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得一口一口吃，人得一個一個殺

1

我是個孤兒，幼年時被師傅從死人堆里救出。我跟他上山學藝十年，練就三門絕學，快、准、狠。

下山那天師傅問我，日後你意欲何為？

我答，當一個殺手，養一條狗，愛一個姑娘。

師傅問，為何？

我說，我想即可，不需為何。

師傅撫摸著肩頭的金絲雀，慈祥的說，祝你成功。

我毫不猶豫殺了他，順便殺光了山上所有猛獸，目送金絲雀飛往夕陽深處。

2

踏入出道第十年，殺人剛好破千，無一失敗，戰績輝煌。

找我殺人得滿足三個條件，合適的價格，美麗的姑娘，一個讓我認同被殺之人確實該死的真實理由。若說謊，凌遲分屍。

我常問自己也常問別人天下怎麼會有如此之多該死之人？答案五花八門，無一令我滿意。我又將這個問題拋給剛剛被我騎過的姑娘。姑娘脫口而出，因為你他媽是個殺手。多麼真誠的回答，我為此心花怒放，賞給她一堆黃金。她收下，旋即又給我，說，幫我殺一個人？我問，何人？她說，為報初戀被殺之仇狠心將我贈與你一晚的負心漢。我說，理由？她說，我愛他，他負我。我說，愛情當自由，誰也無罪。他不是負你，只是愛初戀多一點。殺了他，你會傷心一生。我不希望你在傷心中蹉跎掉美好光陰。姑娘哭的千嬌百媚，我心生憐憫，又提槍上馬溫柔的將她玲瓏剔透的身子蹂躪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卧在牆角的大黑狗發出寂寞的嘶吼，我沖它打了個響指，它懶懶擠出個屁，昏昏睡去。大黑狗是我下山時撿到的一條流浪狗，心思縝密，兇猛調皮，如今已垂垂老矣。看著它，我常有想哭的衝動。

負心漢最終還是被我殺死，因為他嫌棄被我騎過的姑娘臟。我討厭小肚雞腸的男子，格外為投井自縊的姑娘感到惋惜。

我決心為姑娘寫首萬古流芳的詩，為此大張旗鼓去向美酒索要靈感。很遺憾，我竟然一不留神醉了。

3

每次殺完人的隔天我都會隨機去三戶窮苦人家分別吃早中晚飯，只要飯菜不難吃到無法下咽，我都會送他們一些金子；若是吃到出奇美味的飯菜，我還會免費幫他們殺一個人。

今晚李老漢親自做的白菜豆腐湯狠狠折服了我的胃，喝下三碗後我問他有沒有想殺的人？他搓著乾癟的手，擰著眉說，我三個兒子被強行擄走當兵，戰死沙場，無任何補償；我閨女被權貴親眷先奸後殺，老太婆去討說法，死於嘍啰刀下。我生性懦弱，膽小怕事，不能保家人周全，該死卻不敢死，不如你成全我。我說，你這話格調太高，不利於解決問題。李老漢迷茫的問，何謂格調。我說，飯得一口一口吃，人得一個一個殺，吃一頓飯只能殺一個人。日後若是有緣能再來吃，且再被折服，我再幫你殺人。李老漢說，你殺了我，一了百了，多好。我說，你不能死，得好好活著做湯。我體質乾燥，需常食湯食滋潤，以後會常來。李老漢叮囑，來時記得帶塊豆腐，白菜我家倒不缺。我說，話說太白無趣，你得學會含蓄。李老漢咳嗽的昏天暗地，蹣跚著又去給我盛湯。望著他佝僂的身影，我淚眼婆娑的抱著大黑狗摸了又摸。

殺了七個人，喝了七天湯，功德圓滿的我目睹李老漢含笑辭世。

我第一次厭倦了殺人，無意瞥見水中自己，竟已白了雙鬢。

4

我殺人如麻，想殺我的人自然也如麻。其中最主要有三股勢力，被搶了生意的同行，作惡多端的權貴，所謂的正義人士。儘管一直未能成功，但他們依舊不遺餘力的做著黃粱美夢。

五年前，為了更有效的將我剷除，經過多次談判後，各懷鬼胎的他們擱置爭議，歃血為盟，建立了一個叫死神的組織。其餘各股弱小勢力不是被兼并就是被肅清，倒也有趣。

前日，新上任不足一月的盟主因縱慾過度不幸死於姑娘身上，但他們依舊老調重彈將我認定為兇手。經過一日紛爭，新盟主走馬上任，立刻發動了第三百二十七對我的全面圍剿。我煩不勝煩，索性去皇宮找皇帝喝酒下棋談心。

