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螻蟻之死

「你是個好女人。」

躺在身邊的男人抱著祁安滿足說出這句話後,祁安的內心莫名震了一下。第二天男人一出門,她從床下面翻出了積攢了一年的安眠藥,一股腦兒的吞了下去。

【1】

祁安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長相,普通的性格。但是她的內心卻時刻感到煎熬,明明對一切人際關係感到恐懼,卻又表現的毫不畏懼。連周圍的人都真心覺得她是一個開朗的好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你為什麼喜歡我?」祁安第一次被告白時,正在思考著人死後到底會去哪兒的終極問題。

「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愛。」男孩微笑著說。祁安望著男孩嘴唇上方柔軟的絨毛和凸起的喉結,滿腦子都是動物交配的原始畫面。祁安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紅著臉低下了頭。男孩以為祁安默許,便帶領祁安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段戀愛關係。

從那以後,祁安的荷爾蒙伴隨著青春的悸動爆發了無數次,她覺得她深愛著身邊的每個人,她用最甜美的話語引誘著身邊所有看的順眼的男性,與人曖昧卻又隨時遊離。直到她收到班裡女同學寫著「蕩婦」的同學錄時,才意識到自己在感情方面有多麼過分。

更讓祁安震驚的,是一個沒怎麼說過話的男同學一針見血的說出了祁安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不要再假笑了。」

祁安從小就有著討好別人的本領,時刻察言觀色,會試圖讓周圍所有人感到開心。只要有一個人表現出不開心,她便要絞盡腦汁的調節氣氛,誠惶誠恐,惴惴不安。誇張的話語、誇張的肢體語言、故意作秀的出醜,在她眼中,這些都是她「融入」群體的伎倆。但是,現在有人直截了當的揭穿了她。這讓她渾身發抖,並緊張的想吐。就好像自己裸體站在這個城市最熱鬧的地方,所有人正在對她指指點點,像看馬戲團的動物一樣。

「也許大家都看出來我在假裝了。」這個想法讓祁安更加發抖了,大家的演技是多麼的可怕,也許嘴上說愛你的人手裡正拿著刀嘞——祁安完全被這種莫名的恐懼支配了,她選擇了退學,家裡人沒有阻攔她,反正高中快上完了,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有什麼用。

【2】

祁安退學後,在一個酒吧打工,時間久了,便開始酗酒。

每次喝到微醺,她邊到街轉角的書店去看書。書店的老闆娘是一個三十多歲,體型微胖,風情萬種的女人。

「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啊。」有一天老闆娘湊近祁安,貼在她身上說到。祁安愣住了,獃獃的望著老闆娘(也或許,是祁安當時已經喝多了所以呆吧)當時是個午後,很奇怪的午後。店裡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老闆娘牽著祁安去了二樓,在鏡子前面脫去了祁安的衣服。

「你看你瘦的,一陣風都要把你吹倒吧。」老闆娘看著鏡子中的祁安,祁安也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那是19年來祁安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察自己的身體,慘白的皮膚、瘦骨嶙峋的胸膛、細長的胳膊和腿,像極了一副畸形的抽象畫。

老闆娘從房間的角落拿出了顏料,支起畫架對著祁安開始畫了起來。祁安把鏡子中視線從自己丑陋的裸體移到了老闆娘身上。

「你看我做什麼?」老闆娘問到。祁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回答她什麼。她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自己來這個書店大概有一年了,幾乎每天都來,但她卻從來沒有關心過老闆娘的狀況。她結婚了嗎?她是做什麼的?她到底多大了?她喜歡女人嗎?祁安原本有一大堆問題想問,但是最後,她只是站在那兒,什麼都不做。因為她發現,她真的不關心這些問題。就算問了,也只是客套的傾聽,多麼愚蠢而有浪費時間的選擇啊。

祁安又戀愛了,她辭去了酒吧的工作。住在老闆娘的書店二樓,每天喝酒看書。時間對她來說變得沒有意義,睡眠、食物、金錢,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祁安每天泡在哲學分類的角落,和各個哲學大家對話。思考著人為什麼而活、為什麼要交際、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愛情的意義是什麼等無聊的問題。

之所以說這些問題很無聊,是因為大家都是這麼活著的。這些問題有沒有答案,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生存問題。用祁安媽媽的話來說,藝術和哲學都是閑的無聊的人故作高深。

萎靡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祁安家裡人發現了祁安和老闆娘不堪的關係,一大家氣勢洶洶的來到書店找老闆娘討說法。所有的混亂祁安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媽媽披頭散髮的坐在一堆書和破碎的花瓶中間,捶胸頓足的說自己女兒的一輩子都被這個不要臉的死變態給毀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祁安被家裡人強制性的帶回來了。過了沒幾天,祁安聽說老闆娘死了,是自殺。

