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之仿生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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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修局的人三三兩兩下班離開了，趙鵬拿個飯盒晃晃蕩盪地去一樓食堂，在路上和每個認識的人打招呼。

「幹嘛呢趙鵬，你也有加班的時候？」一個看不出歲數的中年女人化著大濃妝，踩著高跟鞋，和趙鵬並排站在電梯里。

「別提了，一個年紀比我媽還大的仿生人，修了兩天還沒修好，動不動就搶救，今晚再試一次，不行就報廢了，不折騰了。」

「喲，這麼負責任啊，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嘿嘿嘿，」趙鵬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主要是她長得好看，老款的東西還就是精緻，那個詞怎麼說來著，栩栩如生啊，我是不忍心讓她報廢了，要不怎麼說紅顏禍水呢。」

電梯門開了，女人瞥了趙鵬一眼，一言不發，踩著小碎步離開了。

趙鵬咧開嘴笑了。

趙鵬吃飽飯，一肚子怨氣，端著飯盒回到工作室。吳明和徐曉正在辦公桌上做飯，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飄來，趙鵬吸了吸鼻子。

「來，過來嘗嘗剛出鍋的藍區菌菇湯。」吳明招呼他。

「哼，喝什麼湯，本來我要去吃海鮮大餐的，讓你害得我去食堂吃垃圾炒飯。我還碰到那個工作狂副局長，拉著我說了半天二次回收，問我有什麼想法。我哪有想法，我就想把炒飯扣在掌勺的仿生人頭上。」

「哈哈哈，好了好了，你別發牢騷了，喝一口湯嘗嘗，我們家鄉的做法，味道還不錯。」徐曉給趙鵬盛了半碗，端到他面前。

「不喝。」趙鵬乾脆地拒絕了，把頭扭開。

「你不用管他，他說不喝就不喝。」吳明見怪不怪地說。

「那等會兒我喝掉這些吧。」徐曉又把碗端回來。

「吳明昨天是不是給你煮麵了？吳明的各種面啊，我吃了三年了。你以後去吳明家，讓他給你烤羊排才好吃呢，在這裡隨便煮個面顯示不出他的水平。」

徐曉沒有接話，室內的氣氛有點尷尬。吳明喝掉一勺湯，笑了：「是啊，改天你倆都去我家烤肉吃，他趙鵬是無肉不歡，我現在被逼的什麼都會烤。」

徐曉也笑了，說：「好，等你邀請我。」

「時間差不多了吧。」趙鵬看看手錶說。

「再多等一會兒，萬一他們還沒收工呢，等我再喝一碗，味道真不錯，很鮮的。」吳明看著趙鵬說。

趙鵬撇了撇嘴，扭過頭去。

天色終於完全暗了下來。

「喂，孫科長嗎？對，我是吳明，嗯，我們這有個報廢的仿生人，下班了？哦，沒有值班的嗎？那可麻煩了，這個讓我修壞了，有暴力傾向，對，四處亂撞。我可不敢留下，她要是半夜起來撞我怎麼辦？撞壞工作室也不行啊。要不我給您送過去？送到你們倉庫啊，反正倉庫里也不怕撞。對對對，明天就不用派清理車來運了，對，我和趙鵬這就給您運過去，行。」

吳明一板一眼地說完，掛了電話，趙鵬壓低了聲音大笑起來。

吳明和趙鵬控制著操作台，乘坐電梯來到地下三層。這一層是整個維修局的最底層，燈光幽暗，全是一排排的密閉倉庫。黑色庫門上印著白色大字，是各個部門的名稱，其中幾個特別大的倉庫分別屬於報廢處和回收處。

兩人心照不宣地往一個倉庫走去。吳明掏出工卡，在門上一刷，庫門緩緩打開了，裡面一片漆黑，兩人控制著操作台先進去。吳明打開燈，果然發現兩個矮小的仿生人正在工作。他們雙手飛快地移動著，倉庫里滿地金屬色的胳膊腿軀幹，還有已經拆碎辨認不出部位的零件。

