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天的風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已然度過了十二個暑假。要說最特別的一個暑假,那就非高二那年的暑假了。並不是說高二的暑假髮生了什麼特別的事,讓我刻骨銘心難以忘懷,而是那年的暑假只有十天。
我為此冥思苦想,為什麼以往將近兩個月的暑假,到了高二這年就大大縮了水呢。我甚至想過,會不會是世界性危機的前奏?
當我坐在悶熱的教室,聽著數學老師尖高的聲調夾雜頭頂吊扇嗡嗡作響而昏昏欲睡之時,「因為要高考,所以要補課」這一我苦想不得的完美解釋在我意識即將渙散前湧上了我的大腦中樞神經,然後發散到全身上下。霎時得到了解脫,安然入睡。
是同桌大偉把我拍醒的,告訴我款爺在教室外走廊找我。每天上午的課間操時間都比一般的課間時間要長。款爺這時候來,不出意外是找我一起去樓下的小賣部買零食吃。
「大偉你不去嗎?」
大偉搖了搖頭,掏出他攢了大半年零花錢買的平板。大偉迷上一個韓國女子團體是初中時就開始的了。我跟款爺還有大偉從初一就在一個班,然後一直到高中。只是不巧在文理分班的時候款爺沒能和我們分到一個班,雖然我們三個選的都是理科。不過情況也沒那麼糟,因為款爺就在隔壁班。
大偉喜歡的那個韓國女子團體我一直沒記得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有很多個女生組成,而且在我看來她們都長著一張毫無差別的嬌艷臉蛋。
「劉任遠你數學課又睡覺啦?」後桌的楊瑩瑩笑著對我說。在我看來她的笑很有嘲諷的意味。
「一時沒忍住。」我說完就溜出了教室。被一個英語科代表嘲笑數學課睡覺,就好比被一個女生嘲諷她能牽到女神的手而我連上前搭訕的機會都沒有一樣難受。
「任遠,晚上去瀟洒吧。」
去瀟洒並不是我們要去做一些符合我們這個年紀下青春勃發的生理而在校規及家長理論下所不允許的事,這是一個在有外人存在的空間下所使用的表面詞,其真正的意思就是——去網吧上網。款爺的解釋是,作為準畢業班的學生,成天在嘴上掛著上網影響是不好的,萬一有個把自制力不強的同學,很不巧地聽到我們的談話,一時網癮爆發,控制不住,從此荒廢學業,落得悲慘的人生下場,那就是我們的不對了。
「晚上不是要晚自修嗎?」
原本晚自修是內宿學生的專利,像我和款爺還有大偉這種外宿的,當然不會想晚上還到學校來自修。不過從高二開始,班主任開始強制地讓班裡外宿的也到學校來自修。雖說班主任嘴上講是自願的,但我卻被班主任和父親聯合被自願地答應除周六外的晚上都到學校自習。
「現在門衛看得不緊。」
款爺說得是有道理的。因為對其他年級的學生來說,現在還是暑假,而學校在暑假期間並沒有禁止其他學生進出學校。也正是因為有這個漏洞可鑽,讓我一時沒有找到理由來反駁款爺。
學校附近的網吧給我的印象一直是烏煙瘴氣,魚龍混雜。在網吧抽著煙打遊戲的人不在少數,不過他們倒是安靜地玩著遊戲。吵的是那些還在上小學的學生,三三兩兩瞞著家長揣著零花錢一齊到網吧醉生夢死。醉生夢死是款爺形容這些小學生的措辭,憑著勉強及格的語文成績水平,我對款爺所用的形容詞表示疑問。
「你看,作為學生卻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是不務正業嗎?」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那麼不務正業而去尋歡作樂跟醉生夢死還有區別嗎?」
在講道理這方面我沒法跟款爺抗衡,乖乖地跟著他找了兩台機子交了錢,等到坐下時才發覺,我們倆不跟那些小學生毫無區別了嗎?
