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間陪伴

Part 1

很多人說，人在臨死前，會看到生前發生的一切。阿麗曾經對這個說法將信將疑，但當自己躺在血泊之中，看到生前的往事往不停湧現在自己眼前時，她終於知道這個說法是真的。從童年到小學，從初中到高中，從復讀到大學，人生的經歷一幕接一幕的回放起來。她看到了與阿邇認識的畫面，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與阿邇相識的時間，但就在這臨死前的記憶回放中，她卻發現時間是如此清晰，那時2015年5月15日傍晚6點13分發生的事。

「我們可以跟你們一起玩嗎？」這是阿麗對阿邇說的第一句話，準確來講，是對阿邇以及他幾個朋友說的話。當時阿麗跟她的兩個舍友在操場上散步閑聊，碰巧看到幾個男生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踢毽子，運動聊天兩不誤，看著挺有趣，就上前去詢問能不能加入一起玩。

「可以啊！」阿邇跟他的朋友異口同聲地爽快答應，畢竟這就是他們想要的。這群剛畢業的男人在學校附近的公司上班，滿身熱血但身無分文，經濟情況嚴峻限制了他們的娛樂項目範圍，下班後只能來這操場上踢踢毽子，順便結識一下像阿麗她們這樣自動送上門來的學生妹。

眾人圍成一圈，毽子在圈裡穿來插去，起起落落，就像他們的歡聲笑語一般。時間來到傍晚7點，幾個學生妹決定去吃飯了。幾個如饑似渴的男人哪會就此罷休，死皮賴臉的也跟著去。於是眾人在飯堂里又佔了一桌，席間仍然是熙樂融融。最後幾位學生妹們吃飽了，準備會宿舍，男人們抓緊最後機會，想要加個聯繫方式。經過操場上的運動與飯桌上的晚餐，學生妹們對這幾個男人也放下了戒心，於是，阿麗就這樣與阿邇成為了微信好友。

Part 2

阿麗跟阿邇第一次約會，是在晚上7點半的操場，時間與地點都是阿麗選的。7點半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操場上會吹起微微的涼風，散步閑聊更是最好不過。只是阿麗來到操場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阿邇的蹤影。第一次跟女生約會就遲到，顯然是要被扣分的。正當阿麗點開微信，想要問阿邇到哪兒的時候，卻恰好收到阿邇發來的微信：我看到你了，你過來吧。我在砂池旁邊的鞦韆處。阿麗往鞦韆的方向看去，確實看到一個人影在輕輕搖晃。她滿心歡喜地往鞦韆走去，但並不是因為阿邇，而是因為終於有機會坐一次那個鞦韆。

「你是怎麼佔到位置的？學校就只有這兩個鞦韆，我在這兒讀了3年書，每次來操場都想坐一下，但每次都有人占著。」阿麗坐到鞦韆上說。

「可能我運氣好吧，來到的時候剛好沒人。」阿邇看著阿麗，繼續說「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做鞦韆，所以就果斷佔位置了。」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喜歡坐鞦韆？我只是因為一直沒機會坐，所以才特別想坐一次。」

「因為坐在鞦韆上，吹著風，一搖一晃的，看著空曠的操場，寬廣的夜空，感覺很寧靜、很舒服。所以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阿麗將目光投向阿邇所說的夜空，感謝自己就在它的懷抱里。微風吹過，像是溫柔的撫摸，她低聲說：「是啊，挺舒服的。」

只是這份舒服沒能持續多久，就被勢頭洶湧的蚊子打破。阿麗穿著長裙，對蚊子的進攻沒有絲毫的防禦作用。「好多蚊子哦，叮得我腿好癢。」她向阿邇說著，同時用手舞動長裙，想要驅趕蚊子。阿邇翻開背包，從裡面拿出一直液體，往身邊的空氣噴了幾下，一陣清淡的花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他說：「噴點驅蚊水就沒事了。」

「你居然會隨身帶驅蚊水？」阿麗問。

「因為我怕蚊子啊。」阿邇收起驅蚊水，繼續說「而且我覺得這個驅蚊水的味道還挺好聞的。」

「是啊！我也喜歡這種清淡的花香味。」

驅蚊水的花香味在兩人之間瀰漫著，這種飄渺的味道好像變成無形的鏈，將兩人微妙地聯繫起來。他們坐在鞦韆上閑聊，不管鞦韆如何起起落落，他們之間的話語，依然像驅蚊水的氣味一樣清淡，像微風一樣輕盈，像夜空一樣漫無邊際。阿邇完全不像一般的追求者，在相識的初期會不斷地挖掘精彩的話題來吸引阿麗的注意，也不會自吹自擂彰顯自己的威風，更不會言之過早地表達對阿麗的愛慕。他用細水長流的方式，平淡地與阿麗說著家長里短，時事八卦。這樣的場景，不太像是追求者與被追求者之間的交談，更像是兩個年邁白首的夫婦在閑扯。這種感覺雖然讓阿麗覺得奇怪，但又從心底里喜歡。