吳明好奇地蹲下看著什麼，突然聽到趙鵬喊了一聲我艹，回頭只見操作台上燃起了一片火焰，趙鵬猛的跳開，脫下衣服向操作台上扑打著。

兩個仿生人若無其事，繼續埋頭拆零件，吳明大聲給他倆下命令：「快，你倆快去搬滅火器，救火，快去。」

兩個仿生人對視了一眼，移動著小短腿跑出了倉庫。

操作台上的火苗繼續燃燒著，吳明也學趙鵬的樣子脫下外套扑打，可火苗一點不見小。終於，火勢蔓延，不知燒化了的什麼東西從操作台上滴了下來，引燃了地上的零件。

一堆零件起了明火，冒出滾滾濃煙，倉庫的火警裝置響了起來，吳明跑上前去一通操作，掐著時間，感覺燒的差不多了才選中了燃燒品的屬性。火警裝置又發出一陣警報聲，吳明和趙鵬跑出倉庫，倉庫頂上噴下一團團泡沫，不一會兒，著火點就全部被撲滅了。

兩個仿生人終於各抱著泡沫滅火器回來了，吳明凶他們說：「來晚了，你們跑太慢了，你看看零件都燒著了。你們從哪拿的滅火器？送回去吧。」

仿生人對視了一眼，又抱著滅火器離開了。倉庫四周隱蔽的換氣口開始運行，巨大的風聲響起，不一會兒廢氣就被排凈了。警報解除，吳明和趙鵬走了進去。操作台上漆黑一團，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個仿生人的形狀，地下也有兩堆沒拆碎的組件被燒得扭曲變形，甚至成了黑炭狀。

趙鵬微微一笑：「火候正好，準備寫兩千字檢查吧。」

「搞不好還要扣工資。」吳明笑著回答說。

這時兩個仿生人又回來了，吳明指揮他倆說：「哎，你倆過來，把這些燒壞的零件都搬到操作台上，反正不能用了，一塊報廢了吧。」

孫科長穿著睡衣，把手上的報告狠狠摔在辦公桌上：「你倆怎麼回事？這是玩火！也不看看維修局是什麼地方！」

「孫科長，我們錯了，我們不知道報廢處的倉庫借給回收處了，所以才走錯了地方。我也是好奇，就站那看了一眼，誰知道她就自燃了，真是太巧了。」吳明委屈地說。

「孫科長，我們修的那個仿生人這幾天一直在發燒，誰想到她最後還自燃了？要不怎麼說三十年前的技術不行呢。這辛虧是在你們倉庫燒了，要是在我們工作室，光那些儀器就值好幾千萬，燒壞了誰擔得起責任？要是在電梯里燒了，我倆還不給熏死？所以幸虧我們給運下去了。倉庫又不怕燒，回收處的破零件也不值錢，估計還沒我燒壞的外套貴。」趙鵬一五一十地給孫科長講著道理。

「這麼說局裡還該表彰你們兩個？」孫科長憤怒地反問。

「不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吳明忙打圓場：「我們是說，這次事故也算不幸中的萬幸，沒造成太大的損失。當然，我和趙鵬業務水平還是不高，安全條例還是沒學好，沒有及時發現問題，所以才造成了這次自燃，我們願意接受一切處分。」

「是是是，我們願接受一切處分。」趙鵬忙附和說。

孫科長擺弄著燒得漆黑的ID和現場圖片，生氣地說：「我真是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你們兩個小子又不是我的人，怎麼凈給我惹禍？你看看，零件燒了倒沒什麼，可明天回收處賴上我怎麼辦？本來他們就不想管這批零件，這下更成了我的事了。萬一讓我接手，我會處理嗎？」

「都怪那兩個仿生人，太低級了，磨磨蹭蹭地，靠他們救火恐怕整個樓都燒了。明天您就賴上回收處，怪他們的仿生人，我們進去他們連頭也不抬，就知道幹活，這才出這麼大事。」趙鵬忍不住又給孫科長出餿主意。

