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19-20)
19.
陳年沒動地方,而是話題一轉,「前兩天范雲找我,說我們班在年級的評分墊底,全是紀律分拉的。他讓我幫他想辦法解決這個事。」
游牧歌眼睛一眯,又是那副帶點挑釁的表情:「你怎麼解決?」言下之意是說,你準備怎麼解決我?
「我帶你去三樓吃飯,也可以陪你吃飯,不過我話說前頭,我的生活費只夠在一樓吃的,超出的部分只能花你的錢。其他生活中、學習中你遇到的問題,不過分的我都有求必應。而你必須每天按時上下課。怎麼樣?」
「好。」游牧歌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陳年狐疑地看著游牧歌。他很懷疑游牧歌只是隨口一說,忽悠自己帶他吃飯,吃飯之後立馬就反悔了。游牧歌不耐煩地看著陳年這懷疑的眼神:「怎麼,不信我?要不要簽個合同?」
「你想清楚了?」
「這有什麼想不清楚的,好事不都在我這邊嗎?」游牧歌說完,突然對他眨眨眼,笑著問:「哎,陳年,你說你犧牲這麼大,是為了范雲,還是覺得其實我人也挺不錯的,想對我伸伸援助之手啊?」
陳年絲毫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味道,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為了范雲。」他看了一眼游牧歌,中肯地說道:「你嘛,我就覺得你媽真挺狠心的,把你一個人扔這兒了。自個兒子啥屌樣,她應該很清楚的,真下得去手。我有時覺得你被這破地方逼的無可奈何的樣兒挺好玩,有時又覺得挺可憐的。不過我也沒什麼興趣伸援助之手,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范雲。」
游牧歌語氣里有點失望,「你需要這麼討好一個班主任?」
「范雲人挺好的不是么?」這是陳年的真心話,他真覺得范雲人好,特別是才開學不久他跟陳年說的那番話。另外,陳年一直記得范雲說過『什麼困難你說,不一定幫的到,但多一個人想辦法總會好點』,陳年把這句話當作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會用上,但讓陳年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歸有個念想,不至於那麼無望。就這,他已經覺得自己欠了范雲天大個人情了。
「是挺好的。就是太溫柔了。」游牧歌也是說的真心話,范雲是他上學這麼多年來,第一個沒跟他掐起來的老師。「好了吧,吃飯去吧。」
游牧歌跟著陳年,走到食堂背後的盡頭才看到了上樓的門,雖然偏僻,但是並不冷清,除了去三樓吃飯上上下下的學生,還有一長排排隊打開水的學生,開水房也在他們剛剛經過的路上。 買水瓶回來的那天晚上,通過陳年的指點,游牧歌已經洗上熱水澡了。
小食堂還挺寬敞,佔了三樓三分之二的位置。其中一半是用玻璃牆隔出來的廚房,另一半放著和一樓一樣的塑料桌凳。廚房裡一溜五六隻鐵鍋一起翻炒著,鍋顛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不大的窗口,一個給學生排隊點菜,一個出菜,還挺有秩序。這會兒已經下課好一會兒了,一樓都已經不怎麼用排隊了,這裡還有一條長長的隊伍。陳年排在了隊尾,游牧歌找了張桌子掏出一包濕巾開始擦。擦桌子這動作都成他標誌動作了。
隊倒是排的很快,到陳年跟前了,但是等菜卻還要等很久。他問游牧歌想吃什麼。
游牧歌說句:「隨便,都是肉就成。」說罷加了句,「要五個菜。」順手把飯卡丟了過來。
陳年點完菜,一刷飯卡,「滴」顯示餘額4956,這個數字不由得讓陳年說了句「我操。」
陳年可不敢把飯卡往游牧歌身上一扔,在他看到餘額之後,這張塑料卡片似乎變成了玻璃製品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還到了游牧歌手上。「你卡里這麼多錢,你不怕把卡弄丟了?」飯卡倒是實名的,但是管理點周末都休息,學校超市也能用飯卡,保不準有人假日撿到立馬去超市狂購一通。
