馮秀才後來認為毓老爺是聽進了他的話的,所以在會面之後,他才決定繼續留在隊伍上。人不能跟世事較勁兒,這就叫此一時彼一時。馮秀才一時想起還在老家的陳三兒,滿褲襠的屎尿,整日在村裡亂竄,已經完全不像個樣子。他心裡笑了,笑得很舒暢,這普天下,不是王土,會是什麼?
而現在馮秀才跟著的隊伍,正是武師拉起來的。武師是誰呢?就是當初在曹州地界跟著劉桂,被毓賢抓的那個人。
武師一直沒有忘記曹州城頭,木籠里劉桂和他媳婦的腦袋,所以武師一直將毓賢記恨於心。雖然現在官府的餉銀大把大把的給著,他的隊伍也成了民團,但他還是想把他那顆腦袋擰下來。要不是馮秀才時常提醒,他早控制不住自己了。
武師非常反感毓賢,所以很多和官府聯繫的事宜,武師都交給馮秀才去辦了。這期間,馮秀才又跟毓賢見過幾面。
你現在是上千號人的頭領,你可不能亂來,不能感情用事。馮秀才時常開導他。
屁!武師時常用一個字回敬馮秀才的規勸。進而他才憤憤地說道:我是惱恨洋鬼子,可我也不傻,不想被毓賢當槍使。他想趕走洋人,怎麼不讓他的官兵打頭陣?幹嘛殺人放火的事兒,都讓我們去做?這不是抬著死孩子上樹嗎?(抬著死孩子上樹是句俗話,意思是說被人慫恿著去做事,慫恿的人卻躲在後面看熱鬧)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可不是毓老爺的意思,這是慈禧老佛爺的主意。馮秀才說到慈禧老佛爺,滿眼放光,兩手還抱拳躬了躬。老佛爺的意思可是很明確的,就是把洋人趕走,還咱大清一片清明。
武師沒說話,鼻子里不停地噴著憤怒的熱氣。馮秀才暗自竊笑,他想說什麼,一時又沒說出口。過了好一陣子,才繼續說道:這裡可不光咱一直隊伍,聽說有幾隻比咱們勢大的人馬,已經開拔到直隸、天津,甚至北京城了,咱們可不能還在老家耗著,也應該出發了。晚了,功勞可都成了別人的,咱們連湯都喝不上了。
我跟你說實話,有我在,這人馬哪兒也別想去。我不管這大清清明不清明,咱們既然是民團了,那我就只管保境安民。洋人趕走,土匪殺掉,其他地方的事兒,我沒那閑工夫去管!
武師丟下這番話,憤憤地出去了。馮秀才在屋裡氣得直跺腳。不過,他馮秀才認定了事,就一定要想方設法辦到。
那日在一個村子,馮秀才給新入團的團民訓話。他東拉西扯,前三皇后五帝的說了大半天,把底下那些不識字的人說的脖子一愣一愣的。當然,馮秀才也入鄉隨俗,說話親切的很,他不講什麼大道理,因為他知道說那些沒個球用。他說現在全山東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在這大好勢頭下,應該一鼓作氣北上進京,跟著大部隊集合才是正理。
那邊的洋鬼子更多,洋教堂也多,信奉洋教的漢奸更多!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衝進北京城,把那些洋人和漢奸統統宰了!底下人七嘴八舌的大聲嚷嚷。
馮秀才一看氣氛不錯,於是繼續說道:你們知道么,洋人在咱們的土地上修鐵路,架電線,從來不顧及風水和風脈,把咱們的地脈都給破壞了,毀了咱們的傳統,咱們還怎麼繼往開來?馮秀才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覺得不恰當,又害怕底下人聽不懂,想了想說:是怎麼傳宗接代?洋鬼子壞咱們的風水,是想讓咱們斷子絕孫呢!
一時間這些新加入的人都群情激奮,紛紛要求立刻帶兵北上,去殺洋人。馮秀才一看煽惑成功,知道該降降火候了。
這事兒還得咱們頭領說了算,咱們大傢伙兒要有點耐心,先等等。
頭領這是怎麼回事?
人家董大爺的隊伍可是早走了?
咱們也得趕緊走!
對……對!趕緊出發!
馮秀才十分滿意這種氣氛,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幾乎天天串村去動員,新人舊人,說動了很多,很多人摩拳擦掌,要求提兵北上。馮秀才覺得,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武師是個粗人,每日除了吃飯睡覺,餘下的時間都是在打熬筋骨了。那時傍晚時分,馮秀才忽然帶著二三十個各個壇口的小頭領進了武師的住的院子。武師正在耍大刀,看到進來這麼多屬下,急忙停下了。
又沒到每月集會的日期,你們現在來幹什麼?
我們一致要求,你帶領大傢伙兒北上。馮秀才說話的聲音,明顯比平時提高了很多。
武師看看這些個屬下,腦袋立刻歪向馮秀才:我說,這一定是你的主意吧!
馮秀才頓了頓,繼續冷著臉說道:這是我們大傢伙兒的意思,我們要求一起去殺洋人。
屁!你他媽把我當傻子不是?這幾個都是榆木腦袋,要不是你的煽惑,他們會跟你來?都給老子滾回去!
你覺得他們還會聽你的嗎?馮秀才冷笑了一聲。接著,他冷著臉說:鑒於你這個頭領一味的施行逃跑主義,我們一致決定,要求罷免你的頭領職務。
馮秀才一擺手,身後幾個人就要撲過來抓武師。
反了!全他娘的反了!他揮舞著手裡的大刀片叫罵著:你們這幫混蛋,我劈死你們!
