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子(1)

也許婚姻就是告別一個家庭同時迎接另一個新建家庭最慎重的儀式,在這個儀式之前,就是用盡所有的心思努力不讓告別留有遺憾、不讓迎接存有悔恨。

存在回憶中的,你不去提起時便總是好壞參半的擱在那裡,可若是經過幾次述說,便像被過濾和潤色了一樣,只留存下美好的片段。

對過往再寄存一點希望,比如有的人,因為總是不能那麼自私的為自己,最後離開時叫人遺憾和懊悔,所以既然是小說,我便願如彌補搬為她換一個性情換一個結局,這也是小說的魅力。

(一)

「嗯,好,我只想再清點一遍,馬上就來……嗯嗯,我曉得,就隨便看看,指不定還翻出老爸的私房錢呢……」電話那頭也是一陣大笑,還能聽到媽媽帶著笑腔向爸爸轉述「你女兒說要找你的私房錢!」

媽媽一直就是這麼個急性子,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催了好幾次,並且近幾年變得愈發啰嗦和愛擔心,可是也越來越好哄了。

掛掉電話,舒林在房子里轉一圈。

這座老房子和這些老物件伴著舒林的記憶近30年,雖然舒協早從國外寄錢回來讓他們在城內購置了新房,但是舒林和爸媽一樣一直捨不得搬,新房子收拾好後也空了兩年,要不是這次家裡計劃讓舒林從新房子嫁出去,估計爸媽也是不會下定決心將老房子就這麼捨棄掉搬過去的。

一樓的三個卧室已經都清空了,空著的木板床和舊沙發也用沒帶走的新床單蓋著,像是防著落灰準備以後再回來住似得,這空空蕩蕩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陌生了很多。

舒林轉在二樓走廊,堆在牆角的物件全都落灰很深,都是以前邊邊角角有些壞了的椅凳或木櫃。最下面是個棕紅色的矮櫃,灰塵太深,已經看不到上面油漆脫落後斑斑駁駁的樣子。柜子中翻出一些以前的小衣服,即便有些新的衣服也是和姐姐弟弟們輪著穿過的,舒林拿在手上看看又全扔進去了。可能以前真是太窮、受的饋贈太多了,舒林總覺得父母到現在都是時刻準備著向身邊人展露出感激的樣子來。當時大部分衣服還都是親戚朋友送的,記得舒倩工作後有給買過一件紫色的T恤,當時舒林和舒協輪著穿,因為林個子矮小穿起來有些空空蕩蕩的家裡人都建議給協穿,可是協看妹妹好像很喜歡這件衣服便再沒找林拿這件衣服穿過,林覺得協總能通過各種細節看穿自己並且照顧到自己那些小期盼,

柜子里找到一雙很可愛的精緻小棉鞋,有次媽媽收拾舊衣物時拿出來給大家看過,那時舒倩還沒嫁人,媽媽估計是想到孩子們小時的可愛,便將這個娃娃鞋留了下來。舒林拿在手上比了比,還不到手掌大呢!比過後卻扔回柜子中,好像這種小巧的可愛因未沾染太多記憶的氣息,還不值得讓她揀出來帶走。

柜子後面斜靠在窗口的是1個竹床和一個同樣大小的木板床。小時爸媽又要上班又要做農活兒,有時晚上都很晚才回,常常都是舒倩安排大家吃飯洗澡,她先做飯,舒協、舒林到房子坡下抬水回來沖門口,好讓被太陽曬過的暑氣稍稍消減些,然後便把竹床抬出來,用熱水擦洗。接著就是大家吃完飯挨個洗澡,然後就可以到門口坐竹床上乘涼了,直到天全暗下去、開始被蚊子包圍時便收拾著回屋內……那是家裡連電視都沒有的時候,舒林已經記不清大家一起坐竹床上時聊的內容,只記得和弟弟吵架時誰也不願少說一句、少打一下的情景,也記得自己當時少說一句、少打一下之後的怨憤與莫名委屈,記得自己氣急大叫大跳的樣子……

當晚霞落下來時,灣子中間的小魚塘和荷花池便幽暗起來,連著路邊的樹影、樹影后的房子、房子後的山影全都幽暗起來,可是紅色的晚霞就鋪在它們上面,就又將這些幽暗全籠罩在紅色的明亮中。有時這紅色會一直彎到山影后面、再轉個彎又回鋪到屋頂和地面,形成一個紅色的圈將灣子環抱起來,怕黑的小孩即便沒有爸媽在身邊,也覺得更安全些、更容易接受後面到來的黑夜,而有時又沒有晚霞,天色沒有一個過渡,彷彿暗的特別快,那麼竹床就要早早收起回屋內去。

