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懂傳奇·八卦史詩】安德魯·懷斯：說不出口的秘密（上）

05-10

這篇傳奇我決定聯合署名，雖然我做了一個執筆的工作，但我認為這篇文章大量核心內容的貢獻都來自我的高中同班同學，校花，永遠的女神，朱小姐。寫作本篇我有點壓力，希望我寫的東西，沒有因為太多個人情感的投注而淹沒了朱小姐給我提供的各種有價值信息。

最近很想寫寫藝術史上那些不能說的、或者說不出口的秘密。我之前寫過波提切利、格列柯，藝術家隱匿了自己的感情，歷史淹沒了種種證據，但所有的真情實感，在藝術作品中，是無法掩飾的，那些強烈的情感，催生了偉大的藝術，即使那些情感和秘密早已如煙塵般消失無跡。那些藝術品就如同包裹著小蟲的琥珀，儘管那隻小蟲早已死去，甚至整個族群都已滅絕。好的藝術品就是情感的化石。

作為一位現當代畫家，安德魯·懷斯（Andrew Wyeth）就是靠他飽滿的情感化石，打動了我這個總是鑽在古畫堆里的老古董。

近年來我越來越發現「先入為主」、「第一印象」在知識體系的架構上是一道很大的障礙，容易讓視野變得狹窄。比如我之前對高迪，對懷斯。我曾經可以說是很不喜歡懷斯的。我本身對整個現當代藝術就有一種莫名的抵觸情緒，懷斯最有名的作品《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我可以說是相當不喜歡。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1948年），現藏於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我是後來才知道，懷斯畫這幅畫的時候，31歲，在三年前的一場車禍中，他失去了父親。克里斯蒂娜是懷斯的一個鄰居，一位有小兒麻痹症的殘疾人。人們迷戀於畫作所透露出的凄冷與悲情，懷斯少年成名，31歲時早已是著名畫家，他同樣很出名的插畫家父親的死，也曾驚動過畫壇，因此這幅畫的出現，太容易被加上各種故事因素。但單從畫作本身看，我卻很不喜歡。刻意，戲劇化，那感情並不怎麼真實，因此也很難真的打動我。這種過度戲劇化、有些討好觀眾嫌疑的作品，懷斯沒少畫過，有一張很多人都喜歡，我也不喜歡，總覺得他過度表達了。

《流動的空氣》，年代不詳，那些飛揚的羽毛，討好觀眾的意圖太明顯了。

後來看到懷斯晚年的訪談，他說如果再畫一次《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他會把克里斯蒂娜從畫面上移除，因為那樣的表達太多餘了。Less is more，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能輕易出口的，往往不是最深的感情。看到這段訪談，我頓時粉上了懷斯。即使最親近的親人愛侶之間，常常終其一生都無法互相理解，但藝術家和高級腦殘粉（或所謂知音）之間，卻往往能夠心有靈犀，雖然從未相識，甚至不在一個時代，但我懂你，這種感覺，妙不可言。

另外一幅克里斯蒂娜，名氣小很多，我卻非常喜歡，感情更為充沛，大家自己體會。《坐在門檻上的克里斯蒂娜》（1947年）。這幅畫才是克里斯蒂娜本尊，《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所用的模特其實是懷斯的妻子，並不是真的克里斯蒂娜，因為懷斯需要模特長時間擺出那個趴在草地上的造型。

我會粉上懷斯，朱小姐是引路人。一切緣起於她去年平安夜在西雅圖美術館偶然看到的懷斯回顧展。

一段八卦的起源

當時朱小姐發給我的這張畫，非常動人，我放大縮小看了好多遍，意猶未盡。

《扎辮子的黑爾嘉肖像》（1977年），朱小姐拍攝於西雅圖美術館。

畫中人長得並不美，一張標準的德國人臉，線條硬挺，卻意外的，因為金髮辮和厚毛衣，有一種別樣的柔情。她不笑，但有一種隱藏得很深的喜悅。眼角唇邊的皺紋泄露了她的年齡，眼神安寧，彷彿千帆過盡。微妙的是，這樣一位中年婦女的肖像，整體卻傳達著一種初戀的氣息，令人怦然心動。畫中人明明不美，卻讓觀眾驚為天人。

同為處女座的朱小姐和我，敏銳察覺到，有。事。情。

確實是有事情，這位畫中人叫黑爾嘉·苔絲托芙（HelgaTestorf，中文名是我翻譯的，希望懷斯會喜歡），跟克里斯蒂娜一樣，是懷斯的一位鄰居。1971年-1985年，懷斯隱瞞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藝術品經理人妻子，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偷偷畫了黑爾嘉14年，總計247幅作品。

