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有錯嗎

老僧初參禪，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再參禪，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三參禪，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

當作如是觀。

巷子里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飛奔。

前面的腳下步伐時快時慢，鼻息三步一個循環，偶爾瞥一眼後面那個一身制服，雙手持槍的老警察。

老警察右手的大拇指摩挲了下槍膛上的保險，嘴裡呼哧呼哧穿著粗氣，老咽炎幾乎讓他想吐出晚飯，他覺得自己像頭笨狗熊。但他必須一直跑，不能停。

兩人之間好像有根細線連著，速度分毫不差。

我已經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好小伙，但他們都從沒能從我手裡逃了。現在大家都認為我老了，可我知道抓賊需要那麼點運氣，現在我得試試打破這厄運，老警察心裡這樣想，腳下的步子開始加快。

雲淡月明，城上蒙了一層白紙。「彭」一道朝天的火光刺破了白紙，月亮不見了。

兩個身影在一條長直的巷子里站定，兩邊的牆很高，幾乎遮住了所有的光。老警察瞪大了眼，右手持槍，左手去兜里摸強光手電筒。「只要我開牆，這樣的巷子，你躲不開」，老警察感受到兩腿的血管里好似有無數小螞蟻在爬。他依然鎮定，而且覺得自己身材高大。

「吧嗒」強光手電筒亮了，「雙手舉起，轉過身來」老警察略弓著腰，右腳向前邁去，盡量不發聲音，那感覺就像正在接近老鼠的貓。

前面的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青春。老警察突然感覺月亮出來了，但他瞥了眼天上，雲依然厚實。安靜的巷子將笑聲拉長，老警察總覺得有些熟悉，對了，有些像學校孩子們上課時的讀書聲，自己的孫子就在那，老警察每次執勤都會去看孫子。

老警察並不想開槍，他認為每一個犯了罪的人都可以被解救。

風突然帶來一陣血的咸腥味，老警察右手食指又扣緊了扳機一分，他甚至能聽到撞針壓緊的聲音。這把槍已經陪了他十幾年了，也是個老傢伙，但老警察總是會把它擦得鋥亮。在黑暗中，槍和老警察的眼都放著光。

嘿，小子，我能把你一拳打翻在地，老警察嘴角抿著，沒有喜怒。

終於，年輕人轉過身來，毫無預兆。老警察腳步一停，強光打在年輕人臉上，瞬間，老警察衝上去，一拳砸下去。

「彭」金屬與肉體相撞的聲音。老警察打在了年輕人的後背上，年輕人本想虛晃老警察一下藉機逃走，這讓老警察吃了一驚。

不過老警察已經不怎麼怕年輕人逃走了，他的槍抵在年輕人的腰眼上。慌亂間，他看見年輕人胸口上紅色的斑塊，心裡又變得緊張起來。

「我想松下腰帶，你知道嗎？老師和我媽總是讓我把襯衫塞進褲子里，並且讓我緊緊紮起腰帶，要不是腰帶勒的我透不過氣，你根本追不上我。」年輕人似乎很喪氣，老警察盯著年輕人的表情，很想笑，你還是個孩子嗎？難道不知道老鼠是跑不過貓的嗎？當然這些他不會告訴年輕人。

「殺人，有錯嗎？」年輕人突然很認真的問，我是說「你感覺有錯嗎，就從你個人感覺來說」

老警察眸子微眯，他在思考年輕人想幹什麼。老獵人明白越是到最後，獵物越有可能逃脫。

半晌。

「你不知道怎麼回答嗎？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只是沒想到警察也不知道」年輕人很真誠的敘述，彷彿在自言自語，「你知道太監嗎？就是古時候在宮裡被切掉卵蛋的男人，翹蘭花指，走小碎步，捏著嗓子說話，就是這樣…..咳咳，我學不。。。。」