孫科長一聽見趙鵬說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你還好意思說人家？啊？我還沒說你呢！你們啊，知道維修局有多麼難進嗎？人五人六的都想當工程師，一點都不知道珍惜崗位！你看看你趙鵬，尤其是你，整天弔兒郎當的，坐都沒個坐相，我不是你直屬領導，按理說不該我說你，但是你今天給我闖這麼大禍，我非好好教育教育你不可……」

趙鵬偷偷翻了個白眼，又打了個呵欠，勉強在沙發上端正了一下坐姿，裝出認真挨訓的樣子。

孫科長穿著睡衣精神抖擻，從自己剛畢業那會兒講起，痛斥現在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趙鵬和吳明辦完這件大事，心裡都亮堂了好多，身體卻疲憊不堪，眼皮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兩人咬牙聽著孫科長的長篇大論。

終於，半夜三點多，事故調查報告終於出來了。因為燒毀過於嚴重，只能檢測出過火物質，證明都是仿生人的組件。兩人各領了一紙處分，又痛心疾首地表達了自己悔過的心情，孫科長才把兩人放了回去。

小賈也是工程師，就在吳明他們隔壁，負責仿生人外表修復。她剛從外面回來，推門就被坐在裡面的趙鵬嚇了一跳。

「幹什麼呀？我忙著呢。」小賈疑心滿滿，遠遠地坐到工作台的另一邊。

「幹嘛呀，就這麼拒人以千里之外，你討厭我嗎？」趙鵬一臉不開心。

「你上次騙我去喝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哪能是騙你啊，怎麼就騙你了？」趙鵬一肚子委屈：「那晚上我一直保護你啊，再說你也沒喝多少，我還把你送回家了。」

「還不叫騙，誰說當你女朋友了？你一晚上都胡說。」

「我那是怕你被壞人惦記上，我……」

「知道有壞人你還帶我去。」小賈伶牙俐齒地反駁他。

趙鵬閉嘴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喂，你沒工作嗎？我沒工夫陪你閑聊天，你快回去吧。」小賈抱過一個仿生人的頭，重重地放在工作台上。

「唉，得得得，真是好心沒好報，我讓你吳明哥哥來親自和你說。」趙鵬長嘆一聲，起身離開了。

「小賈，幫我個忙行嗎？」吳明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地問。

「趙鵬又攛掇你幹什麼壞事啊？」小賈還沒忘了趙鵬。

「和趙鵬沒關係，真的，絕對是我個人的事。」吳明看著小賈給仿生人粘眼睫毛，信誓旦旦地說。

「行啊，你說吧，只要我能幫到你。」小賈一口答應了。她對吳明還是很信任的，吳明平時很關照她，也經常幫她收拾趙鵬。

「這事兒一言難盡，相信我，具體情況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這也是保護你。你只要做兩件事，一是找兩套一樣的衣服，你穿一套借我一套，二是鎖上門睡一覺。」

「什麼？」聽了這麼奇怪的條件，小賈不由得又懷疑起來：「要我的衣服幹什麼？再說了，我從來不在辦公室睡覺。」

「不睡覺也行，總之就別出去。你就別問為什麼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最好，幫我個忙，有事我自己頂著。」

「吳明哥，不是我不幫你，你倆可別再惹什麼禍，前天我聽說你們把回收處都給燒了，孫科長好一頓訓你們。」

「哈哈哈，什麼呀，聽風就是雨，我們要是有能耐把回收處燒了，還不給開回家了。我們就燒了回收處倉庫的幾個小零件，也是因為仿生人自燃，不是我們的錯。你們這些小姑娘就知道瞎傳。」

「反正跟著趙鵬沒好事。」小賈總結說。

吳明這時候他也不能替趙鵬說話，只好繼續勸小賈：「你就找兩套一樣的衣服，然後在工作室鎖上門就行了，也不難呀，完事兒我上班給你做好吃的。」

「吳明哥，誰買衣服買兩套一樣的，哪有那麼買的，我真沒有。」小賈好像心裡不那麼抵觸了。

吳明忙趁熱打鐵：「你們女生就是喜新厭舊，我有時候買三套一樣的襯衣呢，換著穿。你想想辦法，實在不行你今晚上去買，刷我的卡。」

小賈默不作聲，給仿生人梳理著頭髮。

「行不行？小賈妹妹，我可從來沒求過你。」

「嗯，好吧，我想起來了，我和朋友買過一樣的衣服，我去把她的給你要過來。」

「太好了，多謝多謝，回頭我請你們吃飯。」吳明喜出望外。

「行，不準帶上趙鵬啊。」小賈馬上說道。

吳明推門回來，工作室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嶄新的操作台，上面也空著。因為昨天犯了錯，吳明申請了一周時間學習安全條例，所以局裡沒給他們分派工作，只是讓每天交一篇學習報告。

