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食鬼
八 為食鬼
叉燒包
誰愛吃剛出籠的叉燒包
誰愛吃剛出籠的叉燒包
還有那蓮蓉包豬肉包
玉薯包 豆沙包應有盡有
——徐小鳳《叉燒包》
古人云:「民以食為天」,又有雲:「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餐在中國人的生命中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我對早餐的記憶帶著一股濃濃的酥油味,每天一早上師都會端著酥油糌粑叫醒想賴床的我,當然了我沒有告訴過他其實叫醒我的是那酥油的味道不是他蒼老的聲音。上師還有一個常人不太喜歡的習慣,他喜歡吃完東西以後嘬嘬手指,按他的話說一切都是大自然給予的不能浪費。到了這座城市我開始習慣另一種早餐模式,也許兩廣人的基因並未因我住在西藏十幾年而被磨滅,我開始喜歡熬粥,每天早上軟糯的熱粥下肚,不會撐,但是為我提供了整個上午的能量。當然了,幾乎所有地方都會有販賣早餐的小販,這座小城自然也不例外,這一個故事就是有關於一個賣早餐的小販……
每天早上我將要早課的時間麗姐就出攤了,推著她那已經不再嶄新的鐵皮車,由於車壞了一個輪子所以她推車的聲音我總能認出來,偶爾我會在窗戶邊上和她打個招呼,她也很熱情的回應。麗姐是個單親媽媽,據說她原來是國營廠食堂的員工,但是廠倒閉後失業了,憑藉著在食堂里和老師傅學的手藝做起了早點小販,別看小小一個攤子,就是這個小攤子撐起了她的整個家庭。麗姐還保留著廠里食堂的老習慣,只要接觸食品都要穿白大褂帶白帽子,這是她出攤的標準打扮,無論每天收攤時這身工作服有多臟,第二天總是會再次白白凈凈的出現在大家眼前,如果不是那個米老鼠的補丁,我猜大家都會以為她每天都換了一身新的白大褂。
今天我起得比以往略早,所以我心血來潮打算下樓做一做伸展運動。我正做些運動呢,不遠處便傳來了麗姐鐵皮車的聲音,不過今天這聲音的節奏似乎有些不同,麗姐走近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腳有些跛。
「麗姐,你的腳這是怎麼啦?」
「哎呀,別提啦,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昨天扛麵粉一個沒注意就把腳給扭了……」
「來來來,我幫你推吧!」我擼起袖子就要幫忙,麗姐卻把我一把推開,並說:「哎呀,大老闆,你忙你的忙你的,我這車不好推……」不過她拗不過我,最終接受了我的幫忙。說實話她這車還真不好推,又沉而且還壞了個輪子,要不是練過那麼幾年武,估摸著今天這忙還真就幫倒了。
她的攤點是所謂「走鬼」攤點,就擺在小街和大路交界的小學旁邊,今天她因為腳跛的關係來得晚了些,但是不同於往常的是她的位置並沒有被霸佔,反倒是周圍攤點見到跛腳的她紛紛圍了過來並關切起來,一口一個麗姐,有的說家裡有祖傳藥酒,有的說某某品牌的膏藥有奇效,有的還說馬上去給她賣一個什麼活絡油,總之都挺擔心她的。反倒是她不好意思了,總覺得麻煩大家,婉拒了大家的幫助。時間也差不多學生們就要來買早餐了,我與她告別,臨走她為了感謝我今天的幫忙硬是給我塞了兩個花捲。我開始往店裡走,這時麗姐開始催著大家回去打理自己的攤子,她自己則有條不紊的開始了她今天的工作,這個時候她圓嘟嘟的臉上洋溢著幸福而滿足的微笑。
九點鐘老陳來上班了,他開始準備一天的點心和食物。這個時間應該也是麗姐收攤的時間了,我怕她收攤也不方便,幫人幫到底,我便往學校方向走去。臨近學校時我發現賣早餐的地方有一大群人在圍觀,而且聽聲音似乎有什麼爭執呢,我趕緊跑過去看看是什麼情況。人群實在是太擁擠,里三層外三層,我根本擠不進去,不過憑藉著身高優勢我還是能看到人群中發生了什麼,麗姐守在她的鐵皮車前與一群穿著黑色制服的城管對峙著,苦口婆心的一直再道歉,其實我知道肯定是因為今天麗姐腳跛了沒逃掉才被城管圍著的,估計是要沒收她的車吧,我在人群外喊著麗姐,但是太吵了,而且她的心都在她的車上,所以我聽得見她她聽不見我,圍觀的又大都是是老人家,我又不能花死力氣,真是干著急。
「哎呀同志,你就行行好吧,罰款罰款就好了,我把包子都給你們,你們不要沒收我這個車,我這個車做一個新的太貴……」麗姐已經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還他媽做一個新的,看來你這八婆打算頑抗到底啊,別說了別說了,車上東西全部沒收,還要開2000的罰款。」其中一個肥頭大耳的看似打手的人罵到。