「每次在大街上看到他們我都想笑，因為他們讓我想起老家犁地的公牛，公牛總是很不聽話，所以大人們就把他們的卵蛋割了，用木槌砸碎，這樣他們就服帖的幹活去了」

老警察一頭霧水。

年輕人並不管老警察怎樣想，槍抵在他的腰眼上，可他依然不管住自己的嘴「你見過困在屋子裡撞玻璃的鳥或者蟲子嗎？他們居然沒有意識到有玻璃攔著一輩子也出不去。有時候，我感覺那隻鳥就是我。對了，昨天我剛成年，我還什麼都沒體驗過，我想體驗天空，體驗愛情，連受槌的公牛都會在被槌之前和母牛待上幾天。」

老警察一聲不吭，但是心裡卻是翻江倒海，這年輕人才剛成年？我孫子只剛比他小一點，我從來都不知道這麼大的年輕人會想這麼多。老警察手握著槍，一會緊一會松，眼神閃爍。

「老師說這世界很美好，可我看到電視上的青山，我會想起老家村子旁十米高的垃圾堆，看到書里的綠水，我會想起學校一星期總會停水兩天，聽到老師講《論語》里的團結互助，我會想起被強拆的老家，從那之後，我就沒見過我的堂妹。大人們常說世事如此，可我只想保護妹妹。」

「我很怕，很怕有一天我從幹掉的河床里看見綠水，吃著速食麵歌頌美好社會，行將就木。」

老警察依舊沉默，這些他都知道，但他此刻想起這些突然感覺異常沉重。

「既然如此，那殺人有錯嗎？我去問法律諮詢處，他們只會面無表情請的說《刑法》里說，，，然後就不再理我了」

老警察不得不承認，剛才年輕人問他的時候，他也只是想到了《刑法》，可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回答有些殘酷。

「我喜歡班級里的一個姑娘」年輕人的聲音有些顫抖，有哭腔，斷斷續續「她很好看，可我的班主任是個男人，他總是愛喝酒，而且特別喜歡罵人，那天他把我喜歡的姑娘叫到了辦公室，，，，」

男孩哽咽出聲來，但他依然強忍著，「這件事必須以男人的方式解決，我要給他點教訓。我躲進他家浴室，藏在帘子後邊，找機會，讓他變成了老公牛，哈哈。他本來就是老公牛，我只是讓他顯得更加真實」男孩的聲音突然冷的可怕。

老警察滿嘴苦澀，他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撫摸著年輕人的頭髮，很乾凈和柔順。

手銬就在左兜，不管男孩的話是真是假，老警察都得將他帶走，可他覺得渾身沉重，身為執法者，他更能看見這個世界的紅與黑。

「我能體會到公牛被閹時的痛感，這能讓我清醒。真的，我很害怕有一天體會不到了，因為我看見很多人體會不到之後同公牛一模一樣。」

老警察銬住了年輕人，年輕人一點反抗都沒有。老警察又抓到了犯人了，能夠證明他還沒老，可老警察覺得自己不再高大，甚至渺小的像螞蟻，被什麼人扔上了高空。

很快，老警察回到派出所，一切像從前執法一樣。老警察腦子裡反覆想著晚上發生的一切，想著那些話，他突然想去看看孫子。

《紅與黑》中有過一句話，「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他對於世界的憧憬，以及如何在社會上有所作為，是壓倒一切的。」老警察想，可一切都終將反過來壓倒青年，而且沒有道理可言，沒什麼能開脫罪行，同樣沒什麼可以辯解，對這個青年而言，整個世界都是有罪

的。

老人還是將年輕人關了起來。門關上的那一刻，老年人想起自己老家的一頭公牛，被閹了之後，兢兢業業幹活，突然有一天，狂吠不止，使勁裝著自己蛋上的刀疤，撞得鮮血淋漓，喘著粗氣。所有人都認為這頭公牛瘋了，於是就將他宰了。

老人突然覺得，那頭公牛沒瘋，它只是看見了玻璃。

幾天後，調查結束。年輕人住在團結大道和諧輔路23000號，老警察被命將其送回去。老警察見到年輕人的家，那是一家精神病院，而且年輕人在那似乎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第二天，老警察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