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我看見,我殺死,我自己 | 這代人

《我紛紛的情慾》節選——木心

從前的人,多認真

認真勾引,認真失身

峰迴路轉地頹廢。

作者:西西弗斯的石頭

就髮型和名字的關係而言,我對姑娘有一些主觀的預設性認知,比如:叫Linda的,通常是長發大波浪的辦公室職業女性;叫Lily的,中長直馬尾辮的鄰家小姑娘;叫Nana的,那一定是突然闖入視線的短髮女孩,這短髮不再利落而多了一份隨性,骨子裡必定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鬼馬精神再配上與之相稱的嬌小身材。

當然,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大部分情況是,對方名字中所包含的祈願與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相去甚遠,所以搭訕過程也就轉而開始討論心靈美了。

但這位Nana給我帶來的執念確滿足了我對這個名字的所有幻想,來的時候她毫無徵兆,走的時候她義無反顧。我們只有兩個夜晚的交情,故事來不及發生,未來也大概率沒什麼交集,但這一來一去,卻不經意間在我心裡留下一個念想。

許多人見一面是一面,有些人見一面卻不知何時能有下一面了,Nana便是後者,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回憶和記錄則彰顯了價值。

那是一個稀鬆平常的酒吧夜,來了一位稀鬆平常的陌生人,一個稀鬆平常的吧台邀請,漣漪盡漸漸泛起。

▲Nana

我是個不太合格的酒鬼,但我是個有原則的酒鬼,兩杯酒是我從進門到離開的時間,並且由於我對安靜的偏好,我傾向在飯點後不久或者睡覺前來泡吧。這也給了我和酒保或者老闆充分談天說地的機會,不用擔心我們之間的對話因繁忙或嘈雜而造成意外打斷。

進門撞見一個陌生女子坐在長桌的一角著實嚇了我一跳,實在沒遇到過比我還早的酒鬼,不過手持相機的架勢像極了一名剛逛完景區過來歇歇腳的旅人。

酒的確是剛倒好的,戒心卻未必因此放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緊緊將相機攢在胸前,偶爾泯兩口身前的酒,一旁是她的背包。眼神卻無處安放,二十人的大桌邊只有這位姑娘,身旁竟沒有可以吸引她注意力的陌生人,目光也從酒到相機再轉向觸手可及的桌凳,儘管吧台的我和酒保離得不遠,但戒備緊緊包裹在這尷尬的一平米以內。

不知所措是人最難以忍受的焦慮,終於,她起身試圖打破自己營造的「寂靜」,逃離那局促不安的一平米,拍照這種「狩獵」式的行為為她贏得了一分掌控局面的主動權:鏡頭在她與環境間形成聯結;在這個過程中詢問酒保某處是否可以拍攝,也將她與先前不願觸碰的陌生人產生第一層關係,舒適感開始滋生。

值得注意的是,環境是有限的,所以這種方式的危險性在於當她結束這一活動時又將重新回到最開始的狀態,好在這一舉動削減了她與此地的隔閡,同時暗示著她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她不再不屬於這裡。

此時,酒保也適時地上前微笑著邀請獨自一人的她坐向吧台,她等待這一刻很久了,也半開玩笑的承認自己霸佔這長桌覺得有些尷尬。

▲nAna

她叫Nana,酒保興許也猜到了她的旅人身份,便詢問起她的家鄉和來這裡的旅遊的情況。談話也就從家鄉和這座城市展開了,好在這裡的老闆是個遊手好閒之人,走過祖國的大江南北。Nana與老闆關於家鄉的深入探討,也讓她在這裡感到不是一個人,至少老闆能夠切身體會和分享她家鄉的一點一滴,正是這些無關痛癢的對話讓這冰封的靈魂開始漸漸融化。

當談起這座城市時,Nana不吝讚美之詞,不僅是這座城市特有的文化氛圍,也是在莫名喜歡這座城市之後,這裡又誕生的一位暢銷作者,更是令她對這裡有了更加特殊的偏好,早在那位作者出名前,他的作品就陪伴了Nana最艱難的歲月,並且帶來了特殊的慰藉。

