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一天天

軟體公司的小職員李雷來這兒散步已經九個月了，除了下雨，他幾乎每晚都準時出現。他最近愛上了散步，彷彿這樣能讓內心稍微平靜一些。晚上8點後，他從三樓的出租房裡出來，步行到時代陽光大道，然後沿著馬路一直走到芙蓉南路，足足有兩公里遠。

不過在今晚散步之前，他剛得知了一個噩耗，跟他一起長大的好友趙勇突然自殺了，他才不過二十七歲。此事讓李雷全身顫慄、心有餘悸，他始終沒弄明白，你說一個好端端的年輕人為何會要想著自殺呢？

走到大馬路後，李雷仍舊在不停嘆息，他望著街邊黑影斑駁的樹枝，彷彿又想起了昔日好友那快活天真的笑臉——

他跟趙勇出生在同一個村子，兩家只相隔二十來米。小時候他們常在一起玩耍，圍著山丘和田野漫無目的的奔跑。他們最喜歡到河邊去撈小魚仔，要麼就相約去田裡抓泥鰍。有一年秋天，他們因為口饞，就跑去隔壁村子偷柚子。那顆柚子樹就種在門口，橙黃的柚子又大又肥，把樹枝都壓了下來，踮腳就能夠著。趙勇膽大些，他四下觀察後，既沒發現戶主，也沒瞧見土狗，於是便大搖大擺的過去。可就在摘到第三個時，還是被別人給逮住了。那人提議要當眾把趙勇吊起來打，好在圍觀者裡頭有人認出 了他，這才免受皮肉之苦。

那時候的鄉下生活可真是快活，天真、隨性、無憂無慮，村裡的孩子向來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大家手頭拿著彈弓，身後跟著土狗，嘰嘰喳喳的從田間穿過。等到山頂後，大點的孩子就開始爬樹掏鳥窩，小點的就待在下面仰頭觀看。白天，大家到深草叢裡尋找野雞和兔子，到了傍晚，就集體去田埂邊上抓青蛙。晚上，鄉下的星空格外清澈透明。月亮高掛天河，投下的銀絲籠罩在山丘、房頂四周，彷彿就為了給人們製造甜蜜而溫馨的美夢……

李雷停下來，抬頭瞧瞧頭頂，可是那兒什麼都沒有。

繁華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們成雙成對，嘻嘻哈哈，沿著馬路沒完沒了的聊天。他們的手上提著各式紙袋，身著性感外套，臉上全都是幸福滿足的神情。男人們故意露出他們的手錶和車鑰匙，女人們則用高跟鞋把地面瞪的咚咚做響。

「哎，我的好朋友去世了……」李雷垂下頭，傷心的揉揉眼睛，「可是他才二十七歲呀，為何卻要想著自殺呢……」

他回想起跟趙勇最後一次見面大概還是半年以前，那時候好友就表現的鬱鬱寡歡。他老說自己情緒不好，每天都活在焦慮與不安當中，而且總是整晚整晚的失眠。他埋怨自己的工作沒有提升，而且生活也處理的一團糟糕。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可是身邊什麼都沒有」趙勇拉著他的手訴苦，「大學畢業後我就來到了這家公司，可是五年過去了，我仍舊在做著過去一層不變的工作。我的上級脾氣不好，隔三差五的就找我談話，總是挑這的不好那的不是。而我的老闆呢，就壓根不管我，他總是想起什麼就讓我去做。同事們說不上喜歡我，但也不至於討厭排擠，趕我離開。

五年里，我的工資只漲過兩次，那還是所有人都漲薪的時候。我的那些大學同學現在都做到了管理崗位，他們至少是總監或是主管，只有我還是個普通小職員……去年我就想離開那兒，可是又能換到哪兒去呢……我什麼都沒有，如今就連離開的勇氣都快要耗盡了……」

「我總是弄不明白生活的規則」趙勇繼續說，「我足夠努力，足夠付出，但還是沒能換來幸福生活。要是我做錯了某事，命運大可懲罰我。但奇怪的是，我時常見到那些不守規矩的人，活的風風光光，而踏實本分的人卻常常鬱郁不得志。可是生活再怎麼艱難，也不至於讓一個老實人過成這樣呀。難不成一個人活得不好，就連剩下的所有壞事也都要找上他嗎？」

「兩個月前，我跟家裡人提起回到鄉下的打算，但他們所有人都堅決反對。他們不准我回去，說那樣會丟了顏面。他們強行把我困在大城市裡，無論如何也不準離開。我的家人一定在所有人面前吹噓，把我描繪的多麼成功，他們向來喜歡如此。」

「昨晚我又做了一宿的噩夢，因為白天老闆莫名其妙的把我罵了一頓，當時我就想好了離開，可是馬上就後悔了。我還能夠去哪呢，所有的地方不都是一樣嘛……我原本想偷偷摸摸回到鄉下，但父母知道後肯定會失望的跳起來，他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再把我送回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麼，要是再讓我待下去，就唯有死路一條……好朋友，我真的別無選擇啦，我再也受不住了，我不想再待在這兒，要不，我就快要被逼瘋了……」

李雷傷心的嘆口氣，想起跟好友之間的最後這次談話，就默默的留下眼淚。

他的這位好友出生不好，父母都是鄉下的窮苦人家，他的母親一心盼著出人頭地，從小逼著他念書學習，還說讀書是將來的唯一出路。好在趙勇溫順聽話，他遵從了家裡的教導，從小學到初中高中都格外努力，直到大學畢業。

工作之後，他依舊兢兢業業，勤奮踏實，從並不起眼的小崗位做起。在公司里，他老實本分，奉公守法，與人為善，從不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生活上，他也總是精打細算，一塊錢一塊錢的支出，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餘下錢財。他始終沒算清楚，那些薪水究竟花去哪了，就好像從沒擁有過它們一樣……

「我多麼想回到過去，再回到鄉下那些快活日子。過年的時候，穿上新衣裳，挨家挨戶的串門拜年」

李雷心情沉重，愁眉苦臉的在路上走著，黑暗裡誰也看不清他那張憂愁沮喪的臉。他弓著身子，孤單影只，顯得與周圍人格格不入。他口頭藏著無數要說的話，感覺有股散不開的愁雲在頭頂蔓延。

——哎！可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因此自殺呀！

李雷一邊懷念他的好友，一邊想起電視里時常播放的新聞片段來，那些個走投無路的人通常會選用跳樓這種極端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們一般在清晨或者深夜，偷偷爬到十幾層樓高的天台上，然後坐在外牆邊，雙腳懸空。等幾分鐘後，雙眼緊閉，身子前傾，然後一切便都結束了。沒有痛苦，沒有悲哀，沒有難過，那些平日里的委屈、無奈、挫折、壓抑統統會跟著消失……

就這樣，李雷一邊散步，一邊進入了自己的冥想世界。不過今晚時間異常的快，一會後他就走到了道路盡頭。但是他心情糟糕，難以釋懷，於是又繼續沿著馬路走了一圈。

從此往後，這個小職員徹底愛上了散步，只要暮色降臨便準時出現，並且天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