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爾夫那裡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 | Betty Jackson

1975年,我還是一名大學生,那時我並沒有想要成為一名治療師,我所學的專業能夠讓我成為一名教師,如果要畢業,必須完成人文學科的學習,所以在我的學院中,也會提供榮格的理論和技術(夢的工作)課程,我發現這樣的學習讓我很興奮。我所在的學院安排去蘇黎世訪學的項目,我覺得很有趣,想去參加,但同時心理又會想:這和兒童有什麼關係呢?所以對去蘇黎世的項目有些遲疑,但是項目負責人非要讓我去,並且向我保證一定會有與兒童有關的課程,那是一個關於遊戲治療的研討會。後來,我還是答應了,就在到達蘇黎世的第三天,我與多拉·卡爾夫相遇了,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就像桃樂西落到了神奇的世界一樣。

我不了解中國的心理學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在美國,格式塔心理學很流行,我記得格式塔的空椅子技術,雖然我心中有些糾結,但還是嘗試了,我覺得很可笑,竟然要對著一個空椅子聊半天,我想這個技術並不太適合我。另外一個療法叫「原始吼叫」,是為了與內在嬰兒產生聯結。在這個小組中,就是讓我們打滾,回到嬰兒的狀態,我們被鼓勵拿著柔軟質地的棒子,攻擊組裡的其他人,把內心的憤怒表達出來,我覺得這個療法也不適合我。雖然現在是談笑著說出這些來,但當時嘗試的時候是很辛苦的。

在卡爾夫那裡,我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她的沙盤室與我原來的想像完全不同。我當時22歲,卡爾夫一直在房間里陪伴著我,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句話:我的命運找到了我。那時,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知道我的命運需要我成為一名沙盤遊戲治療師。

在三個月的訪學中,每個學生都需要每兩周做一次分析,我要求做沙盤遊戲分析,指導員同意了,但前提是這裡的大學接收我。這時,我做了一個重要的關於卡爾夫的夢,於是我就打電話給她,想和她做分析。卡爾夫的第一反應是遲疑的,她說她的分析費很貴,大概100法郎一小時。但是我的內在是堅持的,所以我就把我的夢告訴了她。後來,卡爾夫答應了。我從22歲開始與卡爾夫進行分析,這也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與多拉·卡爾夫進行了八個月的分析。回到美國後,我獲得了碩士學位和各種執照,只要能讓我成為沙盤遊戲治療師的條件,我都願意做。在那個年代(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並沒有沙盤遊戲治療協會。在科羅拉多州(我居住的州),沒有人聽說過沙盤遊戲治療,更別說提供這樣的幫助了。所以,我就開始自己收集沙具。過了幾年,我成為了學校里的心理治療師,我用卡爾夫教過的方法與學校的孩子進行工作。過了13年之後(1988年),我有機會返回蘇黎世與卡爾夫繼續進行密集的分析和訓練。

在與卡爾夫分析期間,我們有很多的交流和對話,大多是關於她以前的故事以及她如何發展起沙盤遊戲來的。

卡爾夫曾說,沙盤就是一座橋樑,連接著西方的心靈和東方的文化。還有人說,沙盤遊戲是西方人的心靈在東方的實現。

沙盤遊戲技術的哲學在卡爾夫看來是坦然面對,這樣的一種實踐方式與自我的實踐方式完全不同,它不會給予指示。沙盤也是意識和無意識的橋樑。東西方文化的主題一直貫穿卡爾夫的一生。卡爾夫對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都感到很驕傲,因為她的兒子和孫在也在朝著這個方向(將東西方連在一起)努力。

皮特雖然是一個瑞士商人,但是和一個印度尼西亞女子結婚了,住在雅加達。卡爾夫的孫子(皮特的孩子)就成為了東西方結合的象徵,每年夏天,他們從雅加達到蘇黎世拜訪卡爾夫的時候,她都會非常開心。馬丁在蘇黎世接受了與宗教有關的訓練, 卡爾夫開創的文化也在馬丁身上得到了傳承。卡爾夫和馬丁達成共識:在屋子旁邊開設一個禪修中心,卡爾夫每天都會花一定的時間打坐。

有一天,我問卡爾夫:「你內在到底認同什麼樣的宗教?」卡爾夫說:「我是一個基督教徒,但我對佛教的教義很開放。」所以,卡爾夫將東西方結合在一起,這樣的故事也讓我想起榮格的故事。

我記得卡爾夫在1961年的時候做了一個夢:榮格邀請卡爾夫參加一個晚宴,當她正在走向去往晚宴的路上,她期待看到桌子上放著盤子和銀制的刀叉,但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桌子上放了一對白色大米,這時榮格走到她的身邊,指著這堆大米對她說:永遠不要忘記,永遠要嘗試探索東方文化。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她就得知榮格在那天早上去世了。所以,她就把這個夢視為榮格的臨終遺言和囑託。她一直嘗試將東西方文化融合在一起,所以,卡爾夫和禪宗也有很大的淵源。