「沒事啊,我媽給我充的。」游牧歌拿張濕巾擦了擦卡,隨手塞自己兜里了。
陳年沒弄清他媽充的卡跟卡會不會掉之間有什麼關係。陳年有點好奇:「你一個月多少生活費?」陳年大概就只有對錢的問題會有點好奇心,他所有的敏感點就在這裡了。
「沒數,她有時候想起了就給我打個三千五千的零花錢。我爸就過年的時候把一年的生活費打給我,其他過節的時候會再給點。」游牧歌往後靠在椅背上,一隻腳蹺了起來。
陳年想著,也不奇怪,平時游牧歌吃的穿的也能看出一些,別說跟自己完全不一樣,跟自己身邊的同學也都不一樣。比如他現在穿了一件深色的牛仔短夾克,右胸口袋邊緣有個小紅標,上面有幾個英文字母,一個陳年不認識的品牌。在陳年的認知力,adidas和nike就是最貴的牌子了。縣城裡最貴的就是那兩家運動裝店,他沒進去過,那看起來挺高級的裝修就已經把他拒而遠之了。陳年牛仔夾克裡邊就是一件adidas的連帽衛衣,小腳破洞牛仔褲露出白皙的腳踝,一雙大紅帶熒光藍的運動鞋。除了那件衛衣,陳年覺得單看每一件衣服在都很奇怪,但穿著游牧歌身上卻很好看,配著他那副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懶散樣子,特別舒服。再配上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一張眉目濃重的俊臉,還有後腦勺那個很奇怪的紋身,很有一種拽兮兮的壞小子的感覺。陳年腦子裡的壞孩子從來都是傻和low的代名詞,從來沒有游牧歌壞得這麼有美感的。果真還是看臉啊,嗯,還看錢。可能也是因為游牧歌本質上也並沒有多壞。
陳年心裡突然一陣憋悶,同是單親家庭的小孩,游牧歌就父母都管都給錢,而自己卻兩頭不落,爹媽都不管。哎,所以父母離不離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是些什麼樣的人。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啊。陳年從來沒想過投個富二代,普通家庭就好,比如自己二姑和二姑父那樣的家庭他就滿意了。窮也窮,但是有依靠,遇到事情可以有人商量,有人一起想辦法,這就足夠了。
陳年不想再接著這茬繼續傷春悲秋了,他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干這件事,除了弄得自己想跳津塘之外,別無他用。他迅速換了個話題,「你知道宋寬為什麼就看不慣你么?」陳年一般不愛聊這種很三八的話題,但是他還是想寢室的氛圍更和諧一點,畢竟他還要在這個寢室呆到高二。
「看不慣一個人還需要原因?」
「其他看不慣你的人我不知道,但是宋寬現在對你這種態度是有原因的。」
「說來聽聽?」
「那天你給齊妍送巧克力,我在陽台,他也在。你對齊妍太好了。」
「切,我對你不是更好?」游牧歌無所謂地說。
陳年愣了一秒,想這話題都歪到哪裡去了,但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得掰扯清楚,「實事求是地說,你對我還不錯了,但那也不是我要求的,所以你別指望我會因此就更容忍你。話說回來,那能一樣嗎?我是男的。」
「哦,兩個男的就不會有人誤會了?」
陳年疑惑地看著游牧歌:「起碼大部分情況是這樣吧,一般不會有人想得更多。」
「你不就想得更多了?」游牧歌把手肘放到桌上,十指交叉擋住臉的下半部分,看著陳年。
「因為我腦子裡剛好有這部分知識構成,而且不也是你引著我往下說的嗎?」
「你腦子裡的這部分知識構成是怎麼來的呢?」
「小說。」陳年據實回答。是的,每個人,特別是陳年這樣的人的生活是極其逼仄的,一年又一年見到的交往的全部是同一種人,重複同一種人生。但是小說里會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那裡充斥著大量的小眾的、怪誕的、扭曲的人和他們的人生。陳年第一次接觸到小說就喜歡上了,小說給他逼仄的生活打開了另外一扇門。但他並不打算細講這個問題,問道:「你想問什麼,說吧。」
「陳年,你怎麼看待同性戀的?」游牧歌單刀直入地問道。
20.