兩人雙聊甚歡，而時間也過得飛快。阿邇看了看手錶，說：「快要下雨了，我送你會宿舍吧。」

「不會吧，今天天氣挺好的啊！天氣預告也沒說晚上會下雨。」阿麗一邊說這，一邊拿出手機查天氣。其實她是想繼續與阿邇再聊一會。

「天有不測之風雲嘛。而且時候也不早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抱歉。」

儘管心裡為約會的結束讓阿麗有點失落，但兩人還是有說有笑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於是操場距離宿舍那段漫長的路，也被他們迅速地走完。阿麗走進宿舍的門禁，轉身揮手向阿邇道別，而這個時候，天空中的雨點正好落在她的揮動的手背上。

「啊！真下雨啦？」阿麗看了看忽然被雲層遮蓋的天，又對阿邇說「你帶傘沒有，我上宿舍拿一把給你。」

「帶了。」阿邇已經從背包里拿出了傘，他接著跟阿麗說：「你趕緊上宿舍吧，不然要被淋到了。」

兩人在雨中匆匆道別後，便各轉身離去。繼續留守的，只有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直到晚上11點多，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阿麗梳洗好，站在窗前一邊看著外面的雨，一邊回想剛才約會的情景，心裡的喜悅就像窗外的雨一樣無法壓制。而當她抬頭看到天空中的雲雨時，卻忽然有一個疑問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多數人都是看天色來推測天氣。為什麼阿邇只需要看看手錶，就能推測到快要下雨呢？他這樣做，甚至不像是推測將要下雨，而是明確地知道幾時幾分會開始下雨一樣。但阿麗很快就忘記了這個問題，她的注意力早已經被這次約會帶來的喜悅佔據了。

Part 3

炎夏，他們相約去一個藝術展覽會看看。而展覽會的地點設置在城郊，一個他們都沒有去過的地方。早上，阿麗剛走出小區的大門，就看到阿邇的車停在路邊等候。她上車後聞到一陣漢堡包與薯條的氣味。阿邇從后座上拿出一份M記套餐，說：「給你買的早餐！」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吃早餐？」阿麗接過食物，滿心歡喜地問。

「猜的。」

從阿麗的家，到展覽會的位置，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而這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里，阿邇一直沒查過路線，沒使用過導航，甚至里地圖也沒有看一眼。哪個路口進，哪個路口出，左轉還是右轉，每一個決定都如此果斷。明明是去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但阿邇而卻像從家裡開車去公司上班一樣駕輕就熟。

來到展館外面，阿邇跟快就找到了車位。兩人頂著酷熱的太陽，一身灼熱地走進展覽會。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猛烈的空調風，吹得阿麗打起了寒顫。她連忙從背包里拿出一件風衣，一邊穿上一邊對阿邇說：「還好你讓我多帶一件衣服，不然要被這空調穿感冒了。」

「這些室內展館空調都好厲害的。」阿邇笑說。

展館分了好幾個區域，將不同類型的展覽品分隔開。阿麗看著展會的地圖，以及上面對各個展區的說明， 有點猶豫不決，也不知道先看那個好。阿邇看到她遲遲未作出決定，於是在展會地圖上圈了幾下，說：「這幾個地方展品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阿麗很爽快就答應了。因為從以往約會的經驗所得，阿邇給她推薦的東西，都必定能讓她滿意。

阿邇收起展會地圖，牽著阿麗，就在展館裡穿行起來。他在展覽會裡的神態與他開車時一樣淡定。無需看展會地圖，無需看指示牌，無需問工作人員。走在這個龐大而複雜的展館裡，就像走在自己生活的城鎮一般，不管它如何阡陌交錯，他總能來去自如。不費絲毫力氣，不半條彎路，直截了當地將阿麗帶到目的地。

看完展覽後，兩人來到展館附近的餐廳吃飯。阿麗十分喜歡這家餐廳，不管是裝修的風格、食物的味道，還是躺在窗台上曬太陽的貓，她都喜歡。當然，這也是阿邇推薦的。

「你是自帶GPS的么，不管去到哪裡，你都能找到好玩好吃的地方。」阿麗問。

「21世紀了，多上點網吧。」

「你都不喜歡上網的，你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發獃。我從來沒見過你上網。」

「因為我喜歡屙屎的時候躲在廁所里上。」

「滾！噁心！」

回家的路上，又是一個半小時完全無需地圖、導航的駕駛。他們一路上都在談論著那些展品，還有那家餐廳的貓。

「啊！」就在二人雙聊甚歡之際，阿麗卻突然驚叫了一聲。

「嗯？什麼事了？」阿邇不慌不忙地問道。

「你開過了，上一個路口應該右轉的。」

「啊！」阿邇這是才恍然大悟地說「真開過了。唯有繞一下路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開錯路呢！」