小時雖然舒林個頭長的最快,但是輕易就會感冒並且怕冷,晚上舒林都很少睡席子和竹床,木床上都得鋪上一薄層棉絮才好。而舒協雖然個頭瘦小,但卻最為怕熱,且不招蚊蟲,感冒也少,平時都是她脾氣最好,但若讓她受熱時還是會引發犟脾氣的。

這些以往一下子都顯得近極了,可是一回憶卻又像將那段時光進行了大力的壓縮,孩童時的喜樂與爭執都那麼鮮明,一天一天的散在很多很多的時間中,可這一回想起來,倒像真就只剩這些。

後來看了很多穿越的影視劇,也是人越來越貪心,僅一個夢或者一次貪睡的時間,便能從過去或未來裡帶一個完整的人生回來,還能讓每一段經歷不相互遺忘,也算是最大的奢侈。可是若真能享有這奢侈,真想回去呀,就只看看,看下家裡每個人在那時偷偷的哭或笑,再多了解他們一些,現在的我應該就會更愛他們吧。

竹床底下有幾把缺了腿腳的小木椅,都是爸爸自己做的「未合格品」,被舒林姐妹們當搖椅坐著搖搖晃晃一會兒便壞掉了。還有一個小木馬,也是小時爸爸做來給她們玩的,爸爸的木工手藝,就是她們小時的最佳玩具,、還有一個小黑板和小手槍。

陽台轉一圈確實沒什麼可挑揀的,舒林回到自己房間,拉開書桌下一個一個空抽屜,之前裡面是存放她和舒協的照片和書信的,已經被她打包裝箱過了。書桌旁的鑲嵌在衣柜上的鏡子有個很深的裂痕,曾經將舒林的手指划了一個很深的口子;而衣櫃背面則用深藍色墨水的筆跡留下了她們幾個的出生時間。舒林趕緊拿出手機拍下這些筆跡,心裡暗喜自己臨走前能進來再檢查一遍,並補上了這個遺漏。

衣櫃中還有媽媽的幾條裙子,記得有一年春節守歲,和姐姐們拿出媽媽的這些裙子挨個試穿,甚至聊到誰出嫁時要哪條裙子……舒林不禁笑出聲來,便從中挑出兩件花色較為淺淡的裙子裝到包中。

「說不定改改真能再穿呢,應該會很有趣。」

各個房間都查看了一遍,確實只剩幾個與新家不大相稱的大件傢具和一些用不上的雜物,林舒走出房子鎖門時,竟有些熟悉的悵悵然。

小時林舒每讀完一本書時總覺得還得再讀一遍的好,那時也是這樣的悵悵然,「再讀還是要的,但是又總覺得是未到時候吧,該是過段時間才行。」也屢不清是否定要讓自己將這種「似完未完」的感覺存的久一些。再有小時姑姑的孩子一同來過暑假,住了一個星期被姑姑接回去,那個傍晚坐在門口,因突然而起的風,門口的落葉被吹著團團轉,蜻蜓輕薄脆弱的翅膀也乘不起風,飛的很低很低,那時其他鄰居的小朋友喊著一起追打瘋鬧,也是這樣的心境,覺得不該馬上就躲開的這淡淡的愁,得一個人再多攢一些這樣的失落感才好。

「你呀,又都查看了一遍吧?」看到舒林鎖好門往車子這邊走,林好趕緊迎過來接過她手裡的帆布包。

「恩。媽呢?她不是跟我們一起走嗎?」舒林看只有林好一個人等在這兒,之前媽說林好開車穩要和他們同車的。

「還不是閑你磨嘰久了,我看媽和姐都有些不耐煩就讓他們先走了。」

林舒不說話,上車系安全帶時怎麼都壓不進去,林好側過來幫她拉了一下,碰到她的手冰涼的讓他一驚,趕緊將空調調大了些。

「媽說咱們下班了那麼急趕回來也夠辛苦,先和姐一起再去新房裡收拾一下,晚上就到外面找個地方吃飯,一會兒給你發定位。」

舒林沒吱聲,林好看了她一眼又放低聲音到:「爸看起來情緒不大好,還念叨了下二姐,被媽罵了幾句,說他就愛多愁善感,哄著老爸似得說這個老房子又不會跑掉隨時可以回來住,而舒協不過是在國外也總會回來的……」林好不小心提到舒協,趕緊將話題打住。

舒林沒任何反應,像是沒聽到林好的話。

「我有時看爸媽真是有趣的很,爸多愁善感、媽倒有些鐵血娘子的感覺,而教出的你們四個又性格各樣,真好奇你們是怎樣一路成長的。」

舒林看一眼林好,「怎樣一路成長的呢?」大姐舒倩有了兩個孩子、二姐舒協已出國七年、小弟舒暉在文詩市安家等著自己出嫁後便結婚,什麼都變了,好像就自己一個人仍停滯不前啊,包中還裝著媽媽的舊裙子。

「是怎樣一路成長的呢?」舒林將包放在膝蓋上,將座椅調低了些,臉朝窗外側躺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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