我曾殺過三個皇帝，每一個繼任者都信誓旦旦跟我保證會比前任出色，但天下卻愈發不如從前。我認真反思，責怪自己犯了急功近利的錯誤。於是我跟現任皇帝說，你略有雄才大略，犯些小惡情有可原。你有五年時間來施展抱負治理國家，為了蒼生我五年內不殺你。若五年後沒有成效，你必死。皇帝說，天下是我的，更是蒼生的，為了人們心中不再哀鴻遍野，為了無辜生靈不再被白白塗炭，我定不負你。

如今四年過去，天下沒變好，幸而亦沒變壞。

5

皇帝懨懨無力與我盤腿對坐，說，宮內已無美酒，棋具也亦焚化勞軍，你我只能空談。

我說，君憂，國更憂。君不堪，國更不堪。

皇帝說，我雖勵精圖治，奈何國運已逝，恐無力回天，大事將去。

我說，何以見得？

皇帝說，外敵虎視眈眈，內患延綿不絕。天災兇猛，人禍猖獗。國庫虧空，臣民不忠。

我說，外敵我退，內患你滅。天災乃劫數，人禍可避免。我贈你一座金山，望你能換回臣民之心。時日已不多，須拚死一搏，不求一定成功，但求不留遺憾。

皇帝說，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何解？

我說，無解。

皇帝說，皇后也這樣說。

我說，她可好。

皇帝說，湊合。

在皇后還不是皇后時我經常騎她，當時她美艷絕世才情出眾，說一定會讓我愛上她。很可惜，她先我愛上她一步愛上了皇帝。如今她已人老珠黃精神失常，熱衷於在黃昏時分唱戲跳舞飲酒痛哭。

我去看她，聽她唱戲，覺得世界無限蒼涼。

6

為殺外敵首領，我去了邊陲小鎮落腳，有幸愛上一個做雜麵的姑娘。姑娘雙目失明，清秀俊美，渾身散發著茉莉花的芬芳，與她相處，我感到安詳。

躊躇幾日，在大黑狗的慫恿下我鼓起勇氣向姑娘表白。我說，我愛上了你，希望你也能愛上我。姑娘淡淡的笑，說，我渴望愛上一個人，跟他去遠方，像鳥兒一樣翱翔，但我不確定這個人是不是你。我說，如何能讓你確定？姑娘說，你殺氣太重，我憎恨殺戮。我說，若我散盡殺氣呢？姑娘笑而不語，微微嘆氣。

我去找外敵首領談判。我說，我不想殺你，因為殺了一個你，還會有下一個你。

首領說，你想講和，憑什麼？

我說，憑什麼得你說？

首領說，你去殺了我父王，我登基，咱們再談和平之事。

我說，好。去找首領的父王。

老爺子一口氣啃完兩根羊腿，用胡琴拉奏了首柔情似水的曲子，器宇軒昂的跟我講，他讓你殺我是他的事，你來殺我是你的事，我讓不讓你殺是我的事。

我說，我不管你我他孰是孰非，我只管了事。

老爺子狂放大笑，說，殺了我就能了事？

我說，得試試。

老爺子說，真他媽幼稚，地獄重逢時，老子定不饒你。喝下碗酒，七竅出血而亡。

我感動的一塌糊塗，濁淚饕餮滾落，濺起塵埃縷縷。

7

首領登基的那天我作為特邀嘉賓前去，狂歡了三天後他在一個雪花紛飛的清晨跟我說，從今天起，我每晚只食一碗雜麵。有雜麵，無戰爭。無雜麵，殺戮起。你意下如何？我說，我得回去問問做雜麵的姑娘。他說，你真是個賤種。

我去問姑娘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遠方。姑娘搖頭。我說總有一天你會願意跟我去遠方。姑娘點頭。我問大黑狗願不願意跟我在此地守候姑娘。大黑狗抑揚頓挫的沖著死氣沉沉的夜色叫了一陣兒，像是在說，你好不容易愛上一個姑娘，一定要讓姑娘也愛上你，省得白白辜負了一段姻緣。我誇讚大黑狗懂事，大黑狗溫順的趴在姑娘腳下，調皮的憨笑著。

雪延綿不絕，世界污濁不堪。

8

我被自己用愛的枷鎖囚禁在邊陲小鎮，想殺我的人絡繹不絕前來，我漸漸有些疲於招架。姑娘說，他們殺你是因為你活著對他們有巨大威脅。我說，可我不想死。姑娘說，你想不想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想讓你死的人認為你已死。首領會天下無雙的易容術，你可前去一試。