吳明聽到裡面套間里傳來趙鵬的笑聲，走過去敲了敲門。趙鵬馬上不笑了，很警覺地問：「誰啊？」

吳明沒答話，推門進去。裡面狹小的空間里，只有趙鵬坐在沙發上，徐曉躲在書櫃後面，看到是吳明才長出一口氣，走了出來。

「嚇死我了，你也不說句話。」趙鵬隨口說道，又看著徐曉笑。

「你們怎麼回事？」吳明突然有點生氣。

「怎麼了？」趙鵬剛放鬆下來，被吳明一凶，笑容僵在臉上。

「如果進來的不是我怎麼辦？如果被人看到徐曉怎麼辦？」

趙鵬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但是臉上下不來，還是嘴硬道：「別人哪能隨便進我們套間啊，這是私人空間，怎麼也會敲敲門吧。」

「萬一沒敲門怎麼辦？你能不能認真點？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想前功盡棄嗎？」

「至於嗎你？」趙鵬不屑地起身，跟吳明擦肩而過，氣呼呼地出去了。

吳明到沙發上坐下，自始至終沒看徐曉一眼。

「對不起……」徐曉站在吳明面前開口道歉，吳明馬上打斷了她：「不關你的事。」

「是我忘了提醒趙鵬，我……」

「不關你的事。」吳明又重複了一遍，過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明天早上小賈會拿衣服來，到時候你扮成她的樣子，我帶你離開。」

「好，謝謝你們……」

「不用謝了，沒什麼好謝的，我都是為了自己，我有我做事的原則。」

「我先走了！」趙鵬在外面大吼一聲，吳明沖外喊道：「你學習報告別忘了寫。」

「寫個屁。」趙鵬馬上回答道，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我替他寫。」徐曉對吳明說：「我也替你寫，你回家休息休息吧，這兩天都沒睡好。」

「我不累。」吳明說：「我自己寫吧，寫完我就回家。」

面對著屏幕，吳明心亂如麻，他有點懊惱剛才對趙鵬的態度。是不是這兩天壓力太大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吳明不敢仔細想下去。

「安全條例呢？給我看看，我也學習一下。」徐曉輕聲問道，拖過椅子來坐在吳明身邊。

「喏，打開這個，在使用規範里。」吳明遞給她一個手掌大小的屏幕。

「我還想幫趙鵬寫報告呢，還能給我用個大屏幕嗎？」

「當然可以，你用這個。」吳明給徐曉打開面前的大屏幕。

徐曉靜靜地看著安全條例，眉間微蹙，非常專註的樣子。吳明總是忍不住看向她，她的側臉也很好看。

徐曉已經換下了白大褂，而是穿上了一件吳明的淡藍色襯衣，雖然有點大，顯得鬆鬆垮垮，但卻別有味道。

吳明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寫了大段大段的廢話，終於把兩千字的心得寫完了。他伸了個懶腰，兩腿一蹬地面，椅子順暢地向後溜去，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後面的靠牆的長條桌前。

吳明彎腰從長條桌下面的小櫥子里拿出半瓶威士忌，又拿出兩個小玻璃杯。他打開瓶蓋，一股淡淡地酒香飄了出來。他給自己倒上了半杯酒。

徐曉回頭看了一眼，笑著說：「安全條例第三條，維修局所有人員工作期間禁止飲酒。」

「哦，是嗎？」吳明也笑了，他抬起手腕，手錶上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他略等了一會兒，看秒針走到十二的位置，舉起手錶給徐曉看：「五點整，下班了，現在不是工作時間。」說完端起酒杯，深深地抿了一口。