「哎呀同志啊,我求求你們行行好行行好,我……我還要供女兒讀書……」
「女人賺錢多容易,躺下就行……哈哈哈哈哈哈」另一個滿臉橫肉的說到,並引起了所有城管的鬨笑。這時麗姐已經無計可施,流著淚就要跪下,她或許忘記了自己的腳受了傷,一個沒注意重心不穩向前撲了出去,推了那個胖子一下。
「他媽的你個爛貨敢推我,吶小陳,你的執法記錄儀拍下來了啊,她先動手的!」話音未落揮起手中的甩棍重重的打在了麗姐的腦袋上,「嘭」一下悶響,麗姐摔了出去。
「住手!」我吼了起來,雖然是在他動手的同時喊出來,但是他的動作實在太快,管不了許多了用儘力氣擠了進去。此時麗姐口鼻流血倒在地上,看樣子傷的不輕。周圍圍觀的群眾見狀也開始群情洶湧,但是我們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剋制,大家紛紛拿出手機報警的報警,求醫的求醫,記錄的記錄,情況一時膠著。
「哇——!」一聲大哭打破了我們的膠著,大家都往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六指娃娃。六指娃娃先天有些缺陷,而且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十幾歲的他只有六歲的智商,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拿著錢來這裡買麗姐的包子吃,但是今天他看到了這一幕,估計被嚇到了。「嗚嗚嗚……麗姐流血……麗姐流血又睡覺……我沒有早餐吃了……哇……麗姐睡覺偷懶……麗姐起來賣包子啦!」六指娃娃顯然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在為自己有可能吃不到早餐而悲傷。巧的是六指娃娃這一哭喊麗姐竟然爬起來了,雖然爬得十分吃力,但在場所有人都被驚了一下,麗姐神色慌張地用袖套擦乾臉上的血,顫抖著雙手去拿包子,就要抓到包子時她停了一下,拿起鐵皮車裡的一壺水先洗了洗手上因暈倒沾到的灰塵。抓了幾個包子裝袋遞給了六指娃娃,用手擦乾了他臉上的淚,並用發抖的聲音安慰道:「哎喲喲,六指娃娃乖,不哭啊,剛剛是麗姐不對,對不起,麗姐偷懶,來來來,麗姐給你包子,今天不收錢!」
六指娃娃拿到了包子這才安靜下來,但仍帶啜泣,邊抽搭邊說:「麗姐沒關係,媽媽說了買東西要給錢,6個大包子六二一十二,我有兩張十塊,十加十等於二十,二十減十二等於八塊,麗姐要找我八塊錢!」六指娃娃說著就把錢遞給麗姐,麗姐笑了笑說:「六指娃娃真厲害!好好好,麗姐找錢。」
「哼!他媽的,裝暈博同情,來來來快沒收她的東西!」那個滿臉橫肉的見到麗姐沒事又開始叫囂了,這時他們的車打開了門,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起來是個頭,那個頭說:「行了行了,收隊,出來一早上開的罰單不夠數,真他媽晦氣!」
圍觀群眾沒有讓他們走,要讓他們陪麗姐去醫院檢查,倒是麗姐做起了和事老,忙說自己沒事並勸退了人群,那群黑皮這才得以脫身,臨走還不忘惡狠狠的瞪了麗姐一眼。大眾散去,只剩我們幾個和麗姐相熟的人在關心她的傷勢,我們還向麗姐道歉說出手晚了。麗姐卻說:「哎呀,你們這麼做是對的,不要和他們正面衝突嘛,他們凶起來沒個譜,行了行了我沒事,孫師傅陪我回去就好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去去去!」
事已至此我只得先幫她把車子先推回去,一路上我都在問她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用不用去醫院,她始終執拗地拒絕了,說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剛剛只是被那一棍打暈了而已。
送她到家,我本想再勸勸她去醫院,但是她執意不肯,我也只得放棄。回店裡的路上還在糾結要不要折返並把她強制帶去醫院檢查……最終我並沒有這麼做,我知道麗姐的脾氣,她如果拒絕你超過三次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她都不會改變主意的。不過我並沒有想到還沒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我便會後悔我這愚蠢的決定……