不得不說,醉生夢死的感覺很好。玩遊戲時可以暫時忘卻那些不願去想的事,補課,作業還有成績。然而有一件事卻不能忘記,那就是不能太晚回家。款爺的爸媽管得不嚴,但晚歸也必定會遭到責問,為了長久的利益,該收心還是得收。
小區樓下的宵夜攤總是很敬業地早開張晚收攤,要是評選勞模,我認為非這些能把夜宵和早餐兩個收益高峰同時兼顧的攤主。我獨愛其中一個小攤,攤主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賣的是湯麵和餃子。有人喜歡他賣的湯麵,說比其他攤的口感好;又有人說他賣的餃子才更好,比其他攤的量多。說來小區有個退休的中學校長,竟特意把所有賣餃子的攤子都吃過一遍,發現了一個規律:無論餃子的價錢數量怎麼變,老頭的價錢始終與其他攤位保持了一致,卻一定會多出一個。這其實是個噱頭,讓老頭的攤位從眾多的宵夜攤中脫穎而出,一下成為了熱門首選。最後還是有個機靈且眼尖的人發現了問題:老頭的餃子會比其他攤的小個。
關於到底是老頭攤位湯麵好還是餃子更好的爭論依舊沒停,然而對我來說並沒有影響,因為我喜歡把餃子加在湯麵里一起吃。
老頭的攤子從我記事起就在了,並不知道他的全名,父親讓我只管叫吳爺爺就好。
「喲,小遠下課啦?」吳爺爺在一團白霧中對我笑道。
「吳爺爺來碗面!」
「好嘞!老樣子是吧。」
所謂的老樣子就是一碗面里加三個餃子。在吳爺爺的攤上這樣吃的大概只有我一個,其他人大概都沉浸於自己的餃子神教或湯麵神教中無法自拔。我曾想過要向吳爺爺提議搞個雲吞面,說不定能打破兩神教多年來的隔閡,消除他們的矛盾,但轉念一想自己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異教徒我是沒膽量做的,只好乖乖吃自己的。
剛吃上一口就收到款爺發來的信息:一切無事。
回到家時已是黑燈瞎火,剛打開大門,父親就從房間探出身來。
「回來了?」
「嗯,樓下吃了宵夜才回來。」我不敢看向他。
父親的房間是亮著燈的,大概是黑夜中嚮往光明的本能,我不禁向他瞟了一眼。他抽著煙,煙霧瀰漫,還有他身後映照的光,讓我一恍,以為自己還在宵夜攤。
「洗完澡就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原本心驚膽戰以為是要挨罵,沒想到父親只是淡淡地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關上了房門。
一次得逞勢必得意,我和款爺嘗到甜頭後,就不再那麼顧忌了。雖說補課期間沒有體育課一說,但是學校還是安排了一節自由活動課給我們,每周一節。正好我班和款爺那個班一起上這節課,不過我們倆還沒猖狂到在自由活動課上跑出去上網,我們還是有運動的。很多男生都會選擇籃球這個運動,然而我和款爺都不好那一口,我本身顯得瘦弱,對籃球這種高頻率身體碰撞的運動就顯得劣勢,而款爺不喜與不熟悉的人有太多的身體觸碰。這樣看來我跟款爺對打籃球不感冒的理由倒有些不謀而合。
我跟款爺迷上羽毛球是在高一的時候,那時為了剋制網癮,才找了這樣一個球類運動。效果不錯,才一個星期我們倆就沉浸其中,每天下午放學都要打上一小時才肯回家。文科班的小肥是我們固定的球友,而大偉卻不經常參與,只能算是臨時球友。
因為體育課是我和款爺還有大偉一起上的,雙打的話又缺了一個。
「任遠,你拉個你們班的啊。」
款爺班上的男生大部分都選擇了籃球,剩下的不是兵乓球就是閑逛的。
我環顧了下,發現班上打羽毛球的男生數量還算可觀,但是都已經成隊組好了。
我無奈地對款爺聳聳肩,「沒人組了。」
話音未落,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啊,缺人嗎?我要加入!」我們仨一看,楊瑩瑩在場邊揮著一隻拍子。
款爺和大偉同時看向了我,那眼神我一下就明白了:你決定怎麼辦。
「楊瑩瑩啊,你是不是去那邊打比較好啊。」我指了指隔壁的場,那裡是兩個班女生的專場。
「不要!是不是嫌我打得菜,我打得很好的。」