怎麼看待同性戀的,陳年並不太想跟游牧歌深入討論這個問題,簡單地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什麼叫沒感覺。比如都21世紀了,同性戀還是很受歧視。發達國家同性戀都可以結婚了,但是我們國家還不能公開討論,你不覺得同性戀很弱勢嗎?爭取權利什麼的。」游牧歌搜腸刮肚地引導著。
「你知道馬斯洛需求理論嗎?生存是第一需求,農民的兒子現在還沒消滅貧困解決溫飽呢,哪有閑工夫去管別人是不是弱勢,公不公平的。」
「那我換個說法,你覺得兩個男人談戀愛噁心嗎?」
「沒什麼感覺。愛談談唄。」陳年老實地說,他也更那個精力去管別人談戀愛了。
「那兩個男人接吻,上/床呢?」游牧歌進一步問道。
陳年眉頭皺了起來,看著游牧歌久久沒說話。
「噁心嗎?」
陳年搖搖頭,但是眉頭並沒有舒展開。游牧歌突然眉頭一挑,翹起一邊嘴角,露了個意味不明的笑,「我說,小賤兒,你是在想兩個男人怎麼做/愛呢吧?」
「啊?」陳年的確在想這個問題,他只從一些文學作品裡看過關於同性戀的描寫,關於具體如何實施的部分都很模糊,更多的事心理和情感的描寫,在游牧歌提出這個問題之前,他壓根沒把「如何看待同性戀」跟「兩個男人做愛」聯繫起來。
至於一男一女怎麼做他是知道的。小時候他在家裡發現一本新婚手冊,那時他剛認字,結結巴巴地讀完了,又過了很多年,他才從衛生課本、生物課本上及文學作品中慢慢把他早知道的知識了解了個通透,感覺自己的知識構成又豐富了一些。
是啊,兩個男人怎麼做呢?
看他還沉浸在這個問題的苦苦思索中,游牧歌伸手戳了他一下,用一種曖昧的調調說:「誒,要我告訴你么?」
陳年回過神來,覺得耳朵有點熱。看到對面游牧歌那意味不明的笑更深了一些,陳年終於發現自己似乎是被戲耍了一番,頓時覺得那點熱從耳朵迅速蔓延上了臉頰和脖子,大火燎原似的。「游牧歌,你有病。在食堂討論這種問題。」陳年避開他的眼睛。
「哎,不是你說的,只要心裡乾淨就沒有上不得檯面的話題。怎麼?你不好意思了?原來學富五車的班長這麼單純。」
陳年臉上的燥熱持續著,看著游牧歌不知道該說什麼,按說這也算是一種知識性的討論,他不應該這麼不坦然才對,都是游牧歌那陰陽怪氣的語調把這話題帶得頗有些曖昧不清。游牧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越起勁,啪啪拍了幾下桌子,惹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有完沒,注意下場合。」陳年知道游牧歌在笑他,這時候也只有故作正經。等游牧歌笑完了,伸著手指去抹眼角笑出的眼淚時,陳年才又說:「你至於么。你~」陳年欲言又止。
「什麼?」游牧歌神態恢復了正常。
「你成天沒事對同性戀這麼感興趣幹啥?」
「奇怪么?像我這種不學無術的地主家少爺又不學習又不工作的總得找些閑事來打發時間吧。同性戀,你不好奇么?任何生命存在的根本都是為了繁衍,延續基因。但是不管是人類還是動物都有同性戀這種事,你說這些生命中的異類是怎麼出現的?」
陳年思考了好一會兒,「可能是生物對上帝的反抗。同性戀都是造物主叛逆的兒子吧。」他不知道游牧歌問題的答案,但是有時候就是這樣答非所問但提高一個層次神神叨叨的答案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這種裝逼的答案最適合游牧歌這種人。
果不其然,游牧歌打了個響指,「造物主叛逆的兒子。小賤兒,你真牛逼。」
窗口出菜的聲音終於響起了,「83號,陳年,魚香肉絲。」