徐曉無奈地笑了，回頭繼續替趙鵬寫報告。

吳明看著徐曉的背影，逆光的輪廓，修長的脖頸和挽起的秀髮，吳明又想起她躺在操作台上的樣子。休息兩天後，徐曉變得更加光彩照人，而她頑強的性格和生命力，讓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質。

「是什麼氣質呢？」吳明思索著，端詳著徐曉的背影，一口一口慢慢喝著酒。

「哦，這裡，安全條例第十三條，維修局全部區域內禁止飲用及攜帶一切含酒精的飲品。怎麼樣，這條你可違反了吧。」徐曉回過頭來，沖吳明說道。

「是是是，這條說的對。那你有沒有看到維修局內禁止使用明火？禁止無關人員進入？禁止把仿生人救活再偷運出去？」吳明和徐曉開著玩笑。

「沒看到。」徐曉乾脆地說，把屏幕關上：「報告我也寫完了，不看了。」

「好，來來來，我們慶祝一下你寫完報告。」吳明給徐曉也倒上小半杯酒：「試一下趙鵬偷藏的酒怎麼樣。明天送你出去以後，這小子就把所有條例都違反一遍了。」

「剛才你是不是對他太凶了？」徐曉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

吳明愣了一下，然後苦笑：「是，剛才是我的錯，是我態度不好，我也挺害怕出事的。明天我給他道歉。」吳明說完，又抬頭喝了一大口酒。

「你們感情真好，像親兄弟一樣，我也有個哥哥。」徐曉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

「來，先喝酒，再說話。」吳明把杯子舉起來，徐曉接過去，喝了一小口。

「怎麼樣？」吳明笑眯眯地看著她。

「挺好的，有點嗆。」徐曉眨了幾下眼睛。

「趙鵬這小子很會喝酒。」

「趙鵬還誇你會做飯呢，你再做一次？」徐曉問吳明。

「怎麼？不趕我回去休息了？」

「你想回家休息也行，我怕你剛喝了酒……」徐曉解釋說。

「哈哈哈，沒事，這才喝了多麼一點。不過留下來做飯我也願意，我看看還有什麼吃的。我們辦公室條件有限，真的是只能煮麵，油煙大的都不敢做。」吳明蹲下來，在櫥子里翻著什麼。「哎，這裡有各種米，我給你做八寶粥吧。」

吳明拿出一個小小的保鮮盒，打開是配好原料的八寶粥。「怎麼樣？女孩不是都愛喝粥嗎？」

「行，真好，我好久沒喝到八寶粥了。」

「嗯，就是有點屈才啊，煮個粥用不了我一成功力。」吳明說做就做，挽起袖子開始淘米。

徐曉看著他熟練地把米洗凈，倒進鍋里，又倒上適量的水。「好了，等著吧，煮出來絕對好喝。」吳明擦乾淨手，端起淘米水，小心翼翼地澆著窗檯的兩盆弔蘭。

徐曉看著吳明，感覺像做夢一樣。她抱著必死的心吞下一顆膠囊，以為會在睡夢中永遠離開，沒想到現在好好的坐在維修局裡，喝著酒，等著吳明給他煮粥。

維修局是聯邦政府最核心的部門之一，掌握著所有仿生人的數據和生殺大權，維修局的工程師都是這個國家的頂級人才。徐曉以前從沒有機會接觸他們，在想像中他們都高高在上，甚至不近人情，沒想到吳明這麼年輕，而且……

「想什麼呢？」吳明走到徐曉近前，又端起杯子。

「沒什麼。」徐曉掩飾說。

「難過了有時說出來會舒服些。」

「不會的，說出來也不會舒服，只是在重複難過，有時候我想，或許只有死亡才是悲傷的終結。」

「那可不行，你如果出去了就必須好好活著，你知道我和趙鵬救你成本多高嗎？你的命現在很值錢。我今上午回家後，已經幫你找好ID了，絕好的ID，有學位，有工作記錄，沒有違法行為，連闖紅燈都沒有過。你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生活，替你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好，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我相信你，真的，你和我以前遇到的女孩都不一樣，我相信你。」吳明誠懇地看著徐曉。