文字不見得要有高度的思想性和深遠的主題,Nana也承認他的作品不見得有多好,作者一夜之間的爆紅也讓人一定程度地感到作品內容的流於庸俗和「快餐」性。

但文字不見得失去了自身的魅力,它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文字在此時,此地,此情之中讓讀到的那個人感到某種共鳴,而孤獨的人最怕的便是這個,我不清楚Nana最艱難的歲月是什麼樣的,但是那些文字一定碰巧用最溫柔的形式告訴了她:我理解你,我告訴你你當下的狀態,不要怕,正是因為它存在所以我寫給你看。

關於城市與旅行的對話在玩笑,與「我一定會去看看」的豪言壯志中慢慢告一段落,Nana在這期間也不聲不響的點起了一根煙。

▲naNa

抽煙其實不是什麼只得驕傲的事,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右手一根大綠棒子,左手夾根煙,再一副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的樣子也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將它作為高人一等的手段,叼著煙睥睨眾生,儼然一副「我吃鹽比你吃的飯還多」的樣子更是令人感到不齒的。為了「長大」而抽煙雖然有著中二的氣息,確多了一分可愛和單純,煙氣剛入肺而引發的一陣咳嗽,不得不讓人為之捧腹。

抽煙這個舉動真正吸引人的,是在吐出煙霧那一刻思想為後續的勃發所作的停頓,是每一次吸煙間隙氤氳在煙氣中的沉思與安靜,是抽煙者這個持續了多年習慣背後的原因、故事和背負。這就是張國榮、莫妮卡貝魯奇、蘇珊桑塔格等人的迷人之處。

當我看到Nana抽煙的樣子時,便深信她是屬於迷人的那一類的,而迷人則意味著傷痛或者思想激蕩後的浴火重生,這也讓我在晚些時候詢問起她何時開始以及為何抽煙,我深知這原因絕不是「年少不懂事」那麼簡單。

▲nanA

當一個人想要訴說的時候,那只是時間問題,倘若不願敞開心扉,就算在告解室他也將沉默不語。因為不願讓別人聽到的前提是自己也聽不到。

我喜歡這裡的一個原因便是這裡就像一個開放的告解室,酒精的作用下讓氛圍變得輕鬆,每個人用慈悲之心去認真聆聽他人的話語,世俗的教條不復存在,只留下每個人多樣化的主觀經驗和不同形式的接納。可能是這裡那位不務正業的老闆起了個好頭,讓這個酒吧也變得不務正業起來,酒水的買賣變得退而次之。

也許Nana也感受到了這裡的不一樣,她也慢慢收起了戒心當然仍有所保留,開始談起了自己的求學和情感的經歷。這種保留最明顯的特徵便是:在談及細節之時會缺乏一定的邏輯性,讓人有所疑惑,因為她沒有傳遞出隱匿在深處最不為人所知的部分。

Nana的保留便在於主觀的認為我們觀點一定與大多數人無異,深層的溝通會顯得毫無意義,她不願承擔重複性地不被人理解的風險。也許在她生活中的大多數情況便是如此。

好在那位無所事事的老闆並沒有浪費那些無所事事的時間,他樂於利用自己遊手好閒的日子去體悟世界、反省生活從而建立了一套自己的世界觀,從而願意接納所有人的傷痛和快樂。正是這種自省意識也讓他,敏銳地覺察到了Nana身上獨有的特質以及一直困擾Nana的疑惑。

Nana那些不為世俗所理解的認知在這裡被接納,最終到達了她想要達到的狀態——期待他人的認同和理解,並且能毫無顧慮地分享自己的認知與痛苦。

▲nana

事實上,那一晚的對話我也已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她要辭職去某個國家開始新的求學之旅,她那該死的前男友,不為家人所理解的悲傷,無數個夜晚失眠的折磨,對平行宇宙的嚮往和執念,以及被老闆點醒所露出無奈的笑容。

也許這些都會在時間的沖蝕之下被我漸漸淡忘,直到我在此遇到Nana或許方能憶起那一晚零星的記憶,但唯獨有一點是我至今無法忘卻,並且即使不再有機會遇到Nana也會記下直到老年痴呆的那一天。

「Nana,你最痛苦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你知道自己殺死自己是什麼感覺嗎?」

「什麼意思。」

「我夢到,我躺在床上,旁邊是另一個我,那個我把真正的我掐死了。我害怕我死在夢裡。」

那晚,我沒有說出這句話,它無關男女之情,無關憐憫,只是一個個體對另一個個體的最單純的體諒。

「Nana,我能抱抱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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