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3

[3]

其實,用不著霍達提醒我,我早就感覺到身後過來的人是誰了。

不是靠未卜先知的超能力,也不是靠第六感或者直覺,靠的是動物在長期被壓迫之後,對壓迫者的靠近產生的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

沒錯,我身後的那群人,他們欺負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我絕不是一個好惹是生非的人,這一點,恐怕與我接觸過的所有人都再清楚不過。可是,在有些事情上,一個巴掌真的也能拍得響。

我在很小的時候讀過一篇故事,是關於校園暴力的。故事的主角是個患有輕微殘疾的小男孩,在那個還未建立起完整價值觀的懵懂年紀而言,他擁有的這個與眾不同的特點,哪怕並不明顯,也足以成為同學們孤立和排斥他的理由。最開始同學們還只是背地裡說他的壞話,但由於當事人的軟弱和大人的熟視無睹,他們的魔鬼行為也開始愈演愈烈:先是從悄悄的議論變成當眾的責罵和羞辱,再之後是故意弄壞他的學慣用品,還向他索要財物,最終則演變成只要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就肆意地對他拳腳相向。我從小就相信人性本惡,永遠都不要低估了這些看似天真的孩子心底的惡意,尤其是在集體的放大之下,他們那種看似玩鬧實則噁心透頂的行為,往往會導致無法挽回的結局。

故事的結局,是這個身患殘疾的小男孩,在一次次的凌辱之後終於不堪重負,選擇了自殺。

我還記得,當年看過那篇故事之後,我一個星期都沒有睡好覺。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有著和那個小男孩一模一樣的特徵和潛質,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這種故事的主角。

倒不是說我像他一樣患有殘疾,我指的相似,主要是指個性和性格的方面。我從小就屬於一群孩子中最普通、最平庸的那個人——成績並不十分優異,但也勉強過得去;沒什麼興趣愛好,也沒什麼過人的專長;和每個同學的關係都是恰當的點到為止,沒有與誰交惡過,但也沒有過特別要好的朋友;上課、下課都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說話、做事也總是那種唯唯諾諾的感覺。

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些人總是有著屬於自己的幫派和陣營的,不管這個突出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也正因如此,這些人從來不會成為大眾的靶心。與此相反,像我這種位居中游、高不成低不就的傢伙,如果稍一個不小心,無意衝撞了什麼人,都很可能使其將我樹敵,並一步步使我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從小學到高中這麼多年頭裡,我一直沒有碰上過這種事。但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在步入大學之後,在我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弦已經徹底放鬆了之後,我還能有機會成為校園暴力的受害者。

我身後正朝我接近的那些人,就是這將近一年以來對我施以無數次迫害的人。

我甚至記不清當初是怎麼招惹上他們的了,反正是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不經意間得罪了這群人中領頭的那個。他們和我都不是一個班的,大多數都是高年級的學生,好像也有一兩個人是大一的。就像我讀過的那個故事中一樣,一開始,他們也只是在遇見我的時候,進行一些言語上的挑釁,至於後來,我的懦弱和縱容促使他們的行為變本加厲,他們開始故意找我的麻煩,一次次以借錢為借口奪走我的財物。

可是我沒有反擊過。似乎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麻木,因為我隱約覺得這一切都發展地順理成章,我覺得形單影隻的我,本來就不該向那些我觸動不了的人或事發起反抗。

然而很顯然的是,霍達不這麼想。

「別發獃了,人都走過來了。」

霍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把我從萬千的思緒中拉回到現實。

「怎麼了,你還想逃跑嗎?有你霍哥在,沒什麼好擔心的。」

霍達似乎是看見了我微微晃動的身形,才冒出這麼一句。但他猜錯了,那不是我逃跑的預備動作,而是我見到那群人過來時,下意識掏錢包的前奏。

「喲,這麼巧,在這裡碰見天明同學了。」領頭的那人慢悠悠地晃到我面前,一邊上下打量著我,一邊說道,「老朋友好久不見,不得出來請大家吃一頓好的嗎?」

「說不。」

我一時沒聽清,疑惑地看向霍達。

「說不。」霍達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他眯著眼睛,死死盯著與我對話的人,樣子像極了一隻炸毛的大貓。

一幫虎視眈眈的小混混,一個陰魂不散的幽靈,兩隊人馬似乎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在心裡權衡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按霍達說的去做。

「不!」

竟然感覺不錯,我的聲音比自己想像中更有底氣一些。

領頭那人沒有想到我會拒絕,眉頭緊鎖,嘴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容,他剛要開口,霍達低吟一句「準備好了」,然後將我的手攥成拳頭,提起我的胳膊,直衝沖地攻向對手的面門。

那人吃痛地大叫一聲,捂住臉接連倒退好幾步,鼻血滴落在地上,同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番茄醬融為一體。

雖然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方,但此時的我完全慌了,我全然沒有想到這個不安分的鬼魂能搞出這麼大動靜。對面那群人的老大雖然倒下了,但我們這一人一鬼的低配,怎麼可能是剩下那麼多人的對手。

「你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給我了。」

霍達剛說完,頓時將我整個身子抱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彈了幾下雙腿,剛好踢倒了後面衝過來的兩個人;緊接著,他把我重新放下來,按住我的後頸,使我上身朝前彎過去,躲過旁邊一個人快速襲來的拳頭。

纏鬥片刻之後,霍達似乎覺得這樣的打法太過低效,他左右環顧一圈,又有了新的主意。他先是控制著我躲過幾波攻勢,繞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然後拉著我的手抓起旁邊幾個還裝著剩菜的碗碟,朝追兵的腳下扔了過去。不出所料地,幾個人踩到之後,頓時摔得人仰馬翻。

「看他們誰還敢再上。」霍達拍了拍打皺的衣袖,得意洋洋地望著眼前的勝果。

這時候,食堂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剛才摔盤子的動靜也引來了幾名工作人員。那群人自知理虧,也不敢在此地再多停留,每個人都掛了彩,灰溜溜地朝外面跑去。為首那人臨走前又瞪了我一眼,捂著不停流血的鼻子,惡狠狠地罵道:「你小子給我等著!」

即便打贏了這場架,但我卻沒有感受到絲毫勝者的自豪感。我怏怏地收拾好地上的一灘狼藉,轉臉正迎上霍達炯炯的目光。

他以幼兒園兒童常用的那種坐姿,直挺挺地端坐在我身後的那把椅子上,眼中流轉著無限的神采,那樣子像極了一隻剛舔完毛的大貓。

「我真不知道是該謝謝你替我解圍,還是謝謝你幫我製造了更大的麻煩。」我無奈地回他道,「不過話說回來,我確實沒想到你身手那麼厲害。」

「廢話,你以為我二十年搏擊術是白學的嗎?」霍達一臉驕傲地回道,「不管怎麼說,這次我幫了你一個大忙,你是不是應該對我有所回報了?」

「又是你念珠那攤子事嗎?我想辦法幫你搞到就是了。」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倒霉鬼」這個詞並不是人們憑空杜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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