「好，我一定不讓你失望。」徐曉喝光杯里的酒，下定決心般說道。

操作台是嶄新的，躺上去有點硬，但還算舒服。看著頭頂的無影燈和四周的儀器，吳明也沒什麼別的感覺，他在哪裡都可以睡得很踏實，除了今晚。

徐曉一個人睡在裡面，本來徐她執意要吳明睡套間。「反正我在操作台上睡過一天一夜了，我已經習慣了。」

「不可能。」吳明一口否決了。「要不我還是回家吧。」

「太晚了，你回去太累，明天還要趕回來。」

想到這裡，吳明忍不住嘴角上揚。今晚他和徐曉邊喝邊聊，兩個人說了好多，小時候的成長經歷，對政府的看法，對未來的計劃。雖然兩人在很多事情上想法都不一致，但聊天還是在很開心的氛圍下進行的。「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吳明覺得心裡從未有過的安靜平和。

吳明又翻了個身，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多了，他還是毫無睡意。半夜的維修局寂靜無聲，再也沒有人在樓下倉庫里放火救火了。明天徐曉就要走了，生活又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這三天會像一個夢一樣。「或許是時候再交一個女朋友了。」吳明在心裡對自己說。

送徐曉離開簡單，但是用多久才能忘記她呢？恐怕這一生都忘不掉吧。吳明心中思緒翻騰。這件事情很危險，明天過後絕不能再想著她了，絕不。

朦朦朧朧中，吳明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有。他看著徐曉還在自己身邊，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東瞧瞧西看看，有時候問這問那，有時候沉默不語，但總是搶著收拾屋子。

「你怎麼也跟趙鵬學得油嘴滑舌的？」徐曉大笑著問。

「沒有，趙鵬不是油嘴滑舌，他就是那麼想的，他其實很誠實，誠實又勇敢，我很羨慕他。」

「你不勇敢嗎？」

「不，我虛偽又懦弱。」吳明笑了：「我即使站在喜歡的女孩面前，也還是什麼都不敢說。」

吳明清楚記得徐曉愣住的表情，還有躲閃的眼神，但一切很快都過去了。吳明又說起維修局的趣事，徐曉饒有興味地聽著。

「哐」地一聲，趙鵬大力推開門。吳明還在睡夢中，條件反射般從操作台上坐起來，又很快跳下來。

趙鵬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把包和手機放在桌子上，自己去更衣室了。

「你吃早飯了嗎？」吳明大聲問道。

趙鵬沒有回答。

「昨天徐曉給你把報告寫完了，我給你交上去了。」吳明倚在更衣室門口說：「昨天是我態度不好……」

趙鵬把更衣室打開，「沒事」他滿不在乎地說，但是看都沒看吳明一眼。

「你怎麼了？」吳明上前攬住他的肩膀：「你怎麼沒完沒了的，這可不像你。」

「沒事，」趙鵬掙脫開吳明：「徐曉呢？是不是該告別了？」

吳明從小賈那裡拿來的衣服，是一個長款風衣，一條牛仔褲，一雙短靴。他還跟小賈要了墨鏡和化妝包。

「吳明哥，你可別害我，我的心怎麼怦怦直跳呢？你到底要去幹什麼？」小賈看著吳明左手提著衣物，右手提著化妝包，還是忍不住追問道。

「你一萬個放心，等我電話，絕對沒事。」吳明故作輕鬆的說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聽我的，從這裡走，人少，監控也少。這裡有個自助食品機，都是女孩喜歡的蔬菜水果乾，你可以去拿點給徐曉在路上吃，這樣繞遠看起來也比較自然。」趙鵬最後小心地叮囑道。

徐曉已經剪了和小賈一樣的短髮，加上兩人的臉型也差不多，帶上墨鏡後簡直分辨不出來。徐曉把墨鏡摘掉，和趙鵬擁抱告別。

趙鵬拍了拍徐曉的頭，笑著說：「你是我修過的最特別的仿生人。」

徐曉也笑了：「你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工程師。」

「哈哈哈。」趙鵬大笑起來：「那你可得給我保密，我還得在維修局繼續混日子呢。」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吳明站在門邊招呼徐曉說。