夜裡我在收鋪,鬼朋友也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了,今天似乎有個生面孔,躲在遠處門廊柱子處偷偷露出半個腦袋,有些害羞,看樣子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我見狀便向她招招手,不一會她開始向這邊飄來,她越來越近,樣子也越來越熟悉,我的天居然是麗姐!我趕忙迎了上去道:「麗姐……你……」
「估計是今天那一棍打到太陽穴了……哎呀,先別說這個了,我來找你是有事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吧——哎,別在這站著說,跟我去佛堂上慢慢聊。」
到了佛堂麗姐見到佛像趕忙禮拜,禮拜的樣子是一種標準的農村傳統女性的方式,極其樸素而具有標誌性。
「那個孫師傅,我這個事吧挺麻煩的,我吧也是沒辦法才開口……」
「先說說吧……」
「那個我女兒最近在準備論文答辯,我不想我這個事影響她,所以看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多活那麼一個月,或者把我死的這個事托一個月,又或者讓我女兒晚一個月知道我的死訊……呃……孫師傅你看……」
「這個……」我略顯為難,畢竟續命這回事是必須人沒死可以干,死了就不好弄了。
「這個我求求你了……我那麼辛苦才供她讀大學……這這這……要答辯……這……」
我想了想,的確是有一個辦法,便對她說:「辦法不是沒有,我可以把你的魂魄定在你的肉身里,能保證你肉身不壞,但是時間就如你說是一個月……」
「那我還能賣早餐嗎?」
「嘿!你還想賣早餐?」
「哎呀,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想啦,你看四婆要吃老面饅頭,六指娃娃要吃大叉燒包,那個學校很多學生都要吃我這裡的包子……」
「行行行!我幫你想辦法……」其實這或許是出於我對她的愧疚……
「怎麼樣?有辦法嗎?」她看我安靜了許久便著急地問到。
「別催!辦法有,我在你的大遮陽傘上面寫幾道符咒,這幾道符咒可以吸取陰氣用以抵抗陽氣,但是你必須要夜裡把大遮陽傘打開吸取月亮的陰氣,白天才能維持住。」
「嗷,要撐開,也就是說我還可以擺宵夜?」
「嘿!你!」
「謝謝孫師傅!」她又開始滿臉堆笑,說實話對著她圓嘟嘟的胖臉你實在生不了氣。當夜我便替她完成了這些事……
「對了,麗姐,那個城管……」
「哎呀哎呀……一個月之後再說啦……實際上我都死了,沒必要拉他下水,看他也是有家有口的人……」
「但是他必須負上法律責任!」
「求你啦,一個月以後再說,行嗎?求你求你!」
「哎,真是敗給你了!行了行了,你自己注意吧,就一個月不許多啊!還有你要記得,千萬不允許使用鬼的所謂神通,一旦使用就破法了……破法了就會給我帶來大麻煩……」
「哈哈哈,不會不會……不會讓你難做的!」
麗姐是個好人,帶大女兒也著實不易,我的心又軟,這次這麼幫她要是被黑白無常知道了指不定怎麼罵我呢……
次日麗姐還是一如既往地去賣早餐,可想而知大家肯定都很關切她的傷勢,她也必然一如往常地和稀泥,她就是這麼個老好人,太好太好的人,以至於被人殺死都不帶怨氣。其實我想在被襲擊的那一個當下她應該就死了,但是六指娃娃的哭喊聲竟然把她叫了回來,這或許是她對所有食客的一種執著的責任心吧,只有極強的執念才能夠穿越陰陽,剎那來去。我知道她今晚必定會去擺宵夜攤的,我決定去看一看,一來好奇她宵夜打算賣些什麼,二來看看她是不是能適應夜宵攤點的龍蛇混雜。
夜裡我收了鋪便換了睡衣去夜市街看麗姐,整條夜市街熙熙攘攘,無一處不推杯換盞,夜間的喧鬧顯得格外的刺耳。我在人流比較多的區域沒看到麗姐,便開始往人流比較少的地方找,直到在一個小巷裡發現了麗姐。
「麗姐,你怎麼躲這裡來啊,這裡有什麼生意……」
「哎呀,新來新豬肉,有地方給我就不錯了……」她回答得有些勉強,並慌忙的把袖子捋下來。所謂欲蓋彌彰,她這麼做反倒更讓我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瘀傷,她現在身體里血液已經不流動了,所以瘀傷顯得更加明顯。
「你被打了?誰幹的?」
「哎呀,算了,都怪我賣得太便宜,大家都是混兩餐飯而已,算了算了……」
