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臨城（九）

生活要麼螺旋上升，要麼塌方式下降。馬軍生的一切都在坍塌。在我離開的那麼幾個月時間了，他的頭腦已經被毒品搞的糊塗起來，終日念叨著新產品新配方，除此之外對任何人和事都異常的冷漠。我成了他最後一個關心和在意的人，這大概是他不顧一切要把我接到寧德的原因。

一切努力都顯得無濟於事。購買下的工廠成為了投資黑洞，不斷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門來以城管、環保、污水處理等各種各樣的名目追討或索要金錢。對於這些老馬毫無應付能力，也無心應對。他試圖同這些抄著土語面目焦黃的陌生人爭吵，結果換來的是更多的麻煩和更複雜的索取。周邊的每一個人都像吸血的蒼蠅一樣日夜不停不知疲倦的從我們的身上榨取最後一點油水。最終他放棄了爭取，把工廠在當地一切對外事務都委託給費連南和我的小哥哥處理。費連南很快就把他給吸幹了。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會浪費一點機會，與當地的人串通勾結，用各種名目索要數額不等的費用。當地人毫不費力的看穿他的本性，如豺狼一般瓜分了我們所有的錢，把骨頭嚼碎吸干汁水，只把殘渣吐給費連南，任他自生自滅。每一個人都恨費連南，只有他自己不自知，靠著別人的殘羹冷炙異常滋潤的活著，終日沉醉不知天日。

我們陷入了困頓之中，雖然生活還能維持，但工廠復工遙遙無期。在我們繳納了一大筆錢之後，工廠依然處於斷水斷電之中，老馬的夢想也如同寒夜中屋頂煙囪的炊煙一樣被西北風吹的煙消雲散。他變得格外焦躁，對毒品的依賴越來越深，對我則管的越來越嚴。我是這個戈壁灘上他唯一可以信賴也唯一可以控制的東西，所以無論清醒或者迷糊，他都只願意和我交流。

我和老馬終日無所事事，在鎮上買了一輛二手吉普，到賀蘭山腳下散心。我們在車上一躺就半天，看著太陽從頭頂落到西天。大漠的夜空墨藍墨藍，月亮高高的掛在天空中，顯得無比孤單寂寞；無月的夜星河燦爛，仰望天空，彷彿有一種魔力，要把人從這骯髒的塵世中吸走，飛向寂寞寧靜無邊無際的宇宙。這些夜晚，我和馬軍生相擁在一起，天大地大、人跡罕至，宇宙萬物，世間百態都與我們無關，只有窗外呼嘯的寒風陪伴著我們，真想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死去……

小哥哥終於死了。重度酒精中毒加上毒品，把他整個人都吸幹了。他是一個生錯時代的男人，若是在古代，小哥哥必然會成為最為勇猛的將軍，在戰場衝鋒陷陣、大開四方，列土封疆，青史留名，騎最烈的馬，享最醇的酒和最美的女人，為無數男兒膜拜嫉妒；他既不看重金錢，對女人也只當玩物。然而這個年代並不需要英雄，小哥哥一身豪氣也無從發泄，只會成為負累，最終勝利的都是費連南那樣懦弱而卑鄙的小人。沒有吸毒的時候，他也有過夢想，要去征服世界，吸了毒之後，人就變得簡單的多，頭腦里只追求那簡單、廉價、低級的快感。即便如此，每到一處，他那雄壯威武的身材，驚人的酒量，依然如蜜糖般吸引著當地的女人，也深深的折服西北高原的漢子。每個人都愛他，都願意和他交朋友，在我們陷入困頓的那麼幾個月，只有他能搞到養活我們的糧食。

費連南恨他，恨他總是輕易的搞到女人，所有別人愛的東西，如果他得不到，都會引起他深深的恨，只有毀滅才能讓他感到一絲快感。其實都是女人主動對小哥哥投懷入抱，從來如此，從來都是女人主動的獻身，主動的為小哥哥付出一切。女的愛就是這麼簡單，遇到對的人，遇到自己真正熱愛的火種，哪怕是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辭的。費連南不懂，也不能理解這些，他那與生俱來的猥瑣卑鄙，會被任何人都鄙視和痛恨，沒有人看得起他，即使是鎮上最落魄的漢子也會對著他的背影狠狠的啐一口。叛徒和走狗是不會贏得任何人的尊重。費連南的心中只有單純的嫉妒和深刻的恨，恨身邊的一切，恨小哥哥，恨老馬，恨對我的求而不得。他就是這樣抓住一切機會索取，尋找一切機遇把別人踐踏在腳底，以滿足他那可憐可悲的虛榮心。不過他從來都不敢正面應對一切，從來都是軟骨頭，他所擅長的就是背後挑撥，把人心中的惡和黑暗勾引出來，放大一百倍，一千倍，直到這黑暗把人給吞沒。

小哥哥在一個傍晚死在了鎮長兒子的槍下，是從背後中的槍，直接打斷了他的脊椎骨。當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什麼知覺了，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獻血把身下焦黃的土地染紅。事情很簡單，鎮長兒子的女人愛上了小哥哥，帶著一個包袱過來要和小哥哥遠走高飛。費連南則偷偷的去向鎮長兒子報信了，說小哥哥要勾引他老婆私奔。他們把小哥哥騙出門來，鎮長的兒子從背後放了槍。

我最親愛的人，我的小哥哥就這樣死了，沒有遺憾也沒有留下一句話，赤條條的來到世上，也赤條條的離開這個世界，也許有點痛，不過我想他能夠承受。我的世界也最終坍塌了，我對費連南的恨也積累到頂點。我試圖衝上去和費連南拚命，卻被他輕易的打倒在地。

到這時我才真正明白，費連南卑鄙的用心，為他那惡毒的計劃而感到恐懼。一切都是費連南的安排，當馬軍生把我從他身邊帶走後，他就竭盡全力的盤算著，要毀掉我身邊的一切。漢東的工廠出問題是他的安排，到寧德來時他的安排，與鎮上人勾結，吸干我們所有的金錢也是他的安排；勾引小哥哥吸毒是他的安排，甚至創造機會讓鎮長兒子的女人和小哥哥認識都是他精心安排的結果。現在我最大的保護傘，小哥哥被他害死了，老馬也終日沉迷於毒品之中。在這荒涼的戈壁灘里，我陷入了世上最可怕的黑暗之中。小哥哥的死為我們換來了平靜。我不想也不敢報警。我用身邊私藏的一點錢把小哥哥安葬在戈壁灘中，下葬那天鎮長兒子的女人也偷偷過來，在墳前磕了幾個頭。她回去被結結實實的打了幾頓，而我的身上也多了一些費連南留下的淤痕，我們看著對方臉上的傷痕，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苦命的人啊，什麼時候才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