很難拒絕,我把目光轉向大偉和款爺,用眼神尋求幫助。
「大偉你這拍子新買的?我擦,好帥啊!」
「還是你這黑白相間的顏色好看,可惜沒這顏色了。」
算了,看來他們倆算是默認了。
「行吧,可以加你。」
楊瑩瑩蹦跳著就跳到我旁邊,很開心地揮舞了兩下球拍。
「怎麼分組啊?」我問款爺。
「這樣就行啊,還用分嗎?」大偉一副白痴的眼神看著我,款爺也是對著楊瑩瑩抬了抬下巴。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楊瑩瑩,暗地叫了聲我擦。猝不及防,她就變成隊友了。
如果這是在春天,那麼我會很愉快,可惜現在是夏天,還是下午,我大汗淋漓。
「不行了,我要歇會。」
「不行了啊,任遠。」款爺賤賤地笑著說。
「缺乏鍛煉,身體不好學習怎麼搞得好啊。」大偉在一旁恨鐵不成鋼的樣道。
我把拍扔在一邊,在球場邊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對他們只能豎起中指以表抗議。
最可恨的是楊瑩瑩竟也補了一句:「劉任遠看來你真要多加鍛煉了,以後隨時可以找我打球啊。」
對女生豎中指是不禮貌的,所以我選擇傻笑,當作沒聽到。
打了下課鈴後,款爺使了使眼色,我和大偉心領神會,拿上拍往校門走去。
「喂,你們去哪?」楊瑩瑩在後面喊道。
「去買水喝。你要嗎?可以幫你帶。」
不知怎得楊瑩瑩咻地臉紅了。「不了,我自己有水喝……不過你真要幫我帶也可以的……」
我走得急,只聽到了前半句話。「哦,那好。你自己回教室吧。」
「啊,不對!」楊瑩瑩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賣部在這邊,你們往校門口去幹嘛?」
正如之前所說,由於是我們准高三的補課期間,門衛大叔看得並不嚴,況且我們三人都帶著球拍,真要問起來就可以說是來學校打球的。運氣很不錯,門衛大叔看著我們走出了校門,毫不過問。
學校附近有一家冷飲店,店主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姐,款爺說這家的綠豆冰很好吃。
「姑且先相信了。」大偉冷不丁地說道。
事實證明,這家冷飲店的店主真的是一個大姐姐,而且也真的很漂亮。不過綠豆冰卻是蠻普通的,大偉表示他做的也有這種水準了。
「很正常的事。」我喝了一大口,滿嘴嚼著綠豆和冰沙,「款爺說的話只能信一半。」款爺難得沒有反駁,大概他自己都默認了。
體育課後是照常的自習課,也是每周班主任去開年級會議的時候,這就是我們仨敢這麼囂張不回教室的原因,不過開完年級會議後班主任都會到教室視察一番。
趕著點我們回到了教室,班主任如期來察看了班上自習的情況,接著說了上次的年級測驗我們班成績不理想啊,下次要加把勁啊叭啦叭啦。
看著班主任一角裙擺完全出了教室門視野,我才對大偉說道:「晚上跟我和款爺去瀟洒嗎?」
大偉剛想說話,不料被人搶了話茬。
「晚上不是要晚自修嗎?你們要去哪?是不是幹什麼壞事?」
如果班主任能給我個權利把我周圍任意一個人換掉,那個人一定會是楊瑩瑩。
「呃……」大偉啞火了。
我知道這時候不能靠大偉來完成這個反轉的任務,要想把楊瑩瑩忽悠過去還是得靠我自己來。
「晚上當然要晚自修,我們不去哪。」我回頭滿臉笑意地對楊瑩瑩說道。
之後大偉說我當時的嘴臉特像小兵張嘎里的那個漢奸,就差一個眼罩了。
楊瑩瑩:「我剛剛聽到你說晚上要去哪了。」
我:「是啊,大偉剛才跟我說他好像感冒了,我才問大偉晚上來不來晚修啊。是吧,大偉?」
「對,對,對!打完球後出汗,感覺好像著涼了。咳,咳,咳!」
我可以打包票,要是以後有星探找到大偉,說他做演員一定前途無限,那個星探一定是個騙子。
「這樣嗎?」楊瑩瑩還是有點懷疑地看著我們倆。
「對啊對啊!」
「誒,那你們怎麼那麼晚才回教室?還有……」
好巧不巧地,下課鈴響了。
「啊,下課了,大偉我們趕快去吃飯吧,待會還要回來晚自修呢。」
「是哦,那個,我們先走了。」
「喂!你們……」