馮秀才往後一閃身,這二三十號人就跟武師在院子里干開了。雖然武師的武藝還不錯,但畢竟好虎難架群狼,在連著砍翻兩個人後,他還是被人用刀逼到了牆角,然後被人像捆粽子一樣捆得結結實實。
公審武師的大集會,依舊在村口的打穀場。打穀場是個好地方,殺過洋人,砍過百姓,今天又要在這裡公審反革命分子。圍觀的人從來不變,台上的人倒像真正的演員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
馮秀才主持著公審大會,他妙語連珠,雖然接連放了幾個屁,但也無傷大雅。他首先表明,武師從一開始犯得就是路線性質的錯誤。全省甚至全國的革命形勢大好,而武師反倒龜縮在一個地方貪圖享樂,這樣的人,就是革命隊伍里蛀蟲!
馮秀才你他娘的放屁胡扯!老子瞎了眼,讓你跟我當幕僚!武師可是血腥很強的漢子,雖然被捆了,但是嘴裡仍舊不服。
馮秀才扭頭看了武師一眼,繼續說道:他是怕了,得了軟骨病,在洋鬼子面前熊了,你自己熊了,也想把整個隊伍帶熊,大傢伙說,我們能答應嗎?
不答應!不答應!……
打穀場周圍立刻傳來人們的吼叫聲。
馮秀才!你就扯雞巴蛋吧!別人不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毓賢老狗串通一氣,把我們當槍使,跟洋鬼子斗,你們好坐收漁翁之利!你還有臉說你革命,你革自己的雞巴去吧!
辱罵革命頭領,割了他舌頭!割了他!割了他!打穀場周圍又是吼聲一片。
幾個人衝上檯子,一聲慘叫後,武師的舌頭被扔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這樣的反革命,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就不能施行我們光榮正確的北上計劃!現在,我代表團高層宣布,把反革命分子武師梟首!
梟首!梟首!梟首!
打穀場上一片歡騰,那聲音蓋過了一切,甚至都能把天戳個大窟窿。
兩個大漢上台要架走他,馮秀才制止了,我還有幾句話跟他說,你們先下台去。
馮秀才走到武師身邊,他嘴裡還在淌血。馮秀才笑了笑:相比於車裂分屍,砍頭對你來說,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
你知道誰要殺你嗎?看你馬上要歸西了,不能讓你當糊塗鬼。
馮秀才說著,伏在武師的耳邊輕聲說道:既然你說我跟毓賢串通一氣,那我告訴你,這就是毓賢的意思,曹州城的事兒,毓大人可是沒忘記啊。你懂了?
武師扭過臉看著馮秀才,眼裡滿是怒火,嘴裡像狗叫一般發著嗚嗚嗚的聲音。
真可悲!馮秀才一擺手,武師就被架走了。
打倒反革命分子武師!
勝利屬於團民!
慈禧老佛爺千歲千千歲!
……
在一陣高過一陣的口號聲里,武師的腦袋被剁下來,無頭的身子歪倒在地上,像一條死狗。
武師伏誅,頭領位置就空缺了。馮秀才居然主動讓賢,把一個壇口的小頭目推上了頭領的位子上。當然,馮秀才作為隊伍里的老資格,一切事宜,新頭領都是要跟他商量著辦的。在馮秀才看來,當不當這個頭領無所謂,只要自己在幕後真正能操控局面比什麼都好。人家慈禧不都是這麼做的嘛!
北上計劃很快實施,馮秀才本想喊出保衛慈禧老佛爺的口號的,但左思右想,覺得不妥。於是,就把行軍的口號變成了祝慈禧老佛爺萬壽無疆。
北上行軍路上,馮秀才站在路邊,看著長蛇陣一樣的隊伍,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萬壽無疆?那是王八!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但當著行軍隊伍的面不能笑,這樣有損形象。於是,硬是把笑給憋回去了。不過用勁兒太大,上頭堵住了,下頭卻跑出來一聲宛轉悠長的響屁。
沒有人把放屁當成事兒,尤其是大領導當著大傢伙兒放屁,更是說明大領導沒有架子,隨和親民。畢竟,屙屎放屁,誰都有。以前的武師從來就沒有在大家面前放過屁,那說明他跟大家根本不是一條心,幸而這個反革命被揪出來了。
於是在斷斷續續的屁聲里,整個行軍隊伍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
義和團興起後,清政府起初對之大肆剿滅,而後來則實行招撫政策,承認義和團合法。1900年1月11日更是發布上諭。指出:不可將反洋教者「概目為會匪」,「株連濫殺」,「良莠不分」;強調「若安分良民,或習技藝以自衛身家,或聯村眾以互保閭里,是乃守望相助之義」,地方官在辦理此等案件時,應該「只問其為匪與否,肇釁與否,不論其會不會、教不教也」。
清廷對義和團態度的大轉變,緣於以慈禧為首的保守派勢力和光緒為首的改革派勢力的爭鬥。保守派勢力牢牢佔據上峰,但西方列強卻頻頻向光緒一方的改革派靠攏,這讓保守派大為惱火。慈禧原本想以光緒重病為由廢除他,然而西方列強阻撓了。於是他們開始考慮利用義和團教訓列強,讓列強知道,中國的局勢是由他們掌握的。
這樣,義和團就成了慈禧老佛爺手裡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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