20世紀60年代之後,卡爾夫的名聲開始傳播,所以就受邀到很多地方教授沙盤遊戲。她第一組教授的方式也是讓大家做成一個圈,有她的家人,國際協會的成員,以及來自夏威夷、日本的學生。這對卡爾夫非常重要,因為她看到這是全球多元文化的聯結。後來,大約80歲的時候,她找到了教授她冥想、打坐的老師,她問這個老師:我該做一些什麼準備來迎接自己的死亡?是不是我應該終止自己的沙盤遊戲實踐,然後從早到晚打坐呢?老師說:「絕對不要這樣做,你的工作就是你的打坐。」後來,她遵從了這樣的教導,一直在工作,直到84歲得了中風,幾個月後就去世了。

我去蘇黎世參加她的追悼會,見到了皮特和他的妻子。當卡爾夫的遺體火化時,他們正要離開這個屋子,有個人說,我們需要點一些蠟燭,(他們需要點燃蠟燭,創造一種冥想的情境)然後所有的家人就開始找蠟燭,當他們把所有蠟燭找來的時候,皮特說:「我們應該數一數蠟燭的數量」,然後發現正好有84根。這也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共時性事件。

從科羅拉多州到蘇黎世參加卡爾夫追悼會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帶一些花過去,在我腦海中出現的是鮮紅的玫瑰花意象,也許這是一個正式的意象。我不會說德語,在路上遇到一個花店,我一進去就遇到了我腦海中的花,但不是很新鮮(也許快要枯萎了),在這束花的旁邊有一束橘紅的盛開的玫瑰花,也許這個顏色對葬禮來說太過鮮艷了。到底選哪個呢?這時店員走過來,並且感覺到我正在焦慮地做抉擇,她說:「難道你要獻給卡爾夫女士嗎?」我說是的,然後她指著那束盛開的玫瑰花,用德語說:這束吧,這就是為卡爾夫女士準備的,這樣的花對於卡爾夫來說是很美的,很適合她。因此,我就帶著這束鮮艷的玫瑰花來到了追悼會,並且放在很多花的旁邊。

在追悼會的現場,越來越多的聚集,我發現東西方文化的融合在追悼會也是非常明顯。追悼會是三個牧師和喇嘛共同完成的。後來馬丁、皮特和他的妻子帶著卡爾夫的骨灰過來了,骨灰盒上蓋著白色的布(唐卡,用來打坐的布)。然後,他們挖了一個洞,將骨灰盒放到洞里,這時,當地的牧師走過來,說了一些基督教的祝福,喇嘛做了經文的唱誦。東西方儀式不斷交互,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美妙的意象。所有到會的來賓都捧一捧泥土撒到洞里。葬禮之前,還有一些來自教堂的服務。當時,我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我看到教堂五彩的玻璃。腦海里一直在看玻璃窗上出現的象徵:十字架、瑪利亞、羊,我心裡想,這是陰和陽的象徵嗎?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一個教堂里看到這樣的景象,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景象。追悼會結束後,我們來到卡爾夫的住處,有一個晚宴。晚宴的氛圍不是悲痛沉悶的,而是歡樂的、積極向上的。對我來說,能夠認識並跟隨多拉·卡爾夫學習,給我帶來了深深的觸動。

我的腦海里還想到了另一個故事。1988年,我和我的丈夫到達蘇黎世想要和多拉·卡爾夫接受一個更加密集的訓練,當時卡爾夫正在幫我安排公寓,這間公寓與卡爾夫的家很近。我們可以做飯,並且邀請卡爾夫共進晚餐,這對我來說就像邀請上帝共進晚餐,當時我很緊張,但我很想給卡爾夫獻上這樣一份禮物,所以吃完晚飯後,我就和卡爾夫講了很多故事。不經意間,卡爾夫就提起了對沙盤遊戲這個詞的看法,她希望自己想出另外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會讓人覺得是兒童玩的,雖然她的來訪者大多是兒童,但還是有一部分成人(小朋友的父母)也會對這個產生興趣。所以,卡爾夫就開始進行了一些嘗試,發現沙盤遊戲也是一種很好的與成人工作的技術。她希望自己能夠想出一個名字,不僅僅把沙盤遊戲和兒童治療聯繫在一起。

我問卡爾夫:「如果不用沙盤遊戲,那我們用什麼名字呢?」卡爾夫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說:「一種生活的方式。」

對於我來說,這是從卡爾夫那裡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如何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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