陳年趕緊過去端菜,等著的人還有不少,一會兒不端就被別人搶了。都是處於飢餓狀態的高中生,這時候就別指望他們還有什麼素質。陳年端了菜,又去取了碗跟盆,打了一盆飯。三樓的飯一塊錢一個人,管吃飽。菜一開始上,就上得很快了,陳年又跑了兩趟,把五個肉拿齊了,然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其實平時餓點也沒啥,但是等餐的時候一邊聞著炒菜的香味,一邊看著別人正吃著,就會覺得特別難熬。
但是,游牧歌似乎胃口不怎麼好。「我就說你是白費勁,都跟你說了大鍋換小鍋,比一樓不會好很多。」陳年一邊吃一邊說。
「我剛鼓起勇氣看了眼廚房,比我想像中好。就是這個盤子太倒胃口了。」游牧歌一臉煩躁的表情。陳年這才注意到了盤子。一般的白瓷盤子,可能是用得久了,有的有點缺口,缺口處有些泛黃,看起來可能不那麼乾淨吧。
「我從邊緣吃,你從中間吃不就行了。」陳年是理解不了游牧歌的潔癖了,這是他在自己的理解範圍內能給出的最合理的建議。
游牧歌悶悶地嗯了一聲,沒吃兩口就放筷子了。陳年感覺食物已經滿到了氣管,還剩了一大半,看著剩下的菜,有點可惜。
「你要覺得菜還能湊合,忍不了盤子的話,去買幾個飯盒吧。讓把菜裝你自己的飯盒裡。」陳年建議。
游牧歌覺得這個建議還不錯,吃罷就去二樓的小超市買了幾個不鏽鋼碗。走到黃角樹,游牧歌往寢室走了,陳年直接去教室。自從第一天發現寢室沒法睡午覺後,陳年吃完飯後就直接去教室打個盹,然後開始學習。他從來不相信什麼沒怎麼看書都能考高分這種說法,他的成績是時間堆出來的。現在高一,他給自己的要求是保證充足的休息時間,其他空閑盡量用來學習,說實話這種要求在一個水平參差不齊的班上很難保持。今天等飯已經花了太多時間,他不準備打盹了,練習冊里有幾道較難的幾何題,他看了一下能解出來,但是課間那點時間不夠思考容易被打斷,午間這大片的時間正好。
他叮囑游牧歌:「你回去把飯盒洗好,下午拎過來。還有,不、要、遲、到。」陳年一字一頓地強調,如果游牧歌真的不靠譜到需要自己隨時監管著,那自己就真幹不了這活了。
游牧歌不耐煩地說:「知道了。」
「知道下午幾點上課吧?兩點,記清楚了。」
「哎,陳年,我在你心裡有這麼不靠譜么?」
「誰知道呢。我一向把我該做的全做好,到時候咱倆君子協議沒履行到位的地方就全是你的責任,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埋怨你或者追加其他條款。」
「行了行了,我會按時來的。」游牧歌煩躁地說著,轉身走了。
坐在教室里,陳年翻開書,無奈中午吃太飽了,加上現在秋高氣爽、不冷不熱的天氣,實在讓他困得慌。他索性合上了書,趴下了。雖說學習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但是時間和效率,陳年還是更注重效率,從來不會花大量時間做無用功來自我感動。
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的時候,他又想到了游牧歌問他的問題--你怎麼看待同性戀?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人跟他提起這個話題,他自己是知道有這麼回事的,說起來也很好奇,但是也從未跟其他人討論過。他所在的閉塞的成長環境註定了絕大部分人認為這是個禁忌,,所以當游牧歌這麼直白地詢問他時,陳年是有點吃驚的。看著游牧歌那種坦然地態度,陳年有了另一種感覺,生活在大城市確不一樣,見識不一樣。
同性戀,當時他是從哪裡看到這三個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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