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上樹的學生,碰上砍樹的老師

十二歲的時候,科西莫因為不願意吃姐姐做的蝸牛,跟家裡爭吵,一怒之下,離家而去,爬到樹上,並且在上面生活了一輩子,不曾落地。

這是卡爾維諾的小說《樹上的男爵》,在這本書里,卡爾維諾講述了一個人如何通過對個人抉擇矢志不移的堅持,讓人生達到了超越於個人主義的完整。

如果不曾上樹,科西莫的一生將是又一個貴族階層的安逸一生,除非有什麼意外,將他拋出生活的常軌,不然他的一生註定四平八穩、中規中矩;而選擇了上樹,就意味著生活到意外之中,這就好比一個父母安排好了金飯碗的年輕人,卻堅持跑到北京去睡地下室,自由,但是孤獨,而且難以安穩。

在這難以安穩的一生中,科西莫在樹上讀書、打獵、戀愛,甚至旅行到世界各地,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不僅如此,科西莫還幫助小城建立了防火系統,挫敗了土耳其海盜,打退了狼群的襲擊;他還與伏爾泰和盧梭通信,印刷自己的出版物,成為當地共濟會的創始人,在大革命期間組織了當地的革命,成為市政委員會的一員,連拿破崙視察義大利的時候都慕名來拜訪他。

這就好比一個人,在北上廣深奮鬥了幾十年,終於登上了更大的舞台,有了更大的能力,為這個社會做出了更大的貢獻,還有外國政要前來拜訪他。

但把上樹簡單地比作來到北上廣深也不合適,因為大部分年輕人來到大城市,跟科西莫上樹不是一個原因。

據我所知,年輕人來大城市有兩種理由:

一種是小城市的富二代們,來到大城市是想要闖蕩一下,體會體會生活的艱難,然後回去繼承家產;

另一種是家庭背景不突出的,來到城市奮鬥就為了階級的躍遷,然後讓自己和後代能過上貴族的生活。

這兩種人和科西莫的區別在於,他們都是嚮往著某種被社會認可的、富足的生活,他們闖蕩,是希望最終得到一個安逸的生活空間,他們上道,是為了能夠融入一種被社會認可的現狀中。

而科西莫則是因為對現狀的反思,對原本生活的抗議,而走上了自己獨特的人生道路。

在我老家,很多人是這麼想的:一個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要結婚生子,房子是很重要的,車子也是很重要的,因為這就是社會現狀所認可的,是現有的生活所規定和教導給大家的,一個人就應該這麼生活。

但也有人會想:為什麼到了一定年齡就要結婚呢?如果我沒有遇到愛的人呢?環境這麼糟糕我幹嘛一定要生孩子呢?我可不可以不買房當房奴?我幹嘛一定要買車呢?就為了證明我很有錢很有能力嗎?為什麼一定只能按照這樣的方式去生活呢?可不可以自己設定自己的生活目標、安排自己的生活方式呢?

當然,如果只是想一想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你真的重新選擇了自己的人生目標,而不是遵從家庭、社會的指示規範來生活,那可能就會觸犯到很多人。就像村民們會把上樹的科西莫當成一個怪人一樣,你在大家眼中也會成為一個怪人。

舉個例子,如果你說你不想結婚,對婚姻生活沒嚮往,你父母就會說你不孝,周圍人可能就覺得你是神經病。

再比如,父母覺得你上了大學,應該好好聽老師的話,學好文化知識和職業技能,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問的問題不問,順利畢業,然後出來找份好工作;

但如果你覺得上大學不僅僅是為了找一份工作,還應該去做點別的,比如去關心社會和政治,為追求一個良性的生活環境而奮鬥,去追問某些你「不該」追問的真相,結果得罪人導致有畢不了業的危險,那你的父母可能就會覺得你不應該,甚至會「精神崩潰」、「嚎啕痛哭」。

昨天晚上,看到了梁文道回憶母校的文章,作為一所深具反叛傳統的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經常會做一些反叛的舉動——

在畢業典禮上「抗議校方頒授榮譽法學博士予前特首董建華的決定」,還「屢次打斷了董建華的發言」;

每次中大校方有什麼動作他們都會出來「反動」一下,「你要蓋新大樓,學生就貼大字報;你要砍樹修路,學生就在樹上綁黃絲帶以示『保樹育人』的決心」;

而到「出了校門,碰到各種社會政治問題,遇上各種示威集會,中大的校友和學生更是無役不與」......

對此,家長們的反應,「先是嚇傻了眼、後是氣憤莫名」,和大部分父母沒什麼兩樣;反倒是學校的老師和校長,對此會附和、讚賞:

我有一個老友,前年在「亞非學院」取得博士學位,就曾親眼目睹學生會主席從大學校政開始罵起,一路說到英國的外交政策,把校方形容為不顧貧苦學生的無良財主,將當時的英國首相布萊爾批成殘忍嗜血的劊子手。結果台下師生一致叫好,紛紛附和。妙就妙在那位被人罵了半天的校長也沒什麼,致詞的時候還不忘讚美那位同學的聰明,趁機歌頌學院光榮的自由傳統,人才輩出。

父母希望孩子「守規矩」、「懂事」當然無可厚非,因為「上樹」意味著脫離了穩定的人生常軌,甚至可能與現行的社會規範有所出入,可能會吃虧;但大學的目的不在於培養一個「懂事」的孩子,而是要培養出具有獨立人格,懂得獨立思想、反思現狀,且具有質疑精神的學生。

理想化地說,大學應該是鼓勵學生「上樹」,培養他們「爬樹」的能力,寄希望於他們在追求生命完整的道路上能夠惠及更廣大的群體,為更良性的社會生活貢獻自己的力量。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們不但有父母官,還有父母師,他們和家長一樣,期望著你聽話,乖巧,懂得幫老師洗衣做飯找眼鏡,甚至直接叫爸爸;看到學生脫離了常軌,問了某些不該問的問題,就會打壓他,找他去做傾心之談,甚至把親生父母叫來一起教育他。

這個社會從來不會缺乏想要上樹的青年,只不過,本該鼓勵、支持他們上樹的師長們,卻可能變成伐木工,把他們想爬的樹砍倒。錢理群教授說,現在的大學生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現在看來,問題,可不是出在學生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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