「注意安全，一定要小心。」趙鵬又叮囑吳明。

「放心吧。」吳明沉穩地回答。

上午十一點鐘，吳明和徐曉一前一後在走廊里走著。這時候幾乎是辦公室外面人最少的時候，因為經過一早上的忙碌以後，大多數人都去茶室或者休息室聊天吃東西了。

但是還有不少仿生人在寬闊的走廊里穿梭著。在和一個推著清運車的仿生人擦肩而過時，徐曉手心裡還是冒出了冷汗。

吳明按照趙鵬的建議帶徐曉穿過一個樓間天橋，走到另一座高樓。這邊是維修局的另一個部門，碰到熟人的機會少些，並且一樓的電梯口正對著大門，不會在人多的大廳停留太久。

電梯旁果然有一個自助食品機，等電梯的間歇，吳明刷卡給徐曉買了好幾包水果乾。寂靜的走廊里空無一人，吳明漸漸放鬆下來。

正當電梯停下的時候，突然一個熟悉微胖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另一端，同時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你們兩個去哪兒？等等我。」

吳明聽到聲音心裡一沉，仔細一看，果然是回收處的王胖子，平時特喜歡和小賈說話。

電梯門開了，吳明和小賈走進去，按著開門鍵等著。王胖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踏上電梯，沖吳明說道：「走，去一樓，你倆幹啥去？」

「我陪小賈去買點東西。」吳明隨口說道，腦中飛速地轉著。徐曉和小賈的聲音很不一樣，萬一王胖子纏著徐曉說話就麻煩了。吳明想到這裡，突然很著急地對徐曉說：「壞了，車鑰匙忘你桌上了，要不你回去拿。」吳明按下開門鍵，電梯門又開了。

徐曉馬上反應過來，走出了電梯。王胖子對吳明說道：「你怎麼讓人家姑娘去拿，你一個大老爺們在這裡等著嗎？」

「你瞧你說的，人家姑娘的房間咱能自己隨便進嗎？你怎麼這麼不講究？得得，你快走吧，我等小賈。」吳明也走出電梯，按上關門鍵，電梯帶著王胖子下去了。

徐曉正站在電梯邊看著吳明。吳明輕聲說：「沒事，等下一班。」又按下了另一台電梯。

這次一切順利。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五四三二一倒數著，吳明跳動的心也終於平靜了下來。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看著維修局門廳外明亮的陽光，吳明從未有過一刻如此迫切地想離開這裡。

徐曉跟著吳明不急不慢地走出維修局大門。到了停車場，徐曉摘下墨鏡，看著久違的藍天，伸出手擋了幾下打在她臉上的陽光。

「走吧。」吳明回頭，靜靜地等著她。兩人上了吳明的車，吳明輕車熟路地開到一個大購物中心的地下停車場。

「這是你的新ID，這是給你辦的手機，你回去自己刷一下ID上的信息看看。還有些身份資料我給你存在便簽里了，記住看完以後刪掉。」吳明遞過卡和手機，徐曉接過來：「謝謝你，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們。」

「我早就說過了，不用你報答，你好好活著就行，也不要想藍區的事了。哦對了，這手機里還有一些錢，夠你生活半年的，這個ID學過經濟，你可以去補補課，以後找個相關的工作。」

「好，謝謝。」徐曉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再次致謝。

「上面就有酒店，你可以在這住，也可以打車找別的地方，我就不送你了。」吳明看著她，眼神平靜如水，徐曉的眼睛卻濕潤了。

「我能抱抱你嗎？」徐曉感覺自己口不擇言。

「不必了。」吳明乾脆地拒絕了。

徐曉沒再說什麼，果斷地推開車門下了車。吳明看著她走路的背影，她的肩膀好像在顫抖著，但是走到轉彎處，她也沒有回頭，就這麼消失在吳明的視線里。

吳明把椅子放倒，躺在車裡，他突然哪兒也不想去，枕著胳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