我去找首領幫忙，讓他幫我易容，並放出消息說已將我殺死。首領說可以幫忙，但要讓我先幫他殺了他的七個兄弟。我說，你終歸還是貪圖權利。首領說，我得權利，你求愛情，各償所願罷了。我不想背上弒兄殺弟的千古罪名，但我會天下最好的易容術，這筆交易，接近完美。我說，成交。首領說，妥。

終於清凈了。大黑狗卻不幸逝去。我在漫天黃沙中哭的死去活來，用溫潤的眼淚撫摸著大黑狗冰冷的屍體。我厚葬了他，祈禱一直不肯閉眼的他能夠安息。

姑娘安慰我說，世事無常，要習慣告別和悲傷，節哀。

我說，他跟我形影不離度過十載光陰，如今陰陽相隔，想必各自的路都不好走。

姑娘給我做了碗面，說，歲月如梭，歲月也漫長，要珍重。

我吃完面，渾身濕透，問，何時肯跟我去遠方。

姑娘默默洗完碗，望著浩瀚的夜空，答，再等等。

這一等，就是十年。姑娘終成我妻，甚好。

9

在我們第三個孩子即將出生之際，皇帝率百萬雄師御駕親征，首領不甘示弱以傾國之力迎戰。大戰一觸即發，小鎮危在旦夕。

妻說，我一直沒告訴你，遇上你，我已不再渴望去遠方。但現在，不如我們去遠方。

我說，有了家，已無遠方，我們去無可去。

兒子問我，爹，何處是遠方。

我答，人心裡的嚮往。

妻說，我終究還是成了你的負擔。

我親吻她的額頭，說，愛情偉大，眾生平等。得你眷顧，此生足矣。

妻淚眼朦朧，說她很想念大黑狗。

一句話戳的我眼淚橫飛。兒子們莫衷一是的愣在一邊，稚嫩的臉龐上蕩漾出淡淡的憂傷，碗中的面漸漸涼了。

10

在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皇帝差人傳我去軍中赴宴。我帶著一碗面欣然前往。

皇帝蹉跎了許多，與我隔桌對坐，給我敬酒，感謝我替他鎮守邊關多年。

我說，都是面的功勞。皇帝吃了一口，吐出，差人倒掉。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冷笑，說，朕早料到你沒死，但已無關緊要。

我說，能不能退兵？

皇帝說，國師算出後天是黃道吉日，戰事必須得起。此事關乎國家興旺，斗膽說三道四者誅九族。

我說，你怕不怕死？

皇帝說，往昔你有能力殺朕時，坐擁千瘡百孔之國的朕活著都不怕，死有何懼。如今國已今非昔比，你更是殺氣散盡狗屁不如，朕怕不怕死都與你無關。朕卧薪嘗膽數十載，為的就是為國為朕為蒼生一雪前恥。

我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帝說，朕堂堂華夏古國帝王，爾等一群蛇鼠烏合之輩，妄談同根，荒謬之極。

我說，你憑什麼覺得我殺不了你？

皇帝說，你的牽掛讓你不敢殺我，殺了我，你妻兒必死。

我說，放我們一馬如何？

皇帝說，你意下如何？

我飲下杯中酒，起身離去。我以為我會毒發身亡，結果沒有，但妻兒四人卻葬身於漫天火海之中。我以為我會重新獲得殺氣，結果沒有，我很失落。

一隻金絲雀落在我的肩頭，親昵的舔舐著滾滾熱淚。

11

戰事起，生靈塗炭，屍橫遍野。首領漸落下風，將我請去城內，讓我出馬殺了皇帝。我說，對不起，我已有心無力。首領說，你真他媽不是東西。

再打，首領敗局已定。提議只要皇帝肯饒恕平民，可以投降。

皇帝同意。

城門開，首領跪地叩拜，帶七千精銳自刎以表誠意。

皇帝大悅，下令屠城。

我燃著了首領事先埋於城中的炸藥。

城與人，灰飛煙滅。愛與恨，與世長存。

12

我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中救出一個男孩，我帶他上山，用十年的時間教會他三門絕學，快、准、狠。

下山那天我問他，以後你意欲何為？

他說，當一個殺手，養一條狗，愛一個姑娘。

我說，為何？

他說，我想即可，不需為何。

我撫摸著肩頭的金絲雀，慈祥的說，祝你成功。

他毫不猶豫殺了我，順便殺光了山上所有猛獸，目送金絲雀飛往夕陽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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