機不可失,抄起書包就跑出了教室,任楊瑩瑩在後面叫喊我們頭也沒回。
在之後我們三個連續兩周在晚自修的晚上偷跑出學校,到網吧玩遊戲。直到某一晚,發生了意外。款爺說這是東窗事發了,大偉說是紙包不住火,因為我們的確是在玩火。我只知道,要真被班主任知道了,那我老爸也會知道。我想起了初中在網吧被老爸抓個現行的後果。
班主任先後把我和大偉叫到了辦公室問話,還好我們在晚自修開始時在教室出現過,她問我們那麼長的時間裡去了哪裡,畢竟就算去廁所開大號也不至於兩個多小時。
我心下暗嘆,這下要完了。
而這時,款爺正好也被他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問話,他站了出來。
我只能說,那一刻我居然恍惚感覺款爺光芒萬丈,猶如諸葛孔明附身,再現舌戰群儒的情景。
「鄒老師,是這樣的。昨晚郝達偉感覺不舒服,頭暈難受。我跟任遠就帶他去藥店買點葯。」
「那你們怎麼沒跟我說。」班主任的鏡片閃著睿智的光,明顯不太相信。
「我跟任遠來辦公室找過您,當時您不在,陳老師那邊有幾個同學圍著問問題呢,我們不好意思打擾,就想著先帶郝達偉去買葯,然後也就順便送他回去了。沒想到我和任遠回來都已經下晚自修了。」
「是這樣嗎陳老師?」
陳老師是款爺的班主任,也帶著眼鏡,是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老師。
「呃,這個……」陳老師扶了扶眼鏡,「昨晚的確蠻多學生來問問題,我也沒在意到他們倆是否來過。」
「郝達偉,他說的是真的嗎?」班主任把皮球踢給了大偉。
我偷偷拍了下大偉的後臂,大偉立馬反應了過來。
「咳咳,是這樣的鄒老師。當時買完葯我想乾脆就回家吃了葯睡一覺能更快好起來,所以讓他們倆送我回了家。咳咳….」
我又拍了大偉一下,示意他咳得夠了,再多就假了。
班主任用審犯人的目光掃了我們三個一遍,「好,你們先回去。事實是否如此,我會再向其他同學了解清楚。」
出了教師辦公室,我們仨都鬆了口氣。
「果然女人都是多疑的。」款爺說道。
雖然暫時蒙過去了,但我實在沒辦法放心。班主任要是問班上的同學,很大幾率就會露餡,要是再去問門衛大叔,那真的有口難言了。
然而過去好幾天,班主任都沒有再找我和大偉,問款爺也說沒再提到那件事了,我們仨也不再晚自修時偷跑去網吧了。款爺說,是時候改過自新,重新做好學生了,為此他剃了平頭。
但是我隱瞞了他們一件事,那就是我父親在事發後的一晚,我下晚自修回到家被他叫住,跟我說了很多話。經過粗略計算,那快趕上父親一年對我說的話了。說的無非是: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應該有足夠的判斷能力,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現在需要做什麼;要做長遠考慮,不要貪圖一時暢快等。我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因為這些話我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有時是父親,有時是姑姑,又有時是大伯。這些話從我左耳進右耳出,但我心下明白了一件事,父親知道我逃晚自修去網吧的事了。
父親講完後說了句「早點休息」就進房間了。我坐在客廳沙發上,還沒回過神來。想起了初中被父親從網吧抓個現行,回家路上我走在前,父親在後面怒目跟著我。回到後一頓臭罵,然後被抽了兩皮鞭。我忘不了那一天發生的事,之後我與父親的話變得極少,能不說話就不開口。
那一晚我帶著不解睡著了。
然而我卻不知道,班主任之所以不再找我們,是因為楊瑩瑩為我們作證了,大偉知道,款爺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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