「這群人真是,就會欺負新來的!哎呀,那你就漲點價嘛!」
「孫師傅啊,你認識我這麼久我什麼時候漲過價?賣了那麼久,賺多賺少都是一份情了,現在女兒爭氣有獎學金,我只要不虧本就都是賺的了,你看像六指娃娃,我漲價的話她又得重新算一次,多麻煩?都是街里街坊,我漲一分錢都覺得不好意思……」
「哎,你啊……」我實在是拿麗姐沒有辦法。
「哎呀行了行了,反正宵夜賣包子就我一家,好包不怕巷子深,晚了你回去睡覺吧,我死了不會困,你可不是!」
「行,那我回去了,記得不許使用神通……」
如此這般又安定的過了十來二十天,離麗姐女兒答辯的日子也差不多了,這晚我就偷懶沒去看麗姐。夤夜已至,我正與周公語夢,一陣涼風硬是把我給吹醒了,我睜開朦朧睡眼,床邊竟有一鬼,誰那麼大膽敢來擾我清夢?不是別個,正是麗姐!
「麗姐,你,你怎麼魂魄離體來了這?」
「哎呀,剛剛夜市街大家都收攤了,我那個巷子有六個流氓想強姦一個姑娘,我看到了怎麼能不管啊,我就和他們打呀,可是我打不過,所以……」
「所以你用神通了……」
她點點頭。
「你說你啊,快,趕快和我回去,再遲些你的屍體可要爛了!!」我有些嗔怒,麗姐看我這樣也低下頭,顯得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事發現場,那個被侵犯的女子驚魂未定,裹著衣服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我趕緊先念咒把麗姐的魂魄固定回她體內。然後當然是報警方便警察調查取證,麗姐弗一起身便立馬去安慰姑娘。一個連自己切身利益被侵害都可以釋懷的人,竟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勇斗六個大男人,真是看不明白她。警察來了,做了調查取證,我們作為目擊者也都回了警局。警方通知了女孩的家人,她的爸爸已經在來的路上。
「妞妞,妞妞!」一陣粗獷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女孩的爸爸吧,這聲音卻怎麼聽著有些耳熟。我和麗姐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來者竟是那個打死麗姐的黑皮,我一見他大有怒髮衝冠之感,當然了麗姐把我摁住了。
黑皮和警方了解了情況,不一會便來感謝麗姐道:「原來是您,太謝謝您了,那天這麼對您是我不對,我不好,我不是人,哎呀太感謝你救我女兒,太謝謝了!」
「哎呀呀,行了行了,客氣什麼,你也是打一份工而已,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注意點,大家都是人,別動不動就動手。」
「一定一定,您是大恩人,你說什麼都對!」
「哼!你知不知道麗姐為了……!」我的話就要衝口而出,麗姐拉住我並對我搖搖頭。好吧我就知道一定會這樣。
兩個小時的詢問後我和麗姐離開警局,路上時麗姐說:「孫師傅,那個黑皮也只是打份工而已,這次是意外誰都不想,總之這一個月之內我不想出什麼別的枝節,一個月之後就聽天的吧,這段時間你就聽我的吧——其實,一個愛女兒的父親絕不會是大惡的人,人總會被身處的環境影響,很多時候不得不做一些事情,久而久之習以為常,什麼是真實的自己都忘了,我選擇原諒他,希望你也一樣……」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一個月期滿,麗姐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
至於黑皮,我尊重麗姐的遺願,我也選擇了原諒……
但,請相信,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
某日新聞:
一小攤販凌晨於家中暴斃,屍檢死因為右側顱骨被鈍器重擊導致慢性內出血致死。警方調查得知該小販一個月前曾與城管有爭吵,網上有視頻證明該城管有擊打該名攤販,警方遂將其逮捕。城管方稱該名工作人員為臨時工。各方證據綜合後檢方擬以「過失傷人致死」起訴該名嫌疑人,詳細情況本報將予以追蹤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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