這是一段現當代藝術史上史詩般的隱秘往事，要講好這段八卦，我們要從頭道來。

懷斯在我看來，是一個超級幸運兒——父親是著名插畫家，少年成名並且越來越有名，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做了一輩子，娶到心愛的漂亮能幹妻子，兒子也是著名畫家，長壽（1917- 2009年，91歲高齡，而且臨終前三個月還能畫畫，屬於高質量長壽）。世間的好事懷斯差不多都佔全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父親車禍去世這件事。

懷斯1917年7月12日出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Chadds Ford鎮（和高迪一樣，是巨蟹男），懷斯的父親Newell Convers Wyeth (1882 – 1945年)是美國最著名的插畫家之一，一生畫了3000多幅畫，給112本圖書做過插圖，還給可口可樂畫過廣告畫。安德魯·懷斯是他五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又是最小，高迪也是家裡最小，第五個。我在高迪最終回里吐槽過計劃生育滅了很多大咖誕生的機會）。

懷斯的老爸

懷斯的老爸畫的《阿瑟王》封面

懷斯的老爸畫的《金銀島》插圖

懷斯的老爸1936年給可口可樂畫的宣傳畫

懷斯從小身體比較弱，他爸也比較特立獨行，就沒有讓他上過學。懷斯直接跳過了很多無用的所謂打基礎時光，在老爸指導下開始學畫，15歲出作品，20歲就開畫展了，22歲左右，已經成名了。普通人22歲的年紀，還在考慮輔修什麼專業。23歲時，懷斯與喜歡的好女孩貝蒂·傑姆斯（BetsyJames）結婚，漂亮能幹的貝蒂成為了他的藝術品經理人，就像趙無極的第三任妻子弗朗索瓦一樣，里里外外打理著藝術家的一切。

懷斯1966年為妻子貝蒂畫的肖像畫，講真，尊敬有餘，愛意不足。像在畫自己的班主任。

不信看看達利是怎麼畫自己老婆的~~~

達利給妻子加拉畫的肖像

藝術和愛情一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人生一帆風順的畫壇小鮮肉，在父親車禍之前的畫風是這樣的——

20歲作品

21歲作品

23歲作品

1945年，懷斯父親的汽車被卡在離家不遠的鐵軌上，飛馳而過的火車帶走了懷斯的父親，還有車裡只有兩歲的懷斯的小侄子。從那時候開始，懷斯的畫風就變化了，清清冷冷，總像是在冬天。

《冬天》（1946年，懷斯父親死後第二年），失去父親的懷斯，如同畫面中無助的男孩，靈魂失去了護佑，變得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海邊的風》（1947年），據說畫家打開窗時，蕾絲窗帘上的燕子像活了一樣飛動了起來。有點靈異的感覺。

《被踐踏的野草》（1951年）

這張畫記不得名字和年代了，但肯定是懷斯在認識黑爾嘉之後（1971年之後）創作的，畫面右側那個金髮辮子的女人就是黑爾嘉，這張畫里的模特都是懷斯常畫的幾個人，除了黑爾嘉和另外一個女模特，其他人在懷斯畫這張畫時，都已死去。畫面左側的鐵軌，就是懷斯父親出車禍的地方。這幅畫的創作，距離懷斯父親的車禍，已經過去了幾十年。這幅畫的構圖靈感來自1957年英格瑪·伯格曼導演的電影《第七封印》，電影中，他們跳的這種圓陣形舞蹈叫「骷髏舞」。

《第七封印》經典鏡頭，「骷髏舞」。

懷斯憑藉少年成名的優勢，加上《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的助攻，很快名滿天下，他這種凄清孤獨的抑鬱症調調莫名符合上流社會和藝術圈的口味，訂單如雲。有賢內助貝蒂的打理，他可以安心窩在家鄉Chadds Ford鎮和緬因州Cushin鎮的度假別墅內畫畫。懷斯有天然的隱士氣質，遠離紅塵，而市場也恰恰喜歡他這個調調。所謂幸運兒就是這樣的，他可以整天沉浸在畫作里，無限地提供悲涼和抑鬱，而不用操心現實世界的任何事情。

懷斯終生都住在Chadds Ford鎮和Cushin鎮這兩個地方，Cushin鎮是他每年夏季的度假地，那裡有他非常重要的模特克里斯蒂娜，他不停畫她，直到1969年她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