【3】

家裡人不斷的帶祁安做檢查,說她有心理疾病,是精神病人。祁安的父親甚至還給她辦了傷殘證。

祁安並不覺得自己瘋了,她覺得周圍的人才是瘋子。虛偽、骯髒、欺騙、暴力……所有的罪惡中,祁安最討厭虛偽。她曾想揭露人們之間的虛偽,直到她發現世人稱它為「人情世故」。

祁安為了逃離,恢復了上學時期的樣子。開始用笑容去欺瞞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常常露出天真爛漫的微笑,說著虛偽而又噁心的甜話,用網上搜羅的笑話來逗周圍人開心。她安於此道,發現其實這樣也沒活下去。就像被砍斷的蚯蚓,罪惡和善良是可以存在於同一個軀體,再被切斷並存活的。

她再次用自己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家裡人對她「病情」的恢復感覺很滿意。漸漸已經允許她出門了。她回到了書店,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盲人按摩店。老實說,她很想念老闆娘,因為老闆娘從來沒有覺得她奇怪,而是欣賞她的奇怪。不論她是笑是哭,不論她做了什麼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錯事,老闆娘都會笑著原諒。這種沒有原則的信任,是愛嗎?

愛……祁安突然可悲的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愛著老闆娘的。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她以為自己只是利用她,利用她的包容和信任給自己一個短暫的棲息地。祁安每天思考很多問題,但是好像卻一直忘了想真正重要的問題。

祁安哭了,這是老闆娘死後她第一次哭出來。淚腺一旦被打開,便像決堤的河水,抓住縫隙便噴涌而出。那天之後,祁安成了一個愛哭的女人。

祁安回到家,躺在床上默默留著眼淚,心中萌生了隨老闆娘而去的想法。她打開電腦,邊流淚邊洋洋洒洒的寫著自己的感受。寫著寫著,祁安睡著了。她睡醒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祁安媽媽面如死灰的坐在電腦前。

「我當初生你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你會變成今天這樣。」祁安媽媽望著祁安,失望的說到。

「對不起。」祁安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她只是對自己讓媽媽感受失望、傷心這件事本身感到很抱歉。

「你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祁安媽媽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光亮,隨即,又在祁安的沉默中消失了。

「我們斷絕關係,你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這是祁安媽媽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就這樣,祁安帶著媽媽給的錢,飄蕩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

【4】

在陌生的城市裡,祁安放下了所有的戒心。找了一份不需要與人交流的工作,在一個破爛的小區里開始了新的生活。日子雖然清貧,但也自得其樂。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祁安都享受著這種沒人認識她的生活。她喜歡這個城市的冷漠,沒人在意她是誰,是什麼性格,有什麼過去。也沒人知道她姓氏名誰。除了常常苦惱媽媽留給了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的問題外,祁安甚至開始感覺到幸福。這種感覺,甚至在老闆娘身邊的時候都沒有過。

祁安很開心,自己終於可以做一個別人眼中的正常人了。她跟街邊一個畫畫的流浪漢在一起了,其實他並不是流浪漢,是一個正正經經美術學校畢業的畫家。但在祁安眼裡,在街頭畫畫謀生,就是跟自己一樣的流浪漢。

祁安開始將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了照顧畫家的生活上,一日三餐,早安晚安,兩個人的日子過的有模有樣。但是對祁安這種悲劇者來說,幸福反而成為了自己的束縛。她開始更頻繁想著死去的老闆娘和與自己斷絕關係的母親,還有同學錄上幾個讓自己發抖的字句。

當畫家說出「你是個好女人」時,祁安覺得羞愧難當。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過去,了解自己隱藏的內心,還會這麼想嗎?祁安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這麼好的男人,也不配擁有這麼安穩的生活。所以在畫家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祁安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祁安在服下安眠藥的時候在想,世人知道自己自殺的原因,一定會覺得好笑。就好像是一個人因為覺得飯菜不好吃這樣的小事選擇死亡一樣可笑。不,或許比一個胖女人不小心摔倒還要可笑。大家一定會沾沾自喜的講著虛偽的大道理,說什麼做人要陽光這一類的鬼話。然後假裝自己是個好人,試探別人的想法,隱藏自己的本性,繼續過著偽善的生活。

祁安的腦袋浮現著自己的一生,加上所有的標點符號和無用的定語和修飾句,也不過寥寥幾千字。一篇好的文章的序大概都比我的人生豐富多彩了吧。祁安如是想著,嘴角竟泛起了微笑。閉上眼,終於沉沉的睡去了。

只是,祁安直到死都沒有想清楚,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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