「哈哈！可能剛剛聊天聊得太投入了。」

繞了一大圈的路，阿邇總算將阿麗送到家。二人在車裡輕輕吻別後，便各自離去。

晚上，阿麗的微信群響個不停，打開一看，都在刷著今天下午6車連環相撞的新聞。事故發生的時間，正好是她從展覽回來的時間。而事故發生的路段，正好是阿邇錯過沒有拐進去的路段。阿麗心裡慶幸，要是當時沒錯過那個路口，拐進這段路，就算不被撞到，也得堵個半死吧。想不到阿邇明明是走錯路，卻也走運地躲開了一場事故啊。

Part 4

寒冬，阿麗跟阿邇依偎在被窩裡睡懶覺。阿邇一手抱這阿麗，一手撫摸這她的頭髮。而阿麗看到陽光透過窗戶滲透到室內，心裡儘是歡喜，她一直覺得冬天的陽光是大自然的寶藏，絕對不能浪費。於是拉起阿邇，要出去室外晒晒太陽，散散步。阿邇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陽光落在他惆悵的臉上。但當他轉過身去，與阿麗出門的時候，還是掛起了笑臉。

他們走在灑滿陽光的街道上，寒風變得像他們第一次約會那個晚上的微風一樣溫柔。阿麗一如既往地說一些家長里短、時事八卦。而阿邇雖然表面上欣然而對，但其實心不在焉，他總是在看手錶。

「你每次看手錶，都好像知道有什麼事將要發生。」阿麗說。

「沒有，我只是……」阿邇仍然心不在焉地說「只是想看看時間。」

「我記得第一次跟你在操場約會，你看了看手錶，就知道快要下雨，然後……小心！」

阿麗突然往阿邇的身後衝過去，而阿邇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身後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有物體被撞擊的聲音，以及一個小孩子驚慌失措的哭聲。當他轉過身去時，只看見一倆貨車停在馬來中間，貨車的前面是躺在血泊中的阿麗，阿麗的身旁是一個痛苦的小孩。他又一次看了看手錶，2018年12月2日上午9點32分，這個阿邇再熟悉不過的時間。

躺在血泊中的阿麗，將人生的所有回憶都重溫了一遍後。她看到阿邇跪在她的身旁，一邊牽著她逐漸冰冷的手，一邊撫摸著她的頭髮。她看著阿邇平靜的臉，一陣將要永別的悲傷洶湧而至，濕透了她的眼眶。但與此同時，她有十分疑惑：「為什麼他好像一點也不傷心？我將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麼他卻如此平靜？」阿麗很想將心裡的問題說出來，但她已經說不出話，很快，她也再看不見。最後，阿麗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她冰冷的屍體。

Part 5

深夜，阿邇走進卧室，將被褥收起，將床架拆開，放到了角落。沒了床，卧室頓時空曠了許多。他拿出阿麗平時用力繪畫的畫筆跟顏料，在卧室的地板上畫了一個類似魔法陣的圖案。這個圖案非常複雜，如果沒有參照，很難一步到位地畫出來。但對阿邇來說，卻顯得輕而易舉，畢竟，這個圖案他畫過太多次了，圖案早就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圖案完成後，他扔開畫筆，盤坐在圖案的中央，從口袋裡拿出一促頭髮，這是阿麗的頭髮。他將阿麗的頭髮放在身前，然後又拿出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下。血液一點一點地滴落在阿麗的頭髮上，直到將阿麗的頭髮完全沾濕時，阿邇便閉上眼睛，靜靜等待。

這是一種可以穿越時間來尋找熟人的方法，當施法者的血液與含有被尋找者的DNA的物體混合後，施法者就能回到與被尋找者認識的時間節點。阿邇曾經通過這種方法，多次嘗試穿越到與阿麗認識的時間節點，然後努力阻止死亡的魔爪捉向阿麗。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使盡千方百計，阿麗仍然會在固定的時間節點死去。然後他逐漸明白，生命的開始與結束是不可改變的，就算利用穿越時間的方法也不行。這可能就是宿命。不過這並沒有讓阿邇放棄穿越時間，他依然無數次在阿麗死後使用這種穿越時間的方法，回到與阿麗認識的時間，又與她相識相愛，在無限循環之中，一直陪伴著她。

Part 6

「我們可以跟你們一起玩嗎？」阿麗問一群正在踢毽子的男生。

「可以啊！」阿邇跟他的朋友異口同聲地爽快答應，

這是發生在2015年5月15日傍晚6點13分的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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